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因爲在魏宮遇到李玉孃的事情,尹旭一直心神不寧,大部分心思都牽掛在大梁。在一些事情上有些後知後覺,有些本該早就注意到,早就想到的事情都遲鈍了。
項羽這麼一問,尹旭才反應過來——新安殺降。
秦二世三年,也就是歷史記載的漢元年,鉅鹿之戰結束,章邯在殷墟投降的四個月之後。諸侯聯軍到達新安,項羽擔心二十萬秦國降卒反叛,遂聯同英布與蒲將軍坑殺之。
坑殺二十萬人,一件仍人窒息的事情!
二十萬條生命被無情抹殺,無論如何,尹旭都接受不了這樣一個事實……
尹旭略微思索,又發現一點問題。那就是項羽不偏不倚,單單問英布和自己是何意思?加上自己所知的歷史,尹旭立即嗅出了不尋常!
歷史上跟隨項羽殺降的是英布和蒲將軍,如今蒲俊在自己麾下,在某種程度上自己代替了蒲將軍的角色。
按照這個邏輯分析,再想想剛纔和章邯的對話,項羽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已經打定主意殺掉這二十萬秦國人。
項羽變了很多,從定陶之戰,項梁死去的時候就開始了。等到這次鉅鹿之戰結束,這種變化愈發的強烈,愈發的明顯。
項羽的變化,不僅僅是變的自負驕傲,剛愎自用。還變的殘忍,繼而殘暴,這麼多的生命說殺就殺了……在鉅鹿對付王離,全殲十餘萬人,可以說是戰場形勢所迫,是必須的。
那現在這些手無寸鐵的秦國降卒呢?二十萬條生命,竟然能下的去手……殘暴已經到了何種程度?尹旭猜測這其中有位項梁報仇的成分,因爲這一直是項羽的一個心結。上次很艱難地接受章邯的投降,便是個最好的例子。即便報仇,這個方式也太過的不可思議。
局勢的變化影響了性格變化,兩者共同作用,影響了項羽和尹旭的關係。項羽已經越來越容不下尹將軍,越發的忌憚他們這些並非嫡系的功臣,準確地說范增纔是始作俑者,鉅鹿之戰和三戶津偷襲做先鋒,都是範亞父借刀殺人的伎倆。
只是自己運氣一直不錯,奈何項羽、范增賊心不死。這一遭又來算計,殺降卒是要背上千古罵名的。只要項羽今日在新安動手,不出幾日,天下的輿論風潮會是一片指責。
這個結果項羽應該是所有預見的,很多人認爲他會因此顧慮的,但尹旭知道項羽只要決定了,是不會有絲毫顧慮的。
即便是背上罵名,他也會一意孤行去做,而且要拉上英布和自己。英布因爲把握不到項羽的意圖,輕率地答允聽從項羽命令。而尹旭因爲穿越者的先天優勢,先一步堪破了,還會上當嗎?
尹旭很清楚,新安殺降對於項羽之後的影響。首先是在道義上理虧,爲人指責,還成爲劉邦討伐他的一大罪名;其次,是徹底失去了秦國故地百姓的心。
要知道這二十萬秦軍都是三秦父老子弟,項羽者一劍砍殺下去,會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自此,關中百姓算是恨透了項羽。連帶着投降了幾個高級將領章邯、董翳、司馬欣也都被怨恨,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
也是爲何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出巴蜀入關中後,三秦王迅速敗亡的一個原因,從而平白便宜了劉邦。仔細算起來,項羽的敗亡未嘗不是始於此事此事呢?
還有就是項羽的殘暴讓不少人害怕,以至於多數諸侯是懾於威勢暫時歸附,並非心悅臣服!此次殺了降卒,難保以後不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誰還敢投降於他項羽呢?天下道義之士,也會因此而不來歸附。可以說項羽此舉大大的失策,太過的得不償失。
這樣的事情竟然拉上自己,項羽實在太不厚道了,一向愛惜名譽的尹將軍自然不會答應。更何況是二十萬人的生命,能眼睜睜地看着逝去嗎?尹旭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心,想要盡力阻止。沉吟道:“上將軍,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一句廢話,等若沒說!
