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涼風雨時刻,在水月大師的身影完全消失後,在茫茫竹海的另一端,也就是離小屋並不是很長,但也並不很短的距離間,悄然閃動過兩個身影,赫然看去,正是鬼厲和碧瑤。
但見在茫茫雨海之中,鬼厲和碧瑤的身姿完全暴露在無盡的瓢潑大雨中,他們並沒有打傘,只是那樣默默的站在那裡,但見鬼厲沉默的望着前方不遠處的那座淒涼小屋,似乎有什麼東西倒影在他的眼中,更是一時間,他低首苦笑一聲,也不知此刻該說什麼,或是該做什麼,只見他搖了搖頭,徑自佇立。
“轟隆”一聲大響,天際傳來陣陣轟鳴雷聲,白色閃電似九幽地獄來的魔鬼,猛烈地劃過蒼穹,彷彿無盡天空裂爲數塊,片刻之後,冰冷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猛烈的砸了下來,打在冰冷的地面上,啪啪作響,稍後,瘋狂大雨,再一次滂沱而下。
此刻,鬼厲和碧瑤兩人,就那樣靜靜佇立於此,無限狂風和着暴雨拍打在他們或黑或綠的衣襟上,在空中交織盤旋,似乎敘說着不一樣的悲涼心情。
碧瑤在他身後望着那落寞的背影,但見猴子小灰懶洋洋的趴在他的肩頭,雖然身子已經完全被雨水浸溼,但似乎它並無感覺一般,時不時去撥弄他黑色的衣襟,樣子頗爲搞笑滑稽,只是一想到,之前在義莊之中,更是離開後,他所說的那幾句話,她便忍不住愁上眉頭,只是她知曉他心中所想,不由重重的嘆息出來。
只是,現在這番情景,還能讓他們,或者說是讓鬼厲能說出什麼?小竹峰……淚竹……陸雪琪……等等……尤其現在他們所站在的地方,鬼厲已經從十年前開始,就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裡了,雖然現在風雨愈急,但道路兩旁卻依舊綠意滿盈,似乎在狂風暴雨中,它們依舊傲然屹立,天空中依舊傳來幾聲飛鳥破空之聲,時不時的迴盪在二人身旁。
迎面而來的呼嘯冰冷風雨,無限的啪打在他那已經滿是滄桑的面頰上,帶來了陣陣寒冷涼意,看着眼前有些彎彎曲曲的小路,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從前。
原來站在這裡,不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真的是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啊!就連那座搖曳在狂風暴雨之中的小屋,包括周圍的竹林,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一旁的猴子小灰似乎很是喜歡這樣的場景,一下子從鬼厲的肩頭跳了下來,“吱吱吱吱”的叫了幾聲,然後竄到旁邊的草叢中,忽然又爬上一棵高竹,在上面搖來蕩去。
鬼厲看着它搞笑的模樣,又看了看風雨之中的淒涼小屋,臉上露出絲絲痛楚情懷,一時間,他似乎想到了當年與小灰最初相識的情景,那個神秘的神魔大陸,還有和陸雪琪最初相識的情景,那一抹白衣楚楚,那一柄湛藍的天琊神劍,彷彿此刻,心頭的重壓又一次沉重了幾分。
就這樣,小灰在他們的頭頂,在高竹的頂端興奮的搖來晃去,可是鬼厲的眼神,卻依舊只望着前方,那一間平凡普通卻充滿無限哀痛神傷的搖曳小屋。
有多少回憶,掠過心頭!
有多少回憶,凝固在這裡!
他依舊默默的在風雨之中久久佇立,眼神依舊久久注視,不曾移開!
