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善良的姥爺從小對他言傳身教,即使從小被嬌慣着長大,他還是在心底種下了一顆善良的種子。
哪怕現在已經知道他還有一個多月的命,他心裡也從沒真正怨過張雲清。
眼見張雲清滿臉自責之色,在腦海中迴盪的那句話影響下,趙敬心底裡的善良被激發出來。
他強擠出一絲笑容,開口跟張雲清說:
“走吧!先跟我回趟家!”
趙敬眼角帶哭色,嘴角卻上揚,臉上的表情活像個小丑。就連說話的聲調也忽高忽低的十分滑稽。
如果他頂着這樣一副樣子去參加什麼綜藝節目,準能逗笑一大票觀衆。
可是他對面近距離觀賞的張雲清卻笑不出來,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心裡的自責不自覺又加重了幾分。
陽光越來越盛,太陽即將來到他一天最熾熱的時間段。
趙敬先在公共廁所裡狠洗了幾把臉後,纔打車和張雲清一起往家裡去。
兩人一路無話,各自心裡都裝着心事。
十分鐘後,兩人來到了趙敬家所在的衚衕。沉默前進,幾十步的距離顯得格外漫長。
天上的太陽也一點一點往正中間移動。
大概走了兩三分鐘,兩人來到了一扇紅色的鐵門面前。趙敬在這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熟練地開門。
打開紅色鐵門後,一個很普通的人家映入眼簾。滿地鋪滿有些褪色的紅磚,有着五間北方,三間西屋,平平無奇。
唯一稱得上亮點的就是院子裡有一棵長了七八年,一人懷抱那麼粗的梧桐樹。
那是趙敬小時候種下的,上面還有他刻的敬字。
看着熟悉的環境,趙敬心裡開始波濤洶涌起來。一想到一個多月之後自己就要長眠地下,趙敬的眼睛就控制不住的溼潤起來。
他努力壓制着眼淚,不讓自己哭出來。
“誰啊?”一箇中年女聲從屋裡傳來。
吱呀一聲,客廳的門被打開,趙敬的母親從裡面出來。
“混小子你可回來了!你可嚇死我了你!”
看見是趙敬,那人馬上驚喜的開口,語氣裡沒有半分惱怒,全是開心。
見母親開門向他走來,趙敬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大聲哭了起來。
“媽!”
趙敬哽咽着喊了一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仔細看,好像和他前幾天跪的地方是同一塊磚,上面的灰塵比別的地方少很多。
身後的張雲清也一言不發地跟着他跪下。
“哎呀!不就是失戀嘛!咱再找不就得了,我兒子這麼帥還怕找不到對象嗎?”
趙敬母親邊說邊去扶他,趙敬卻順勢抱起母親大哭起來。
四十多歲的趙母只好先撫摸着他的頭輕聲安慰。
後面跪着的張雲清也引起了趙母的注意‘難道這個道士也失戀了?’趙敬母親在心裡暗自揣測。
這些天的無助,苦澀被趙敬一股腦宣泄出來。二十多歲的趙敬像個孩子,足足哭了一個多小時。
勸到後來,他母親也跟着他一起哭起來。幸好趙敬有隨手關門的習慣,不然街坊四鄰恐怕都得來看熱鬧。
而張雲清也足足在後面跪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趙敬母親連扶了他好幾下才起身。
趙敬母親可能只是覺得一個不認識的人跪在自己家裡不好,才一再攙扶。
張雲清則是因爲心裡太多愧疚,壓的他不想起身。
因爲救他險些身死,
用不了多長時間自己還要爲了黎民百姓再殺了他。
面對這個人眼角帶着幾道淺淺皺紋,隱隱還有幾根銀髮的母親,張雲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殺人獨子,讓不惑之年的夫妻白髮人送黑髮人,張雲清愧對趙敬一家。
他默默握緊拳頭,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要把趙敬的父母當自己的父母。贍養他們到老,護持他們的一生。
哪怕……他們讓自己給趙敬賠命!
張雲清想到這兒的時候,他左手戴着的一串棗紅色菩提珠子中最亮的那顆好像是反射到陽光,微微閃了一下。
“你看看你,這麼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不讓人省心!不就是分個手嗎!還把我衣服都給哭溼了。”
趙敬母親擦了擦眼淚,指責趙敬。
哭夠了的趙敬沒辯解,嘿嘿一笑。
“進屋收拾收拾吧!讓鄰居看見成什麼樣子!”
趙敬母親對這個唯一的孩子也是沒有脾氣,說完之後就帶頭往屋裡走去。
進到客廳裡,趙敬母親拿了一條毛巾擦了擦臉和衣服後兩人分別落座。
張雲清提着裝劍的盒子立在一旁。
“喏,這位是?”母親一邊把毛巾遞給趙敬一邊問趙敬。
“申城的朋友,跟我回來玩幾天。”趙敬邊擦臉邊解釋。
‘我要死了,他是來送我上路的!’這種話趙敬不想說,也不敢說。
這樣怪力亂神的事情,父母知道了只會徒增煩惱和擔心。與其今天讓他們苦惱怨恨,不如能瞞一天是一天。
好歹這幾天,他們不會因爲自己的事吃不好,睡不着。
“對了,媽。我姥爺家的鑰匙在哪呢?我想去住幾天。”
趙敬把話題轉到今天來的正事上。
張雲清在一旁一言不發,甚至不敢多看趙敬母親一眼。
“在我屋裡,一會兒我拿給你,馬上中午了,吃了飯再去吧!”