項羽緊追不捨地問道:“如何從長計議?”
尹旭想了想,說道:“或可部分採納章邯將軍的意見,寬以待人!”
章邯驚訝地看了一眼尹旭,想不到尹將軍會爲自己說話,心中不由多了一絲好感。
范增狐疑地看了一眼尹旭,目光一如既往地深邃,誰也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麼。
英布聽到尹旭這麼說,回頭審視自己的處理方式,似乎有些不大妥當。同時也佩服尹旭,在項羽明確表態之後,依舊敢出言反對。單是這份勇氣,已經是少數。
項羽面無表情問道:“如何寬以待人?這些秦國兵卒一個個桀驁不遜,寬恕有用了嗎?今日饒過了,明日依舊我行我素,難以根治。”
尹旭答道:“除此之外,再無他圖,末將以爲可以稍微耐心點。恩威並施,加強管理,或許可試試!”明明知道有一條非常之道,但是不能說出來,尹旭也抱着一絲僥倖,希冀項羽也難以啓齒。
項羽沉聲反問道:“有很多時間嘗試嗎?今日聯軍將士死了幾十人,傷者過百人,這就是嘗試的代價。如果東來你認爲沒有辦法,我告訴你一個!”
尹旭擡起頭,與項羽對視一眼,心情無比複雜。
項羽冷冷的目光分外傲然,目不轉睛看着尹旭,吐出一句話:“坑殺所有秦國降卒!”
坑殺!
尹旭心中冷笑,果不其然,項羽我行我素的打算殘暴。哪怕是爲項梁報仇,方式也太過極端。
尹旭轉頭看向范增,如此不理智的行爲,範亞父該是會阻止的?事實上范增並未動作。尹旭不禁好奇,莫非此事他父子二人已經商討過,還得到了範亞父的首肯?
如果說項羽是剛愎自用。那麼范增呢?老謀深算的他不會衝動的,怎麼容許項羽犯這樣的錯誤?他究竟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聽到坑殺兩個字,章邯心頭巨震,項羽竟然真要這麼做?從剛纔否決自己的語氣中,他已經感受到異常,暗自分析也曾想到過這個可能,但是又很快否定了。坑降這種事輕易不敢亂來!他不相信項羽會這麼衝動,冒天下之大不韙,做愚蠢的是事情。
事實上,項羽真這麼幹了,章邯心中冷笑,自己也被坑了進去,成了最爲可悲,可憐的的叛賊。不僅背叛了自己的國家,還搭進去二十萬部將的性命,名節算是徹底毀了!
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並不打緊,要緊的是二十萬舊部的性命。章邯大爲驚慌,立即撲出來說道:“上將軍,請您高擡貴手!將士們已經臣服,上將軍威武無敵,定能震懾。在下也會加緊管束,絕對不會再有類似的情況出現。”
章邯是真着急了,神情與言語惶急不已,幾乎帶着哭腔!
項羽根本不屑一顧,冷冷道:“章邯將軍這會着急了?早幹嘛去了?任由這些降兵鬧下去,不知道會有多少聯軍將士枉死。秦國兵卒的命就是命,我聯軍將士的命就如同草芥?你章邯管不住,我來替你管!”
項羽這番話說的明顯有些強詞奪理,幾十個諸侯聯軍士卒能和二十萬秦國士卒等同?雖說生命無價,數量上的差異是在太大。但話從項羽的口中說出來,即便是強詞奪理又能如何?又有誰敢反駁呢?
章邯虎軀顫抖,幾乎癱倒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衆將這才反應過來,上將軍要做什麼,不由的驚駭不已。雖說大部分人害怕項羽的威勢,不敢反駁,但還是有人直言勸諫。
虞子期出面道:“上將軍,古來坑降不義,此事還望您三思!”