冰冷的風雨啊!又一次無限吹來,無數的淚竹迎風舞動,嘩嘩作響,彷彿也在歡迎着他的到來。
此刻,鬼厲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蒼白的嘴脣動了一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發出一句聲響,似乎就算是發出了,也會被完全埋沒在一片淒厲風雨間。
轉眼間,天地之中,又是一片昏暗迷濛,鬼厲和碧瑤的全身已經完全溼透,黑色的衣襟緊緊貼在身上,說不出的冰冷之感涌上心間,他再次向着前方那座朦朧迷茫的小屋看去,原本昏黃的天空,再加上狂風暴雨,根本已經看不清那房屋中的情景。
雖然碧瑤在他的身旁,但此刻,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這裡,承受着說不出的痛苦之情。
他深深低下頭,一動不動。
這場大雨,無情的呼嘯着,彷彿上蒼在懲罰他一般,竟是瘋狂的下個不停,雨勢絲毫不減,電閃雷鳴,在他身上猖狂呼嘯。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心中自是有千萬般說不出的苦楚之感,自是那種痛苦之感,他心中怎能不知?怎能不曉?怎能不明白?可是,他又能說些什麼?不是因爲別的,只因爲他的身旁,還有那一襲如碧綠衣,那個默默陪伴他十年的女子,他要怎麼做?他到底要怎麼辦?
一時間,雨水從他溼溼的發間流淌下來,順着他蒼白的面頰上冰冷滑下,鬼厲的眼睛似乎在也睜不開,可就在這個時刻,忽然的,在他的面前,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就那樣靜靜站立在他的面前。
一時間,他緩緩的擡起頭,天空中無數道白色電光閃過,巨雷轟鳴,似乎那一道微亮光芒間,他似乎在也看不清這個悽美女子的容顏,口中不由低聲道:“雪琪……”
片刻。風雨又一次猛烈咆哮,在他真實的看清那一張女子的面孔時,整個人突然震動了一番,更是怔怔的站在那裡。
碧瑤渾身上下一樣溼透,不,是一直都在冰冷溼透,就那樣靜靜佇立在那裡,白色閃電一閃即逝,她的身影也變作了昏黃天空中的一道朦朧的白色身影,所以,鬼厲纔在恍惚間,叫錯了名字,可現在,鬼厲分明感受到,她就在自己的身前。
在這個狂風暴雨的日子中,這般調皮柔和的身影,在他的面前靜靜佇立。
風更狂,雨愈急!
竹海深處,彷彿有妖魔狂嘯,嘩嘩作響。
那隻冰冷的玉手,帶着微微的顫抖,悄悄拂過鬼厲的黑色髮梢,彷彿帶着一絲夢語一般的微顫聲音,在這個冰冷的風雨之夜,低聲道:“小凡……我知道你心底在想什麼……我知道你心中真正的想法……只是十年前……小凡……我們現實點好麼……一切不能從頭來過,不是麼?不過……不論怎樣,一切痛苦之事都會過去的……”
“……”
“小凡……不論什麼時候,我都會在這裡陪伴你的……”
“……”
“轟隆!”
昏黃的黑暗天際,再一次傳來一聲震天巨響,巨大雷聲彷彿震碎了無盡蒼穹,彷彿一瞬間,震碎了心魄,狂風暴雨處,風雨狂嘯間,冰冷雨花如同九幽地獄來的惡魔一般瘋狂勁舞,那一張柔和美麗的臉,那一雙低沉心碎的眼,那一抹碧綠如水的衣衫,靜靜陪伴在他的身旁。
她在風雨中,低聲自語,對着鬼厲,又彷彿對着自己的深心,輕輕,輕輕道:“小凡……十年前,當你剛剛進入鬼王宗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你了,你可以說我是一見鍾情,也可以說……只是……我真的……真的喜歡你……其實……你心中苦楚,這十年間……或者說現在,我如何能不知道?只是……不論你心中如何苦楚,我便也會與你一同承擔……不論什麼時候,你的身旁還有我……”
話語越來越清,越來越低,漸漸消逝無聲,風雨更狂,那個綠色的身影這般脆弱,如同風雨中受傷的鳥兒,折斷了翅膀,鬼厲心頭忽然一陣恍惚,如夢如幻!
天空昏暗,蒼穹寂寞!
風雨肆虐許久,方纔稍稍微勢一些,鬼厲全身冰冷,寒氣久久圍繞周身,雖然修行十多年,可手腳卻依然早已寒冷如冰,雖然知道在這樣下去,兩人恐怕要大病一場,但無論如何,似乎他都不曾想離開這裡。
此刻,在這片冰冷的風雨中,他依舊怔怔的望着那在狂風暴雨中搖曳的淒涼小屋,半響……依舊無言無語。
一瞬間,似乎十年前的一切,又一次依稀腦海之中,那一襲楚楚白衣,不知現在如何,只是她心中苦楚,又能如何化解?
