第58章 最兇最惡岑冬生咧開嘴,笑得有點猙獰。
馮隊長見他這副表情,不免擔憂起來,立刻抓住他的手臂。
“不要衝動。”
“……我不衝動。”
他回答道。
“對方是甲等咒禁師,不是我能打贏的,我不會自尋死路。”
馮隊長手上的力道微微鬆開,正當他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又聽到岑冬生繼續說道:
“但眼下,我們已經走不開了。現在再離開還是會被注意到,衝突無法避免。”
“……”
“所以,不是我衝不衝動的問題,而是我們得做好戰鬥的準備。‘以我們的等級和配合,就算對手是甲等,都有的打’……這是隊長不久前才說過的話,沒忘記吧?”
馮隊長有段時間沒開口,過了會兒,他才沉聲說道:
“事情不是這麼算的。我們和普通人或者自由咒禁師不同,是統治局的人。這個魔童我有聽說過,他身後的鬼母會,不過是一幫流竄各地的逃亡分子,他要是腦子沒問題,就不會貿然對我們動手。”
“而另一方面……”
他嘆了口氣。
“這邊一樣不好主動撕破臉皮,若是影響了勢力之間的平衡,那就是在拖累大局。起碼我們這個級別不行。”
魔童的身份有些特殊,在鬼母會的核心成員——十一位“鬼子”、“鬼女”之中,他不是最強的那個,卻是最受寵愛的那個。
甚至有人認爲,他是幽冥王和九子鬼母的私生子。
如果這是真的,那對他動手的後果,這世上沒多少人能承擔得起。
“……”
同事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沉默半響後,岑冬生輕輕搖頭。
“放心吧,各位。我不會貿然行動。”
根據目前已知的情報,“陰兵過境”的起因全貌仍未完全浮出水面,只知道幕後策劃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一個兩個人,甚至不止是人。
但既然他親眼見到過魔童,就說明對方大概率就是其中一員。
岑冬生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燃起了厭惡與仇恨。
但要說這份情感有多強烈、多深沉,強烈到足以驅使他冒生命危險,連累隊友……
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畢竟,他並沒有因此失去什麼家人或者朋友,不過是流浪了一年、吃了些苦頭。
只是……
岑冬生還是忍不住會去思考:如果我真的因爲那位魔童失去了重要的人,這一刻的他會被仇恨驅使嗎?
還是說,反而會因爲恐懼和絕望,懦弱到什麼都做不到?
越是這樣想,他心中就越是有種空虛感。
因爲他知道,這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因爲咒禁師們的殘忍與任性而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甚至是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屬於弱者們的悲痛和憤怒的吶喊,被淹沒在洶涌的時代浪潮裡。
就比如剛纔在地下室裡看到的那個男人,他就是靠家人的犧牲才活下來的。
當對方抓住自己的手臂時,岑冬生看到的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裡面彷彿有悶火在燃燒。
這樣眼神有種熟悉感,在流浪期間,岑冬生曾不止一次在身邊人眼中見到過。
他們和自己一樣是“陰兵過境”的受害者;而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們往往是一家人中僥倖活下來的那個。
這樣的人根本體會不到幸福,噩夢將縈繞他們一生,心中傷疤始終血淋淋,難以痊癒;這種折磨讓他們逐漸成了麻木的行屍走肉。
想來,諸如魔童之流的邪術師,他們親手造成過的悲劇絕不止這一件兩件,蓮花鎮上慘死的人們,不過是其中一例。
但就因爲他是精英級別的咒禁師,所以對於普通人而言,連報仇都成了奢望;而有實力對付他的人,又往往會忌憚於他背後的勢力。
“你能冷靜下來就好。”
馮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過身對其他隊友說道:
“我們已經彙報這邊的情況了。只要總局那邊來人,就能逮住這個混蛋。到時候,他一定會受到懲罰。”
受到……懲罰嗎?