季布也道:“上將軍,爲名聲計,還請您三思。”
鍾離昧道:“上將軍,畢竟有二十萬人,怕是太過殘忍。不若只斬殺鬧事惡徒,無罪者饒過吧?”
項伯也勸說道:“羽兒啊!這樣做不大妥當,切莫衝動!”
他們的話,項羽聽着,卻沒有任何表態。項伯也是項羽的叔叔,不禁覺得大失面子,爲不能阻止侄子犯錯誤感到沮喪!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裡,再次遇到類似事情,他的處理方式可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引發的後果卻是不可估量的……
衆人驚訝地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亞父范增一直不曾表態,準確地說是不曾反對,這樣看的話,似乎算是默認了。難道範亞父也支持?衆人不覺壓力沉重……
英布這才感覺有些大事不妙,剛纔的回答太過輕率,此事已經被項羽牽連進去。殘暴坑殺降卒的罪名,自己是跑不了了,當真是太不小心了。看人家東來,多麼的謹慎小心。
其實尹旭的日子並不好過,項羽又追問道:“東來,你認爲呢?我給你的建議如何?”
尹旭沉聲道:“上將軍還請三思,末將不敢苟同!”
范增悠遠的目光看過來,一直凝視着尹旭,不曾說話。項羽則是眉間一冷,目中寒光陡生,質問道:“是不是因爲你手下那三萬人馬也是秦國人?”
尹旭如同墜入冰窖,這纔想起項羽剛纔所說的是——所有秦國降卒,也包括自己麾下,蘇角那三萬人馬。剛纔直接先入爲主,忽視了“所有”二字,想法簡單地認爲項羽要殺的只是章邯那二十萬人,沒想到他的用心竟然如此險惡……
坑殺降卒,尹旭不會也不忍。殘害自己的部下,更是不可能……
尹旭搖頭道:“並非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無論是誰的生命都是寶貴的,還請上將軍垂憐。再者殺降不祥,也是爲了上將軍的名譽着想。末將也相信上將軍的魅力與實力,還請上將抽空親自訓導二十三萬降卒。
爲了二十三萬人的性命,自己寧願交出三萬人馬,訓導二字便是尹旭傳遞給項羽的意思。
章邯心頭一震,想不到尹旭有這份心,多少有些動容。
范增眉目一動,臉色沉了許多。項羽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說道:“我要是訓導不了呢?”
項羽的潛臺詞很明顯,我就是要聯通你的人馬一起殺了,你能怎麼辦?
尹旭出列行禮道:“上將軍,這二十萬人末將不便過多參言。但蘇角投降末將時,末將承諾過,與他們禍福與共,同甘共苦。既然他們非死不可,那末將也只能陪着他們了!”
說完,斷水離身連着劍鞘一起插在地上,傲氣凌然,視死如歸。
項羽眼中寒芒一閃,尹旭這是將了他一軍,殺那三萬人就要殺他尹旭。可是尹將軍能殺嗎?
如今尹旭名揚天下,戰功赫赫,敬仰者無數,豈敢輕動?范增也只敢借刀殺人,消磨實力,明着動手是絕對的不敢的。尹旭篤定了這一點,所以纔敢這麼做的。
項羽冷冷道:“東來,爲何要這般固執?二十萬消耗的糧草巨大,隨時有反叛的可能,尤其是離秦國越來越近。滅秦之戰勝利就在眼前,若是婦人之仁,很可能前功盡棄!”
尹旭道:“有敖倉在後,關中在前,糧草充足,不虞擔心。至於反叛,當初是正規軍,且被我軍打的落花流水。如今不過是手無寸鐵的降卒,就更不用怕的。眼下確實接近秦關,故土情懷或許會讓他們蠢蠢欲動,不若讓他們分隔駐紮在魏韓一帶,以後再解散或是收編!”
項羽靜靜看着尹旭,冷冷的目光有些複雜,許久沒有說話。
尹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沉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還請上將軍饒恕他們,可憐他們!”
