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紗女子面對蝗蟲般飛至的箭雨,非但不閃不躲,反而饒有興致的柔聲道:“那麼急幹嘛,人家陪你們玩玩便是!”
只見女子右手彈指微動,半空中的羽箭便如香灰做成,紛紛變成碎粉,連精鐵打造的箭頭都變成了一團飄舞的鐵屑,紛紛落下。
鍾天德被眼前一切駭的張目結舌,知道蛇妖已經幻化出人形,道行高深,非是人力可以對抗,對身旁的白傑怒喝道:“還不快滾,要一起死在這裡?”
“呦!”
薄紗女子朝白傑拋了個媚眼兒,抿嘴笑道:“還有個這麼俊俏的小哥呢,姐姐還真不願意殺你,不如以後跟着姐姐如何?食花飲露,翱翔天地之間,不在五行三界之內,豈不快活!”
白傑看到眼下兇險的處境,萬沒想到蛇妖居然來得這麼快,表面卻不露聲色,嘻嘻一笑:“姐姐這麼美的人,小子哪敢不從,不如咱們現在就走如何?”
薄紗女子雙眸閃過一絲陰狠冷酷的詭異光芒,再無半點人類的感情,忽又變得如涉世未深的少女,溫柔道:“等姐姐吸夠了魂魄,再回仙洞秘府不遲!”
剛纔女子本在深山中吐出內丹,吸取月精,忽然發覺九天神雷懲世,心知不妥,故立即趕來,這時隱隱的感覺到白傑懷中有一物事乃自己心靈深處異常忌憚的東西,這纔沒有立即狠下殺手,心下之意先使對面少年生出希望,只要白傑稍一露出求生的猶豫,她就暴起發難,以免觸動對方拼命的意識。
白傑看清楚了女子剛纔的陰森表情,覺得那纔是蛇妖本來的面目,當然不會被她的花言巧語矇住,當下假意應到:“美姐姐修煉成仙,小子也很羨慕,不過小子從小和爺爺相依爲命,姐姐殺別人小子不敢幹涉,但請放走我爺爺好嗎?”
白傑故意流露出對仙家修煉的濃厚興趣,雙手卻不離懷中左右,朝鐘天德使了個眼色,指明當初告知他的神器可以自保,讓他放心速速離去,暗中卻下定必死決心。
薄紗女子輕邁碎步,盈盈上前兩步,就在白傑看的心神一緊,就要忍不住發難的時候,耳中傳來一陣“咯咯”嬌笑:“那還不容易,讓這位老先生走吧,奴家陪着公子就是!”
說話間卻也站定,讓白傑懸着的心放下不少。
鍾天德看到自己再呆下去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成了白傑的累贅,雖不明白白傑告訴過他的“紫金引雷錘”有多大的威力,卻知道孫子絕不會留下他先走,如今全村兩百多戶人家命懸一線,再不示警恐怕會被蛇妖殺個雞犬不留,索性拋開心中焦慮,也不答話,扭頭衝下山坡,卻是向“鍾家坳子”相反的方向。
薄紗女子看到老頭沒有照原路回村,心中一緩,如今夜至初更,離天明尚早,也不急於一時,細看對面少年的形貌神態,反倒對白傑有了興趣,望着他的雙眼秋波盪漾,說話間媚語如絲,輕輕道:“還沒請教公子如何稱呼?”
人一旦抱定必死之心,反而無所懼怕了,白傑聽到女子問話,微微一笑:“小子姓鍾名臨,字天養,父母早亡,卻也算是天養了!”
言下頗爲落寞,小孩子從小失去爹孃,這份心情是常人難以理解的。
女子不屑的冷哼一聲,無意間又露出了冷酷的本性,冷冷道:“天如何?陽精炁輕清而上浮爲天,陰之精炁重濁於下是爲地。天地相連而不相離也,地上則天。能夠勘破六畜輪迴,陰陽之道,五行相生相剋之法,則我就是天,可笑天地不仁,妒慧嫉靈,將世間萬物視若玩偶,天如何?妖何罪?”