他默默想道。
這種邪術師,百死不足以償還其罪孽。
但由於他的身份很有價值,總局那邊更有可能是將他作爲籌碼。
這聽上去對受害者很不公平,可若是除統治局以外的人來處理,恐怕連抓住魔童的可能性都沒有。
……
所有人保持靜默,用符咒掩去身形。
那個人騎著摩托靠近。
他將車停在入口,慢悠悠往裡面走,最近距離隊伍不到三十米。
資料上沒有記錄他的靈覺如何,隊員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看著他走過跟前
“只是路過嗎……”
“不,他都下車了,肯定是衝著這地方來的。”
沒等他們鬆一口氣,就發現樂少武正朝著鎮後方的森林走去。
看起來,他的目標非常明確。
“他這個方向是……”
隊員們面面相覷,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對方是衝著那羣倖存者來的!
岑冬生的同事們,之前還能保持沉默,這會兒則是誰都坐不住了。
“這、這是去滅口了?!”
“有這個必要嗎?只是一羣普通人而已……他們鬼母會也太過分了吧?”
“我們不能讓他這樣做!”
有人義憤填膺道。
“是啊,決不能任由他在我們面前亂來。”
“他只有一個人,我們……”
“隊長!”
馮隊長擡起一隻手,阻止衆人發言。
“我知道,你們不用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率先站起身來。
“但在做之前,我還是得請示一下……我們的上級。”
*
“——我不允許。”
通訊對面的人態度堅決地否認了他們的提議。
馮隊長陰陽怪氣道。
“我說趙大科長,你是不是收了幽冥王的紙錢?”
“什……!你他媽才收了錢,燒了給你爹吧!”
對面也是個暴脾氣。
“我爹早死了。老趙,你知道的。”
馮隊長聳聳肩。
“不止是我,祓除科裡有的是人親戚朋友死在那幫雜種邪術師手上。蓮花鎮的倖存者裡有和我爹一個年級的老人,更有十歲出頭的小孩。他們沒了家人,卻還有希望,說不定還有成爲咒禁師的資質。”
“這不是關鍵……馮瘋子,你們是我的下屬,我得爲你們的安全負責。”
電話對面的男人沉聲道。
“對手是‘鬼子’之一,你們不是對手。目前已經有兩位支隊長朝你們那過去了,後續還有增援。事態緊急,別衝動。”
“還要多久?”
“十分鐘……我催催他們,八分鐘。”
“來不及。”
馮隊長很乾脆。
他在打電話的同時,小隊成員們都已經離開原本位置,朝著魔童的方向趕去。
趙科長顯然知道阻止無用,他嘆了口氣。
“有時候,我總會覺得,是組織把你們保護得太好了。”
“……”
“這纔過去了幾年時間,你們一個個都成了老好人、大善人了。別忘記在此之前,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經歷過必須要犧牲什麼才能存活的殘酷境地。”
“統治局之所以崛起,依靠的不是我們,而是靠哲人王的一己之偉力,這是不可複製的奇蹟。”
馮隊長知道他說得沒錯。
雖然存在個體差異,但統治局的成員,相對而言是咒禁師羣體中,對待普通人最友善的一批人。
這背後的原因,正是由於統治局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勢力之一。
因爲強,所以才能保持善良。
“一羣蠢蛋,死了就死了吧。”
趙科長冷哼了一聲。
“放心,至少你們不會白死。如果真有人敢殺了統治局的專員,說不定能推動上頭做出把鬼母會連根拔起的決策。”
“那敢情好啊。老趙,記得以後給我上香的時候,也別落下我爹。”
“滾吧,傻逼。”
通訊被掛斷了,傳來一陣忙音。
馮隊長放下手機,轉過頭來對剩下的人說道:
“你們都聽見了?接下來要是再往前,可能會死。想留下的人去鎮口接應。”
他沒有得到回答,沒有人離開。
馮隊長聳聳肩,又轉過身來,直面那個自林中走出的男人。
……“真是,我本來都想當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樂少武看著他們,輕輕嘆了口氣。
這是個身材矮小的男子,長相稱得上英俊,只是氣質上有一種偏向女性的陰柔,眼神宛如毒蛇,令人不舒服。
“爲什麼非要跑出來送死呢?”