章邯看着尹旭,心情複雜,不管尹旭出於什麼樣的本意。但切切實實有幫自己的部將求情,這份恩情他會牢記心中……
一直不言不語的陳平站在後面,眼光悠遠複雜,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
顯然尹旭這麼做是在逼迫項羽表態,要上堵上一把,二十萬能不能保住或許希望渺茫。但是自己的三萬人馬,一定要留下,是爲前途計,也是兌現承諾和對生命的尊重。尹旭相信,自己的運道不想不錯,加上現實原因的分析,多少有些贏面。
項羽有些無奈了,他沒想到尹旭會這般強烈,用這樣一種“屈辱”的方式,來求自己,來逼自己!如何是好呢?
項羽的目光落到范增身上,只見範亞父輕輕點點頭,什麼也沒說,但項羽已經知道意思。
現場的氣氛有些壓抑,衆人都不由自語地攥緊拳頭,等待着最後的絕對,一個關係到數十萬人生死的決斷……
項羽看着尹旭,凝視片刻說道:“蘇角投降在前,三戶津之戰有功,平日素來紀律嚴明,不可同一而論。只要臣服效忠,嚴守軍令,不穩罪。至於那二十萬蠢蠢欲動的叛軍,一個不留!”
這句話說出,許多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心中狂震。
“叛軍”這是項羽給下的論斷,二十萬的秦軍的身份陡然變化。不是說的降卒殺之不祥不義嗎?那好,我殺的是心懷不軌的叛軍,能奈我何?
章邯站立不穩,一下子倒在地上,全身顫抖不已。眼中一片茫然,嘴巴抖動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響……
尹旭也頹然無力,落倒在地,自己的努力僅僅保住了三萬人。那二十萬生命究竟還是保不住,一個讓人窒息的,無法接受的晴天霹靂驟然襲來……
衆人一片聳動,即便都是寫身經百戰的沙場猛將,也有些不忍。二十萬人,說殺便殺了,他們無法想象明日的新安會是怎麼的血腥,怎樣的慘烈。二十萬孤魂野鬼又不知要哭訴到何年何月?
項羽怡然不懼,吩咐道:“英布,你和龍且去執行吧!對了,我想趙國的士卒應該很樂意參與的,趙王以爲如何?”先前的狀況,各國諸侯壓根就插不上嘴。
英布是有苦難言,他怎麼也沒想到項羽會狠下心殺降卒,之前親率地答應聽命行事。如今自然是推脫不得,斬殺二十萬手無寸鐵的親兵,他很難忍下心,奈何有言在先,軍令不可違。這一遭是被項羽坑了,只能背上這天大的罪名了,唉!
趙王歇又能說什麼?昔年長平之戰,秦將白起坑殺趙國四十萬大軍,趙國一直深以爲恥。如今項羽要坑殺秦軍,可以說是爲他趙國報一箭之仇,還要他親自操刀。即便是背上不義的罪名,自己也得扛着忍着。
一直不說話的范增發言了:“蘇角所部皆開饒過,不過那三萬士卒終是秦人。眼看着就要進入函谷關了,到了秦國故地說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就如東來所言,整編了駐紮在新安一帶吧!”
陳平聽到之後,眼光閃動落到尹旭身上,有些同情,有些擔憂,有些期待……
范增一說完,項羽便起身扶着他離開了,衆人也都四散離去,唯獨尹旭仍舊跪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英布、龍且、趙國張耳幾人不折不扣地執行了項羽的命令,十萬精銳投入戰鬥,在新安展開一場沒有懸念的殘殺!
無數的大坑挖開,無數的秦國降士被逼着跳入其中,他們手無寸鐵,飢寒交迫也沒有力氣反抗。有的少有反抗或者異常舉動,都毫不猶豫地被諸侯聯軍士卒斬殺。
大坑裡,無數的秦國士卒叫罵着,哀嚎着。黃河岸邊數十里之內儘可聽聞,被斬殺者也不計其數,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
一剷剷黃土揚起,落入大坑之中,落到秦國士卒肩上,身上。絕望與死亡一起降臨,哀嚎聲與血腥味被塵土所掩蓋,越來越小,直到最後沒了聲息,沒了氣息!
