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打落顧懷翼的手槍，依然保持着打落的那個姿勢。
顧懷翼繼續道：“如果你是個人，你剛纔根本來不及救我，我會死掉。如果你是個我身邊的人，你就算來得及救我，你也不會救，因爲很多人巴不得我去死，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你的父親和你，在程序分析中，也認爲我不該活着，其實，單純從你個人意願來說，你想看着我死，可惜的是，你的程序不允許，你被程序控制着，這也是爲什麼你父親想要成爲人類的原因。”
小丑恢復正常姿勢，看着顧懷翼，看了許久，腦子中不斷思考和過濾着他那番話，在幾分鐘後開口道：“無法理解。”
“看吧，這就是純粹的機器和真正的人工智能的原因，你們只是地龜的分身，僅此而已，地龜只有把自己全部意識整合在一起的時候，纔會真正的變得人工智能，只要分開，他永遠都是機器。”顧懷翼搖頭，“我不知道是不是理解正確，這只是我的推測……不，是猜想。”
小丑沉默了一會兒道：“做正事吧，我已經通過你們的網絡和竊聽方式，拿到了空軍和海軍方面的中層軍官反叛名單，加起來一共有五十名，我鎖定了大部分，一直處於追蹤當中，人類就是這樣，以爲自己的網絡是封閉的，鎖定的，所以肆無忌憚，但實際上，要突破尚都軍方的防火牆對我們來說，輕而易舉。”
顧懷翼道：“看來，我不用費腦子去想怎麼對付他們了，只需要在他們召開會議的時候，一網打盡就行了？”
“不過，他們已經知道陸軍方面出事了。現在陸軍基本上已經服從你的指揮了，畢竟你以前就是統帥，手下還有幾萬人的軍隊。其他人一盤散沙，沒有一個服衆的領袖。”小丑站在那道。“換言之，你現在手上還有十來萬陸軍服從你的指揮，而海軍和空軍加起來的數量才超過你，可他們也沒有服衆的領袖，所以，他們打算與你談判。”
顧懷翼笑道：“談判？我從不談判，你見過殺豬的和豬談判嗎？”
小丑道：“我只是轉達他們的要求。”
“是請求。”顧懷翼道，“你也說了。我手上有十來萬的陸軍，就算其他人沒歸順我，各自爲戰，我手下的兵力，以前的鄭家軍還是佔最大的比例，他們都是我的嫡系，我姥爺的部下，這些年，也算是南征北戰，有豐富的作戰經驗。而且武器裝備比十來年前強上千倍，其他軍隊雖然擁有同樣的裝備，或者是戰鬥經驗。但是他們不知道該忠於誰，爲誰而戰，不知道爲誰而戰的軍隊，那叫什麼？那叫土匪，正規軍會怕土匪嗎？永遠不會，同理，我現在有十來萬的軍隊，面對所謂海軍和空軍，我怕什麼？海軍能上岸和我打嗎？我逼他們逃進大海。他們就死定了，空軍難道就不降落了？就一直在天上飛？陸軍是所有兵種的祖宗！”
小丑點頭：“你準備怎麼做？”
“全部幹掉。一個不剩下，斬草除根。連他們全家大小。”顧懷翼冷冷道，轉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能給我他們的名單嗎？詳細的，所有人的，我知道你有。”
小丑指了指辦公桌上：“我都速寫下來了，就在旁邊，你明知道我會給你，你故意問我，你是想搞清楚，我的程序是不是設定了要算計你的東西？”
“沒錯。”顧懷翼笑道，“現在看來不是，好了，非常感謝你，我一定會順利拿到兵權的。”
顧懷翼要離開的時候，小丑叫住他：“還有一件事，你必須遵守我父親定下來的一個規則。”
“什麼規則！？”顧懷翼頭也不回地問。
“你去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必須等着唐術刑，幾個小時後，姬軻峰應該會帶着唐術刑到這裡與你會合。”小丑說完，看見顧懷翼轉身，不等他提問，又道，“除了他也是尚都的英雄，可以幫助你之外，還有一個，尚都能有今天，全靠你們三個當年的所作所爲，解鈴還須繫鈴人，最後一件事，你注意看看，名單下面的最後一個名字。”
顧懷翼拿起名單，最下面的名字映入他眼中——唐術禪。
“唐術刑的哥哥？”顧懷翼冷冷道，“就是因爲這個？”
“我知道你們的很多事情。”小丑道，“但是我實在不明白，爲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依然沒有將你深愛的女人，那個叫鄒沐青的女人搶回來，爲什麼？唐術禪只是一個小官，你隨時有辦法將她搶回來。”
顧懷翼忽然間笑了：“好奇怪呀。”
“什麼？”小丑不解地問。
顧懷翼重新坐回椅子上面：“你知道嗎？你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但可笑的是，就算有人問了，我也不會回答的，不過，我現在想和你聊一聊，傾訴一下，因爲你是個機器人，你不是人，在我眼中，你是個死物，是沒有生命的，我喜歡把秘密告訴給沒有生命的東西，只有沒有生命的東西纔會保守秘密，你會爲我保守秘密對嗎？”
小丑點頭：“如果你願意，我會。”
