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犢山主碉堡,地下三層。
野戰醫院手術室的布簾緊閉着,1團參謀長杜學文神情凝重地肅立在門外,1營長楊加茂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正在不遠處來回踱步,李青龍的侍從副官卻兩手抱着頭,悶聲不響地蹲在角落裡,這小子已經腸子都悔青了。
李青龍被推進手術室已經整整六小時了!
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從身後傳來,杜學文、楊加茂急回頭看時,只見嶽維漢已經在劉毅、陸秀峰、曹興龍、池成峰、李玉龍等一大羣高級將領的簇擁下急步走了過來,當下兩人急忙挺身立正,向嶽維漢等人立正敬禮。
嶽維漢猛然頓步,問杜學文道:“情況怎麼樣了?”
杜學文當下低頭,黯然回答道:“手術已經六個多小時了。”
“杜學文,你混蛋!”嶽維漢劈胸揪住杜學文衣襟,怒道,“李青龍身爲團長,乃是全團官兵之表率,身先士卒是他的職責所在,可你身爲參謀長,身爲全團二號主官,你的職責就是阻止他以身犯險,你爲什麼不阻止他?”
杜學文慘然道:“總座,你槍斃了我吧。”
“你以爲我不敢?”嶽維漢獰聲道,“李青龍若是有個好歹,老子真斃了你!”
說罷,嶽維漢再不理會杜學文等人,上前猛然掀開手術室的門簾,旋即大步而入。
劉毅等人卻沒有跟着入內,當下劉毅上前拍了拍杜學文的肩膀,和聲說道:“學文你別介意,總座他就是嘴上說說,真要斃了你,他才捨不得呢。”
杜學文哽咽道:“參座,身爲1團參謀長,我失職啊我……”
“你什麼都不用解釋。”劉毅擺了擺手,說道,“這種事情我經歷的比你只多不少,總座他就經常以身犯險,身爲參謀長,我又何嘗阻止得了他?真要是硬着阻止,被他斃了都是有可能的,有什麼樣的將就有什麼樣的兵,李青龍還不是學的總座?”
說此一頓,劉毅又回頭看了看曹興龍、池成峰以及李玉龍等人,說道:“換了總座或者這幾位在場,絕對會做出跟李青龍同樣的選擇。”
曹興龍等人一個個轉首他顧,不過劉毅這話卻是說對了,當時換他們在場,也絕對會做出跟李青龍同樣的選擇,當兵打仗爲的是什麼?還不是爲了保家衛國,保護百姓,如果連自己的同胞都保護不了,那還當什麼兵,打什麼仗?
雖然,作爲一級主官,以身犯險極爲不妥。
土門要塞不可能因爲李青龍的重傷就崩潰,可在有些時候,主官的重傷或者陣亡,卻極可能釀成災難性後果的,但是,一旦涉及到“保家衛國、保護百姓”的軍人底線,那就不能再簡單地用值或者不值,對或者錯來看待問題了。
一直以來,嶽維漢向全軍將士灌輸的就是國家至上、民族至上的價值觀!
身爲軍人,就該爲國家而戰,爲民族而死;作爲軍官,就應該身先士卒;作爲統帥,就應該成爲三軍將士之表率!嶽維漢自己是這麼做的,他也是這麼要求麾下官兵的,這既是嶽維漢治軍的核心思想,同時也是這支軍隊存在的根基所在。
一旦這個根基動搖,這支軍隊也就成了沙灘上的建築了。
劉毅拍了拍杜學文的肩膀,轉移話題道:“白天戰事還順利吧?”
“順利,非常順利。”杜學文忙道,“小鬼子雖然出動了幾十架轟炸機外加幾十門大炮對土門要塞進行狂轟濫炸,卻根本連我們的皮毛都沒傷着,小鬼子素來驕橫,不過這回真是踢鐵板上了,一下午就損失了整整一個聯隊外加兩個中隊。”
“你回去吧。”劉毅又道,“土門要塞不能沒有守備司令。”
“噯。”杜學文點點頭,又扭頭看看手術室緊閉的布簾,然後怏怏然地走了。
…………
再說岳維漢,進了簾門才發現裡面一溜排開好多手術室呢。
嶽維漢正不知道往哪去時,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護士匆匆走了過來,那護士低着頭,端着白森森的不鏽鋼盆,盆裡擺滿了剪子、鑷子、鉗子等手術器具,見嶽維漢擋在跟前,當下頭也不擡地道:“噯,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外邊呆着去!”
嶽維漢皺了皺眉頭,問道:“千葉花子呢?”