整整一天,新安一直籠罩在沉重的氣氛中,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也許是慘狀震動了老天,也許是太多孤魂野鬼遊蕩,這個夜晚,新安的天氣很是一場。
冷冷的北風一夜不止,如同鬼哭狼嚎一般,聞之不免傷心害怕。天氣也格外的寒冷,士兵都不敢輕易走出營帳……甚至是撒尿也不敢出來。
回到營帳,范增才長嘆一聲,說道:“今日又沒佔到多少便宜!東來很聰明,想把罪名推給他……難啦!”
項羽也鬱悶道:“想不到他會這般強烈,打一開始就不給面子,竟然不識相地直接反對!竟然這樣逼我,真以爲我不敢殺他……”
范增道:“現在確實動他不得,只能先便宜他了,不過不打進。讓他把軍隊留在新安,讓他孤身入關中,我們有的是機會。沒了軍隊,他還有什麼憑恃?”
項羽嘆道:“只能如此了,我本意是把他拉進來一起,再順手除掉他的三萬秦國邊軍,沒想到反被他擠兌。”
范增道:“把他和軍隊分開,最好是能打擊或是消滅這支人馬!”
項羽笑道:“知會魏韓兩國了,魏豹已經爽快地答應了。”
范增輕輕點點頭,凝神看着項羽,問道:“羽兒,今天這是做的對嗎?畢竟二十萬……”範亞父之所以首肯項羽的行動,就是爲了把尹旭算計進去,未曾想到沒有成功,故而有些失落沮喪。坑殺降卒可能產生的不利影響,也讓他很是擔心!
項羽凝神呆立片刻,說道:“沒事,已然殺了,我看以後還有誰敢不聽話。”
范增看着帳外漆黑的夜色,輕嘆道:“聽說東來還在那跪着……”
項羽點頭道:“不錯,蒲俊他們幾個已經去勸了,婆婆媽媽的,隨他去吧……”
營帳外的荒地上,夜晚的寒風迎面吹來,尹旭無力地跪在地上,一直不曾起身,直到蒲俊、蘇岸和蘇角三人到來。
“將軍,起來吧!”蒲俊輕聲勸慰。
蘇角噗通一聲跪在尹旭身前,沉聲道:“將軍……”話一出口,便泣不成聲了。
今日尹旭爲了他們,向項羽屈服,甚至是下跪,才換回了他們三萬人的性命。坑殺現場的慘烈他們一清二楚,若是沒有尹旭,他們的下場是一樣的,此刻已經成爲黃土之下的冰冷的屍體。
也許以前投降尹旭是迫於形式,不得以而爲之。是誤以爲被秦國朝廷和帝王拋棄,被章邯的友軍拋棄。他們投降存活是爲了報仇,還有便是斷水所承載的扶蘇、蒙恬的故主情懷!