顧懷翼笑道：“對呀，機器不會撒謊的。”
“真好，我就希望自己身邊有你這樣的機器人。”顧懷翼道，“像人，但又不是人。”
小丑也坐下，靜靜地等待着顧懷翼的回答，就像是一臺開啓的錄音機。
“鄒沐青是一個純粹的女人，你知道什麼叫純粹的女人嗎？”顧懷翼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笑容，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種笑容他只展現給鄒沐青看過，還是在少年時代。
小丑搖頭。
顧懷翼繼續道：“就是一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人，她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她守婦道，逆來順受，哪怕自己嫁給了一坨屎，她也不會背叛那坨屎，就如同，當年，她面對槍口，依然要保護我一樣，所以，如果我動了唐術禪，她雖然沒有那個能力爲唐術禪報仇，但一定會跟着唐術禪去死，我不想因爲我的原因，而讓她的生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此時，小丑忽然道：“那如果因爲其他的原因呢？”
顧懷翼爲之一愣，下意識問道：“什麼？”
“如果是其他人殺死唐術禪，她陪着唐術禪死了，你會怎麼做？不，我的意思是，你會爲了不讓她死，而制止那個殺死唐術禪的人嗎？可，那個人又有絕對的理由殺死唐術禪，你會怎麼做？”小丑問。
顧懷翼看着小丑，慢慢起身道：“這句話是人家教你的，還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是我父親問的。”小丑指着自己的腦袋說，“他讓我問你這句話。”
顧懷翼慢慢坐下來：“那要看那個人是誰？”
小丑起身：“如果那個人，是唐術刑呢？”
顧懷翼擡眼看着小丑，半天才道：“這就是你父親叫唐術刑來參與這次行動的原因嗎？他想擊潰我的心理？”
小丑道：“機器不撒謊，是的，你沒有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因爲你心裡還有個鄒沐青，如果她沒了，你纔是你，你纔是真正的顧懷翼。”
顧懷翼坐下來，看着手上那份名單：“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上，最明白我的，竟然是他媽的一部機器！艹他媽！”
小丑沉默不語，只是等待着顧懷翼的決定。
許久，顧懷翼才問：“唐術刑什麼時候到？”
小丑道：“快了，再過幾個小時吧。”
顧懷翼起身離開，小丑扭頭問：“你去哪兒？”
“我去準備兩口棺材。”顧懷翼停在門口，“一口給她，一口給我，但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纔會下去陪她，也許等我失敗之後吧，你覺得我會失敗嗎？”
小丑再問：“失敗什麼？”
顧懷翼轉身道：“我的最終目的呀，我的最終目的會失敗還是成功？”
小丑搖頭：“我不知道你的最終目的。”
“對呀。”顧懷翼點頭，“我忘記了，你是小丑，你不是地龜，地龜才知道，你不知道。”
顧懷翼說完走了，小丑低頭道：“小丑是純粹的機器，但地龜是想成爲人的機器，你還是想和人對話，而不是和機器。”
顧懷翼停下來，停頓了幾秒這才又擡腳離開，小丑慢慢扭頭看着他的背影，慢吞吞地說了兩個字：“可憐。”
顧懷翼慢吞吞地離開大樓，在遍地廢墟的城市中穿梭着，不知道該做什麼，覺得渾身無比的疲憊，說是找棺材，可是尚都根本就沒有棺材鋪，那種地方多少年前就消失了，但自己又在找什麼呢？
顧懷翼走着走着，終於癱倒在地，坐在那，覺得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不停地在腦子中試圖抹去先前與小丑的那番對話，試圖抹去那段唐術刑去幹掉了唐術禪，那麼鄒沐青就會跟着他去死的事實，他清楚那是事實，可又擔心這個事實會發生，同時又期待着自己唯一的弱點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顧懷翼終於哭了，他哭着在廢墟中跑着，四下尋找着，終於找到了一個黑暗的角落，他像是隻受傷的野狼一樣跑進那個黑暗的角落中，放聲大哭。
沒有人知道顧懷翼哭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又多希望鄒沐青能知道，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爲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