“花子院長正給李上校做左眼摘除手術呢。”護士本能地應了聲,旋即意識到不對,急擡頭看時卻把嶽維漢認了出來,急要舉手敬禮時卻發現手裡還端着一大盆手術器材呢,當下這小護士真是急得都快要哭了。
嶽維漢擺了擺手,說道:“帶我去李上校的手術室。”
“嗯,總司令這邊請。”小護士當下轉過身,又緊張又激動地在前帶路。
小護士帶着嶽維漢走進手術室時,李青龍的手術已經接近尾聲,嶽維漢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手術檯下的那個不鏽鋼盆,裡面赫然盛放着幾十塊大大小小的彈片,顯然,這些彈片都是從李青龍身體裡取出來的。
李青龍的左眼球已經被摘除,千葉花子正在縫合傷口。
直到縫完最後一針,千葉花子才直起腰來長長地舒了口氣,旁邊的助手趕緊用白布巾給千葉花子擦了擦汗,嶽維漢這才注意到千葉花子口罩外的俏臉上還有額頭上全是汗水,原本漆黑如墨的那對大眼睛裡,也已經佈滿了血絲。
嶽維漢跟着滿臉疲憊的千葉花子走出了手術室。
千葉花子摘下口戴,低着頭說道:“李上校身上的傷口總共有三十六處,別的都只是皮外傷,有三塊彈片卻對李上校的生命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其中一塊彈片貫穿了李上校的左眼,現在左眼球已經被摘除了,另一塊彈片貫穿了他的胸腔,創口距離心臟只有半公分,還有一塊彈片貫穿了他的腹腔,並且絞斷了腸子,總的來說手術還算成功,不過……”
嶽維漢一把攥住千葉花子的香肩,將她強行扳了過來,問道:“不過怎樣?”
千葉花子嘆了口氣,黯然道:“李上校的傷勢極重,現在他的生命體徵極其虛弱,很容易出現身體器官的功能性衰竭,從醫學上講,李上校甦醒的機率不會超過兩萬……不過,只要過了今天晚上李上校還沒有出現發燒症狀,康復的可能性就會超過五成。”
“用最好的藥,一定要把他救活!”嶽維漢的表情忽然間變得極爲猙獰。
“總司令,你……弄疼我了。”千葉花子那兩道漂亮的秀眉立刻蹙緊了。
嶽維漢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緊鬆開了緊緊摑住千葉花子香肩的大手,甚至還溫柔地替千葉花子揉了揉香肩,然後說道:“花子,一切都拜託了,無論如何都要救活李青龍,我得處置他,你必須把他救活,然後再讓我槍斃他!”
“醫院一定會用最好的藥,也會安排最好的護理人員。”千葉花子的俏臉上忽然涌起了兩團紅暈,剛纔嶽維漢的溫柔舉動令她又羞又喜又甜蜜,當下柔聲說道,“不過,李上校能不能康復,還得取決於他的求生慾望有多強烈。”
“這我就不擔心了。”嶽維漢當下長長地舒了口氣。
要說求生慾望,這天底下還真沒幾個人能比李青龍更強烈了,想當初這小子因爲與民奪食都被拉到刑場上了,別人都已經認命了,唯獨這小子死不認命,居然還敢對行刑的人動手,求生慾望不強烈,能做出這種事來?
還有徐州會戰時的三十里鋪之戰,李青龍這小子帶着敢死營去炸日軍野戰重炮第5旅團,成功之後居然還能活着逃出來,連嶽維漢都覺得是個不可能出現的奇蹟,若是沒有強烈到逆天的求生慾望,這種奇蹟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
這心情一鬆,嶽維漢便有些憐惜起千葉花子來了,這小妞雖說是日本女人,現在卻已經是反戰同盟的骨幹了,而且作爲一名醫生她也是非常盡職盡責的,也從來沒有在救治傷員時動過什麼手腳,被她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的國軍將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關鍵是,嶽維漢已經知道當初江浦大捷之後做的那個春夢並非全都是夢。
夢中那個千嬌百媚,在嶽維漢懷裡婉轉嬌啼的麗人兒就是眼前這個嬌嬌怯怯、我見猶憐的日本女人,這是柳忻美眉親口對他說的,吃醋從來就是女人的天性,柳忻是絕不可能憑空捏造這種事情的,老實說這的確讓嶽維漢很糾結。
對於柳忻、玉狐或者海倫,嶽維漢毫無心理負擔。
戰爭年月,過的都是刀頭舐血的日子,又何來許多顧忌?
做了就是做了,愛了就是愛了,嶽維漢並不認爲自己就是在玩弄感情,更不認爲自己是在玩弄女性,嶽維漢之前都有說過,他就是團烈火,柳忻、玉狐還有海倫就是飛蛾,她們都是心甘情願投進烈火懷抱的,從來就沒有誰強迫過誰。
但是千葉花子不一樣,因爲當時嶽維漢已經喝醉了,在辦事之前並沒有徵求過她的同意,所以嶽維漢並不確定千葉花子這隻小飛蛾是不是也跟柳忻她們一樣,也是心甘情願投入他這團烈火的,如果不是,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千葉花子卻是冰雪聰明,居然通過嶽維漢糾結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當下細聲細氣地說道:“我……我也願意做你的小飛蛾……”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