似乎白傑一個“天”字觸發了女子心靈深處的怨恨,一霎那間,女子周身再次散發出了那種一直刻意隱藏的濃重殺氣,陰森冷酷,寒氣逼人。
白傑嚇了一跳,發覺女子的目光漸漸蒙上了一層綠光,害怕爺爺尚未走遠,忙道:“姐姐學究天人,自然不比肉眼凡胎,人畜妖魔,花草禽獸莫不是世間生靈,都是天地陰陽靈氣所生,自然都是相同的!”
女子眉目之間露出了一絲訝色,綠光淡去不少,沒想到一個少年居然能有此番感悟,欣然道:“公子如此一說,姐姐還真不忍心殺你了!”
白傑一聽“殺”字就發怵,急忙轉移話題道:“生死由命,不敢強求,只是不明白姐姐剛纔所說的上天妒慧嫉靈是何意?”
女子彷彿對和一個如此特異的“人類”交談很感新鮮,自修煉成型,脫離獸身以來,她也曾經出谷遍訪名山大川,期望能夠得遇高人,共同解開陰陽宇宙間六畜生死輪迴之謎,可世間凡人無論僧道皆把她歸爲妖孽一類,莫說論道,見面之下就是喊打喊殺,她也對“人類”失去信心,偶經此地,看到蒼川秀谷間多聚靈氣,這才盤踞“霧霞嶺”兩百多年,靜修法術,以求渡過“天地人”三劫,修成正果。
女子幽幽一嘆,露出了人性化的表情,陷入了悠久的回憶,幽幽道:“姐姐本是九華山神女峰下,山川秀谷之間的一條白蛇,五百年前,因機緣巧遇,得食天地靈氣所結的‘赤焰果’,慢慢在體內結成內丹,要知天生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剋,世間生靈皆生九竅,九竅之邪,在乎三要,此九竅九識貫穿陰陽往復的浩瀚宇宙,誰能勘破自身的秘密,開啓生命的印記,則能跳出三界五行輪迴,從此遨遊天地萬物之間,化身萬億,轉瞬千里。”
頓了頓,女子雙目生出了一股怨恨之氣,怒罵道:“可無論佛魔道還是妖鬼靈,一旦悟破天地之間的法則,就會遭至上天的嫉妒,像姐姐這樣雖然能夠不滅於三界之中,卻必須每五百年遭受一次天譴,‘三昧焚體’,‘五雷轟頂’,‘魂飛魄散’,上天要折磨姐姐三次才能真正成爲大地散仙,這纔算是得窺堂奧,剛剛入法門,姐姐吸取他們的三魂七魄也是被天所迫,這能怨姐姐麼?”
一番話,只讓白傑聽得渾身劇震,雖說對面是一個常人嘴中的“妖怪”,可這番話卻把他帶入了一個完全嶄新的天地,那不是爲養家餬口而奔波,不是爲追求過眼雲煙的名利而蹉跎,那是一種對生死輪迴自然法則的苦苦反抗,對縹緲如鏡中水月般的無上天道的執著追求,一個他聞所未聞的神秘世界。
驀然,一陣鼓點般的銅鑼敲打聲在白傑的耳旁炸起,“鍾家坳子”村民聚居的地方***通明,鑼聲響奏,他明白是爺爺鍾天德已經從後山繞了過去,示警村民速遁。
女子本已和緩的臉容,剎那之間變得陰森冷酷,猙獰可怕,兩眼射出碧綠的詭異閃光,再也不含半點人類感情,終於明白到白傑的緩兵之計,身體緩緩的漂浮於半空,嘴中長舌亂吐,長長黑髮無風自舞,顯然是心中狂怒之極,伸出右掌,閃電般的拍向白傑的前心。
“嘭!”