“你知道我們在?”
“當然,鎮口停著兩輛車,統治局的標誌很顯眼,就算是蠢貨也猜得出來。”
樂少武用手指扶著自己的額頭。
“我是來幫我的兄弟姊妹收尾的,你們真打算阻止?”
“我覺得、像您這樣的人物,沒必要和一羣普通人過不去吧?”
“這是母親的命令。她希望這次行動能做得漂亮點,別有紕漏。”
他一邊回答,手掌張開,一團凝聚的黑霧裡,浮現出一張慘叫哀嚎的面龐。
“就像這位,似乎是從這鎮上逃走的。我來的路上就順手收拾了。”
“……”
岑冬生沉默地盯著那張臉。
“不過,殺別人和殺統治局的執行專員是兩碼事,我相信母親那邊會理解的。只要,各位別擋我的路……”
“得罪了。”
馮隊長突然展開一面沾滿血跡的旗幟,打斷了他的話頭。
說是靠配合能對抗甲等咒禁師,其實他們真正的底牌,是這件在向總局申請後攜帶的甲等禁物——
“封!”
金色光芒從旗幟上的刺繡浮現,化作金光閃閃的橫線在空中彎折回折、交錯縱橫,編織出一個囚籠從天而降,將魔童關押在內。
罕見的天仙系禁物,擁有干涉空間能力,存在使用限制,範圍大小固定。乙三等級的真炁勉強能使用部分力量,僅可維持數分鐘。
在這個過程中,使用者只能全神貫注維持結界,無法參與戰鬥,只能靠剩下的隊友。
“找死。”
樂少武冷笑一聲,他壓根不需要考慮突破結界,只需要站在結界內,把使用者殺了即可。
區區幾個乙等禁師,正面爲敵,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他雙手一拍,幽暗的霧氣憑空生成,一陣凌厲的狂風捲過衆人身上,如煙氣般彌散開來,徘徊不去。這股風竟讓人覺得皮膚生疼,連體內的真炁流動都受到了影響。
這便是“煞炁”之威,真炁由陽炁提煉而來,因此能剋制陰炁;而煞炁作爲陰炁的昇華,則能與真炁相互剋制。
剩下的隊員們不敢停留在煞炁區域內,分散開來,一部分朝著倖存者的方向奔跑,另一部分則留下來拖延樂少武。
他們本就佔據劣勢,如果不能抓住機會,隨時可能被一口氣殺光。
……
但就在這時——
一個雙方都沒料到的突變發生了。
有個男人從地下室推開木板門,朝著被困住的樂少武衝去。
“等……?!別過去,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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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冬生眼尖瞅見了這一幕,卻難以阻止。
被樂少武喚來的煞炁瀰漫在方圓二十米的空氣中,連有真炁傍身的祓除科專員們都只能選擇避開,而這個普通人卻試圖用血肉之軀突破。
才走出幾步遠,他的身體就像是被潑了硫酸一樣,冒起黑煙,皮肉顏色在強烈腐蝕中變得焦黑。
男人發出慘烈的嚎叫,一隻腳被煞炁侵蝕腐爛,摔倒在地。
儘管失去了行動能力,他還在努力試圖往前爬行;數秒鐘後,他的全身血肉都被燒個乾淨,不再動彈。
露出半截骨骼的手掌中,還死死捏著一枚符咒,尚未激發,便被煞炁一起燒沒。
“蠢材。”
樂少武盯著那個人。
區區一個普通人,竟然試圖偷襲我,到底哪來的膽子——
他還沒想清楚這個問題,從地下室裡又陸續走出來幾個人。
老人,女人,小孩,全都沉默地站成了一排。
所有人都沒料到,只見前面的那個老頭子,突然手中拿著一柄菜刀悶頭朝著樂少武衝去,隨後踉蹌幾步,撲倒在濃烈煞炁之中,再無聲息。
和男人一樣,他的行動,比起報復……更像是爲了尋死。
“……一羣瘋子。”
樂少武低聲說了一句。
有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想緊接著跟在後面往前衝,但在那之前——
岑冬生按下項圈上的按鈕,“激活藥”加持之下真炁鼓盪,身手亦變快了些,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她抱在懷裡,往地上一個翻滾,逃出了煞炁的範圍。
被他用手臂挾持的孩子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拚了命地掙扎,被青年一記手刀切在脖子上,暫時昏過去了。
岑冬生的同事們紛紛照做,將剩餘的倖存者保護起來。
……
馮隊長的額頭上滿是汗水,看著這一切變故發生。
“接下來就輪到你們了。”
樂少武露出冷笑。
“這結界還能撐多久?五分鐘,還是三分鐘?當然,我並不想浪費這點時間……”
他拍了拍手。
“不會真以爲我是一個人來的吧?雅,幫我把結界破了!”