他們一直覺得像個二等士兵,對尹旭也不見得心悅臣服,隨着時間越來越長,這種歸附逐漸淡然。然而今天,尹旭爲了他們不惜“犧牲尊嚴”,同時還爲二十萬毫無關係的章邯舊部求情。
雖然尹旭這麼做有許多其他動機,但蘇角堅信尹旭有很大程度的真心在內。否則他不會在這裡跪這麼久,蘇角看得出尹旭頹然傷心並非作爲。今日的事,讓他們之間的聯繫愈發的緊密,蘇角和士卒們的歸屬感也更加強烈,從而誠心誠意地爲尹將軍效命。
蒲俊和蘇岸扶着尹旭,從地上站起來,攙扶着向自己的營帳走去。尹旭回頭一眼,二十萬秦兵的埋骨之處,黯然長嘆一聲。旋即看向項羽的中軍大帳,露出冷冷的笑意。
在尹旭心裡,今日這一跪,跪的不是他項羽,而是對生命的敬畏,對部署的關愛,和一顆仁慈之心。今日雙膝落地,不是對他項羽的屈服,而是徹底的分道揚鑣。尹旭心中暗暗發誓:來日一定要百倍千倍地找回今日的面子……
這一跪,項羽並未佔到任何便宜,相反很多東西正在或者即將離他而去。尹旭收穫的卻很多,首先他已經得到蘇角部三萬將士真心歸附。今日爲秦國降卒求情,換來的會是三秦父老來日的感恩與支持。還有其他一些尹旭預想不到的人和事,在將來的日子裡都是莫大的臂助。
再者,尹旭贏得了仁慈的讚揚,在未來的日子裡,對民心向背起着潛移默化的影響。當真可謂,名利雙收,只是目前尚看不出來。
回到營帳,尹旭收攝心神,說道:“今日之事已然如此,?保住身家性命已經實屬不易,面臨的處境也很不好。”
蘇角再次誠懇感謝道:“將軍,今日恩德,蘇角銘記於心。”
尹旭苦笑搖頭道:“看你說的,禍福與共這話不是隨便說的,你們跟着我,我就要保護你的生命安全,不容許別人傷害你們。將來還要帶着大家一起共富貴!”
蘇角激動不已,點頭道:“一定,我們都很期待那一天。”
尹旭輕笑道:“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我們還是先顧眼前吧!想必你們也知道了,項羽命令,不讓我帶你們進函谷關!”
“將軍,項羽不安好心啊!”蘇岸一直都是心直口快。
尹旭點頭道:“不錯,項羽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爲了留下你們,讓我單獨進關中,如咸陽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蒲俊擔憂道:“今日將軍與他項羽之間發生衝突,先後算計您多次,可見他們居心叵測。他們這麼做爲的就是將軍落單,沒了臂助救援,再加害與您。”
尹旭苦笑道:“意料之中的事情,爲今之計,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蘇角擔憂道:“將軍豈不是很危險,不奉命行事又不行,這可如何是好?”
尹旭倒是很坦然,輕鬆道:“不用擔心的,你們以爲項羽若是要加害我,會如何行事?”
這個……蒲俊分析道:“不外乎明暗兩種手段,明就是爲將軍羅織罪名,然後按照軍法處置陷害將軍,暗,便是暗中施詭計,暗害將軍,最直接的辦法便是行刺。”
“那可能性分別有多少呢?”尹旭自信詢問。
蒲俊分析道:“只要將軍小心謹慎,不讓項羽抓到項羽的把柄,他也能奈何。以將軍今時今日的地位,他不敢明着對將軍做什麼。至於行刺或是暗害,倒是很有可能。未來的關中畢竟風起雲涌,龍爭虎鬥,將軍到了咸陽自然難免避免,定會進入漩渦中心,須得小心背後有人陷害。外出時還得小心有人行刺暗殺,只要帶上足夠的侍衛,以將軍的身手和敏銳,當無大礙。”
蘇岸嘆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得得小心防備着纔是。范增那個老傢伙不是說,不讓秦國舊日將士入關嗎,我們還有六萬義軍將士,將軍帶他們進去,也能是個大大的臂助。”
尹旭道:“這就是了,明知治我罪,一方面要考慮天下和諸侯的反應與議論,另外還得考慮你們的存在。項羽和范增以爲讓軍隊留在函谷關外,我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其實不然,有你們的存在,他們必然會有所忌憚,內外呼應,我反而更加安全。至於暗殺,那就儘管來吧,我會怕他們?所以……”
“所以什麼?”看着尹旭故作高深的笑容,蘇岸撓頭詢問。
蒲俊反應最快,說道:“所以最好如項羽、范增所言,索性不帶大軍,隻身入秦。”
“六千人也不帶?”蘇岸訝然追問。
尹旭輕輕點點頭,表示贊同。
蘇角不禁擔憂道:“這樣行嗎?將軍的安全?”
尹旭想了想,說道:“軍令不可違,就遂了範亞父的心願吧!不過你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那就帶上一千人吧!一千人數量不多,很容易讓人忽視,不會讓項羽他們忌憚。而這一千人於我而言,足夠自保!”