白傑被薄紗女子含怒的一掌轟的凌空而起,“哇”的一聲在空中狂噴鮮血,打着橫的摔飛出去,轟然墜地。
薄紗女子似乎對白傑的欺騙更加不可容忍,雖沒一下子要了他的命,卻也咬牙切齒,怒斥道:“人類都是一樣的口是心非,枉我這麼相信你個小鬼與衆不同,既然這樣就讓我把你們斬盡殺絕,你以爲他們跑得掉麼!”
不知道爲何,倒地不起的白傑有了一種錯覺,那就是面前這個“妖女姐姐”在這憤怒的一刻反而忽然有了人性,那是隻有人的身上才具備的感情。
白傑強忍傷痛,兩手撐地的緩緩站起,對正處在盛怒之中的女子嘴角一掀,擠出了一抹苦笑:“姐姐在上,小弟如是一個人,寧受死於姐姐掌下,可爲了全村五百多口人命,不得不如此了,多謝姐姐讓小弟臨死之前得聞大道!”
說罷,早已暗握於手的紫金引雷錘被他猛拋向天,雙目靈光閃動間,充滿着一往無回的壯烈,仰天喝道:“九天神雷,尊吾法咒,乾坤二用,皆秉中宮,律令,疾!”
幾乎在秘咒聲起的同時,紫金引雷錘猛然爆發出奪目的強芒,蒼穹之上形成一道刺眼的光團,帶着流動的電光火花,狂然劈向下界。
薄紗女子駭然仰目,想移動身體卻被法器引發的莫名光線籠罩,指頭尾都動不了,只得提聚全身法力匯攏成團,厲嘯一聲,用氣團迎向狂然猛劈的天雷。
“咔嚓”一聲轟隆爆響,大地震動,空間中暴起無數的雷電火花,震的白傑眼耳口鼻同時滲出了鮮血,奪目的白色強芒刺的他眼睛一片生疼,耳中嗡嗡顫動,“咕咚”一聲坐翻在地,卻感到地表在不住的上下震抖,瞬間,往常的生理感覺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
天地之間彷彿靜止了一下,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白傑艱難的撐開眼皮,看到的卻是冒着濃煙的地表和濃濃的煙霧,空間中刺鼻的焦糊味使他還確信自己活着,想要站起來卻感到肌肉麻木刺疼,四肢顫抖,頭痛欲裂。
塵埃慢慢落定,白傑透過塵霧望去,一道熟悉的倩影依舊站在自己身前,只不過粉紅色的薄紗已經焦黑扭成褶皺,本如瀑黑髮已焦黃卷曲,女子抱膝成團,周圍地表完全被天雷劈的焦黑,身上黑斑片片,渾身冒煙,原本玉潤白皙的肌膚再也看不出往日的光澤,臉上一片煞白。
白傑對如此結果毫不感到意外,鍾寅初交給他法器的時候就明白告訴他,法器形成的天雷不比天降神雷,只屬於法術引發自然界的元素髮出一擊,乃後天下乘術咒,對着凡人絕對可以讓其形神俱滅,但對着有近五百年道行的成形蛇妖卻只能阻她一阻,傷其根本卻不能。
女子緩緩的伸展四肢,站起身形,天雷的一擊已經使她受了不輕的傷,對修行的影響更是難以估計,嘴角掛着兩行血印,心中已然狂怒,雙手虛空一爪,對白傑厲嚎道:“給我死來!”
白傑隨着女子的動作,就感到自己四周空間猛然向內擠壓,把他的肌肉骨頭狠狠向內臟擠去,龐大的壓力碾壓的他心脾內臟幾乎爆裂,百骸猶如被萬蟻撕咬,針扎劇痛,腦中渾渾噩噩,呼吸困難,越發急促。
就在他自忖必死的時候,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龍吟般的清嘯,嘯聲穿雲透地,山林震動,就見到一個揹着大酒葫蘆的邋遢老道,腳踏長劍,凌空飛來,在半空中怒喝一聲:“孽畜,休要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