只聽一聲脆響,馮隊長手中的旗幟突然悄無聲息地變作兩截,自手中滑落。
空間中交錯縱橫的金色線條光芒黯淡,消失殆盡。
樂少武從束縛中掙脫,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們來了。”
半響之後,並沒有人迴應他,更沒有人影浮現。
樂少武皺起眉。
“……雅?藤?……你們不在?”
他突然發現,面前那位拿著破旗子的統治局專員,正面帶驚愕地看向自己的身後——
然後,樂少武聽到了一個嘆息聲。
“心懷死志的人啊……”
那聲音從每個人的心中響起,似山間清泉般清澈,讓人一聽到就能想起萬般美好。
他猛地回頭。
不知何時起,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女人。
女人有著一頭綢緞似的披肩黑髮,姿容清雅,淡而朦朧的月芒灑落在她的身上,恍若從天而降的神女。
她俯瞰著地上那具被煞炁侵蝕乾淨的屍骨,輕聲道。
“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
從背後看不到女人的臉,樂少武只知道,自己竟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人的到來。
“不是雅……你到底是誰?”
他立刻收攏陰炁,袖中的殺手鐗鋒芒畢露,如臨大敵地朝對方質問。
“雅和藤他們去了哪裡?”
“雅,藤……啊,是等在外面那些人吧。不過,你說的到底是哪位呢?”
女人沒有回頭,只是輕盈擡手。
砰砰砰砰砰——
一連串圓滾滾的黑影,如瓜熟蒂落,從空中紛紛掉落,發出悶響。
“要不,你自己找?”
摔在地上的,是十幾個人頭,看面容,性別年齡皆不同,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他們表情中的茫然。
那神色是如此鮮活,彷彿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十幾個人頭從上到下,依次壘在一起,築起了一座京觀。
這是樂少武的同伴,其中亦有他的兄弟姊妹。
尚未凝結的鮮血,順著人頭們的脖頸汩汩流下,在地面上積成一灘血潭;一綹綹頭髮沾上了血變得粘膩,打成了結。
十幾雙混濁的眼睛,空虛地望向他。
“……!”
即使是如樂少武這般心狠手辣的邪術師,在這一刻都忍不住發起抖來,瞳孔激烈地跳動著。
那個女人終於轉過身來。
她很年輕,確乎有著神女般的容貌。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身上的氣質,淡泊寧謐,就像雨後初霽的深山、幽林環繞的湖水;
然而,氣質如此清越出塵的女孩,這一刻卻,正微笑著站在用血淋淋的頭顱疊成的京觀邊上。
這無與倫比的強烈反差,讓在場所有目擊這一幕的人,都在當下感受到了眼球上傳來的刺痛,一時間無法直視她的存在。
有人強忍著劇痛,喊出了她的身份——
“是……是平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