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無言,流水不止,數十年歲月就在如同這世間恩怨哀歡一樣紛紛揚揚的花落中驀然而逝。正如許多年之前,那個白髮岑寂的女子在這花樹下悵然吟詠的一樣:千年一彈指,世事拂袖間。
數十年前,執鑄劍一業牛耳的莫家早已煙消雲散,代之而起的,便是這折劍軒了。傳說,折劍軒和莫家有着絲絲屢屢的瓜葛,折劍軒的所在正是當年莫家的舊址,折劍軒的第一代掌門也正是莫家最後的一個女兒。沒有誰知道這究竟是否是真的,也沒有誰關心這些舊事的真相了。
說來折劍軒與莫家同樣是不理江湖世事的。唯一的不同,只不過在於折劍軒不是一姓的折劍軒,裡面,也只收女弟子。
折劍軒唯一代代相傳的,是這個名字的來歷。據說折劍軒的第一代掌門早年鑄劍無數,後來卻遇到了一件極爲傷情之事,於是跑遍江湖,折盡了所有早年鑄造散處各地的寶劍,然後親手將莫家的字號抹去,換上了自己親書的折劍軒三字。而她所鑄的劍,唯一沒有毀去的卻是最爲著名的干將莫邪,它們被深埋在了折劍軒之下,永世深藏。
或者這個傳說是真實的,但它也已經被逐漸埋沒在了折劍軒的方寸之間。人們所熟知的干將莫邪卻是坊間流傳的另外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裡面,有悲壯赴死的少年,有慷慨悲歌的俠客,有殘酷兇狠的暴君,有復仇,有行俠,有所有讓人們熱血沸騰又潸然淚下的情節。人們願意相信,這個故事是真的。更何況又有好事的文人將它寫成文章,印成書冊。人們總是說,連書上都這麼寫,不會是假的了。
楚干將莫邪爲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欲殺之。劍有雌雄,其妻重身當產,夫語妻曰:“吾爲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往,必殺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曰:‘出戶,望南山,鬆生石上,劍在其背。’”於是即將雌劍往見楚王。王大怒,使相之,劍有二一雄,一雌,雌來,雄不來。王怒,即殺之。莫邪子名赤,比後壯,乃問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爲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殺之。去時囑我:‘語汝子:出戶,往南山,鬆生石上,劍在其背。’”於是子出戶,南望,不見有山,但睹堂前鬆柱下石砥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劍。日夜思欲報楚王。王夢見一兒,眉間廣尺,言欲報讎。王即購之千金。
兒聞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謂:“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將莫邪子也。楚王殺吾父,吾欲報之。”客曰:“聞王購子頭千金,將子頭與劍來,爲子報之。”兒曰:“幸甚。”即自刎,兩手捧頭及劍奉之,立僵。”客曰:“不負子也。”於是屍乃僕。
客持頭往見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頭也。當於湯鑊煮之。”王如其言。煮頭三日,三夕,不爛。頭踔出湯中,躓目大怒。客曰:“此兒頭不爛,願王自往臨視之,是必爛也。”王即臨之。客以劍擬王,王頭隨墮湯中;客亦自擬己頭,頭復墮湯中。三首俱爛,不可識別。乃分其湯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
卻不曾有人注意到,不知多少年以後,一個青衣的女子跑到了書坊。她偶爾翻得了這等傳奇,看了幾眼便已是梨花帶雨不能自持。待得店主見得蹊蹺前來問詢,她卻一語不發,丟下一大錠銀子便抱得店中所存的這傳奇的全部印本,扭頭不顧而去。
那女子匆匆行來,所到之地,竟是城外折劍軒。女子徑自向裡直穿而過,軒中執事女子見得她到,都紛紛放下手中事務恭敬執禮。女子卻是看也不看,一直走到後山墓地,方纔慢下腳步。後山的墓地上,早已是墳墓累累,葬的俱是折劍軒歷代的掌門。
嘩啦一聲,女子將懷中的書籍全都撒在了地上,剛要說什麼,卻已經是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哭得半晌,女子才撿起地上傳奇中的一本,翻得那個故事,悽悽漫漫向着那最高的墳頭讀來,卻是一面讀,一面撕,淚水淋淋漓漓就又灑在了已被扯得破爛的書頁上,將那墨跡洇開。
讀到終了,便聽得這女子喃喃說道:“莫師祖啊,讓我替您燒個乾淨吧!”便見得女子掏出了火折,點燃了火焰,火焰抖動着抖出一番明媚出來。女子嘿嘿一笑,一甩手,便將這火折丟到了地上的書堆上面,頓時那火焰開始興奮地跳躍着燃出一個悽然的邊緣,慢慢擴大着自己的領土,絲毫不在乎自己燒上的是怎樣鮮妍的墨跡。終於這些書統統都燒了起來,女子卻開始笑了,絲毫不顧忌着自己的臉上還沒有乾透的淚痕,滿是歡愉慢是悲涼地笑了,火光映在她年輕的容顏上,燦爛絢麗。
燦爛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