知道趙敬剛失戀心情不好,趙敬母親倒也沒阻止他去。
“不了,我倆一會兒出去吃。”趙敬故意拿出了以往朋友來做客時候的說辭。
“你爸一會兒就回來了,就在家吃唄!外面的東西有什麼好。”
果然,母親也和往常一樣挽留。
趙敬不想母親打聽太多張雲清的事,有些事情說的不對讓母親起疑就麻煩了。
人是很難從固有認知裡出來的,說些平常母親在意的事,關注點就能從張雲清身上轉過來了。
見心思達成,趙敬也不再多停留,簡短的說了兩句話後,迅速收拾了兩牀被褥,在母親手上拿過鑰匙,急匆匆的打車往目的地出發。
臨出門,母親一路送到了衚衕口,看到兩人上了車還不肯離去。千叮嚀萬囑咐,直到出租車開過轉角才依依不捨的往家裡走。
張雲清在這期間越發沉默,出租車開動了十幾分鍾後才悠悠開口:
“趙敬,你家裡有幾個人?”
“四個啊!我姥姥,我爸媽再加上我。怎麼了?”趙敬轉頭看他。
“沒什麼。”張雲清回了三個字就不再說話。
趙敬雖然奇怪,倒也不想追問。簡短對話結束,兩人默契地轉頭看向車窗外。
又開了十好幾分鐘,趙敬姥爺所在的村子才終於到達。
與仙莊,一個青陽縣邊兒上的小村莊,再往東十幾裡地就能到武城縣。算是遠離城市喧囂,很偏僻的一個小村子。
村裡不僅沒有什麼娛樂設施,就連公共設施也沒幾個。唯一算得上和城市接壤的建築就是村東頭的小賣部,地面都幾乎全是土地。
趙敬本以爲常住在申城道觀的張雲清會受不了這樣落後的小村莊。
沒想到張雲清不僅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甚至還隱隱有些怡然自得。
太陽此時正好居中,村子裡做飯的炊煙緩緩飄起,眼前的場面把趙敬和張雲清之間的沉重氣氛都吹散了不少。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姥爺家的門口。
老舊木門上生鏽的鐵鎖開起來實在費勁,趙敬鼓弄了好一會兒才弄開。
“好大的樹啊!”開門之後張雲清忍不住驚奇出聲。
門內院子裡一棵足有趙敬家那棵三四倍那麼大的參天大樹,矗立在院子西側。
可能是大樹把營養都吸走了,也可能是常來打掃的原因,院子裡並沒有什麼雜草。
正間水泥牆面,木質內裡。東屋和西屋則裡外都是木質結構,看起來古色古香,透着一股年代感。
想來多虧了如今高鐵的發達,不然趙敬可不會隨便去申城那麼遠的地方。張雲清也就見不到這麼純正的北方村落建築了,有得就有失只是這代價卻太過沉重……
現代城市各處起高樓,建大廈,風格都差不多。也只有像與仙莊這樣的小地方纔會保留當初那種獨具一格的建築特色吧。
先把從家裡帶來的被褥放在了一個稍乾淨的椅子上,然後兩個人就開始大掃除。
趙敬倒還好,主要是張雲清在道觀裡打掃慣了,見不得屋子太髒。
忙裡忙外收拾了一個小時纔算初步打掃乾淨,天空中的太陽都已經開始緩緩西斜。
要不是趙敬餓的實在受不了了,張雲清還打算上房頂掃一掃呢。
趙敬在村東頭那個小賣部買了兩袋方便麪,兩個人一人一袋吃了起來。
老屋,大樹,鳥鳴,兩人吃着面,像一副風景畫。
趙敬咀嚼着方便麪,回憶着姥爺還在世時的音容笑貌。
那時他總在這棵大樹下逗那隻小狸貓,一米八幾的個子兩百多斤的體重在大樹底下也不顯得嬌小。
想着想着,趙敬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雲清,人死了會去哪裡?”
趙敬轉頭問他,陽光照耀下人也顯得開朗不少。
“應該會轉生吧?”張雲清語氣有些疑惑。
“你不是金丹期的強大修士嘛!怎麼這都不知道?”趙敬不滿。
“道不言壽你懂不懂?我們都是要修永生不滅的仙道,哪會關心人死了會怎麼樣。不能成仙,去哪兒又有什麼關係。”
張雲清給了趙敬一個大大的白眼。
“哦,這樣啊!”趙敬往嘴裡倒了滿滿一大口面。
“怎麼了?害怕了?”張雲清問他。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人死了要是都能去一個地方就好了。”趙敬嘴裡嚼着方便麪,含糊不清的說。
忘了買水,他差點噎着。咳了兩聲後換上一副嚮往的神色說到:
“要是那樣,我是不是就能再見到我姥爺了。”
‘救人而死,想必姥爺見了我也會溫柔慈祥的笑吧!’想到那個場面,趙敬不自覺地擡頭笑了起來。
陽光帶着柔軟溫和的風撒在他臉上,這一刻的趙敬宛如一個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