蒲俊補充道:“這一千人絕對要是身手不錯,經驗豐富,反應靈敏,而且對將軍要絕對的忠心耿耿。”
尹旭點頭道:“這是你們三個負責挑選,要儘快!”
“將軍放心好了,保準萬無一失!”此事事關尹旭性命安全,蒲俊、蘇岸、蘇角都不敢大意。
尹旭道:“現在說說留駐新安的事情!”
蘇角問道:“將軍有何打算?”
尹旭沉吟道:“首先你得留下,三萬將士是你的舊部,你和他們熟悉,所以必須。
蘇岸問道:“那我和俊哥隨您入關中?”
“伯洲你隨我去!”尹旭搖頭道:“蒲俊還是留在這處!”
蒲俊心頭一震,有些不大願意接受這個提議。此番關中如關中進咸陽,尹旭危險重重,蒲俊自然是想貼身保護。卻不想將軍只帶走蘇岸,卻留下自己。雖然心中疑問,但蒲俊一直不曾開口詢問了,穩重一直是他的優點。他知道將軍肯定會解釋的。
對於這個答案,蘇岸趕到驚喜的同時,也有些詫異。將軍留下蒲俊要他做什麼呢?
尹旭說道:“我意,讓蒲俊和蘇角一起留在新安。你們這三萬是是我在外唯一的憑恃,也是以後立足的資本,所以絕對不容有失。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駐軍也是。你們駐留,難保項羽和范增不會有什麼算計,一不小心着了道就麻煩了。”
“所以我想讓你們二分兵兩處駐紮,互爲犄角,互爲策應,防備有人偷襲。同時趁機加緊訓練,隨時等候我在關中的消息,配合行動當確保無虞。”
聽到這樣的安排,蘇角不禁面露迷惘之色。
尹旭心知肚明道:“蘇角不要誤會,今日你我推心置腹,彼此之間都該坦誠,互相信任。我留下蒲俊沒有別的意思,爲的也是你們的安全,只有你們安然無恙,我們所有人才能安全。”
其實之所以這麼安排,除了規避風險,讓他們互爲策應外,很大一個原因是看中蒲俊的個人素質。在新安的這支部隊是他的身家性命所在,可能出現的意外狀況也很多,蘇角一個人未必能夠應付的過來。
蒲俊爲人精明睿智,對自己的忠誠更不用說,並非自己不放心蘇角。而是要加強在原來秦國邊軍對自己的認同,自己沒有時間,便只能通過蒲俊來間接實施。他相信頭蒲俊在,這三萬人馬便不會有問題。自己才能安心如關中,全力應付可能的危局。
蘇角歉然點點頭,說道:“將軍放心好了,蘇角會聽從蒲將軍調遣,隨時配合您的行動。”
這邊是意外的收穫,最高指揮權和歸屬問題自己還未談,蘇角便主動提了出來。蒲俊也正是自己的所屬意的人選,這樣最好不過。
尹旭點頭道:“那好,這邊一切都拜託你們二人了。”
蒲俊和蘇角齊聲道:“將軍放心好了,定不辱命。”
“伯洲,隨行的一千近衛就交給你帶領。我希望此事之後,伯洲你可以獨擋一面。”尹旭對蘇岸滿懷期待。
蘇岸激動笑道:“將軍放心好了,伯洲定全力以赴。”
蒲俊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別光顧着樂呵,保護將軍的重任就交給你了。若是出了任何差池,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哈哈,俊哥放心好了。”衆人相視大笑,之前的沉重氣氛頓時沖淡了許多。
新安坑殺二十萬降卒之後,衆人情緒不覺有些黯然。項羽毫不放在心上,於次日起便拔營起行,準備西入秦關。尹旭留下蒲俊和蘇角統率三萬將士,自己帶着蘇岸和一千近衛隨軍西行。
新安殺降的消息很快傳來出去,暫時尚未引起風波。目前最引人矚目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秦國東方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