一時間,他心痛如麻,自是又一次嘴邊露出一絲苦笑,臉上留下了絲絲冰冷的不知是雨是淚的晶瑩水珠,身前,那一襲如碧綠衣分明清楚的低聲說道:“小凡……其實你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傻小子……”
一句話說出,鬼厲目光一怔,就那樣呆呆的望向前去,幾乎一聲“雪琪”就要叫出口,但是他猛然的甩了甩頭,但見碧瑤依舊站在他的身前,就那樣一臉苦楚的看着他,那是何樣的眼神,那其中還帶着痛苦的淚水。
這時,昏黃的天空中,雨勢似乎比剛纔小了一些,但依舊頗大,那搖曳的小屋似乎看的如此不真切,此刻,鬼厲怔怔的望着碧瑤,但見她一身水綠衣裳,就那樣陪他一起淋雨,更是全身上下也早已被雨水淋溼,柔和的貼在衣衫之上,雪白的毫無血色的肌膚若隱若現。
鬼厲心中依舊苦楚神傷,深深低下頭來,不去看她。
碧瑤重重嘆了一口氣,在他的面前站立片刻,上下看了他一眼,口中低聲道:“其實……你的心中……還是隻有那一襲若雪白衣,對不對?”
鬼厲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卻見碧瑤那一張俏皮美麗的容顏在這昏黃的天空照射下,意外的柔和如水,心頭忽然怔了一怔。
“轟隆!”
雷聲陣陣,從昏黃的天空中深深傳來,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巨大的白色閃電劃過天際,將天空裂成兩半,閃了一閃,又慢慢消退,伴隨着這道閃電雷鳴,這漫天大雨,又一次大了起來。
碧瑤看着他,深深低下頭,人向前靠近了一些,鬼厲一時覺得,似乎那些打在身前生疼的雨點,也在一時間,竟是突然少了一些,似乎整個人心中的重壓、哀傷也頓時少了幾分,輕鬆了一些。
他擡首看了看碧瑤,此刻但見她擡起那雙玉白的素手,替他擋住了雨水,但這雨勢何等之大,碧瑤顧得鬼厲的冷暖,自己難免又一次被大雨淋溼,轉眼間,整個身子又是寒冷不已。
鬼厲心中一陣暖意,不過,他又是看了遠處那搖曳的小屋一眼,似乎深心之中,一絲絲悲楚之感再一次涌現心間,忍不住的深深嘆息一聲,然後把她那雙玉手拿在手中,慢慢放下,低聲道:“你陪我一起淋雨,小心着涼……病了該怎麼辦?只是……我的心中……”
碧瑤神色一怔,不由呆呆的看着鬼厲,就那樣,呆呆的看着。半響。鬼厲看着碧瑤那呆呆的神色,口中訝然道:“你……這是怎麼了?”
碧瑤抿着蒼白的嘴脣,神色間卻似乎有一絲溫暖之意,道:“其實……小凡……不論你心中怎麼想,但是你心中還是關心我的……是不是……你還是關心我的……”
鬼厲面色平靜,就那樣默默無言,口中低聲道:“我怕你生病了……而且……”說着,不知爲何,默默的又在沒有說下去。
碧瑤望着他悽楚的神色,又一次往他身旁靠了一靠,頓時便和他緊緊並排站在一起,不同的是,他們的神色是不一樣的,鬼厲的面色悽楚痛苦,而碧瑤的神色雖然也有所痛苦,但痛苦的神色中多少有着一絲暖心之感,此刻,碧瑤又一次擡起那如玉般蒼白的手,放在他的頭上,爲他遮蔽風雨。
一時間,鬼厲只覺得狂風暴雨之中,身旁有着淡淡溫柔、隱隱幽香,暗暗傳來,忍不住向着一旁看去,不想碧瑤此刻也正在望着他,二人視線久久對視,頓時怔住了,過了一會兒,鬼厲的目光首先移開,只是不知爲何,他的心中,似乎微微跳動了一番。
此刻,一旁的碧瑤就那樣安靜的站在他的身旁,那樣默默陪伴着他,然後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又慢慢把身子向他身旁移動了一番,爲他多擋了些許狂風暴雨。
此刻,心中沉痛哀傷的鬼厲,突然間看着一旁的碧瑤,面上有着焦急神色,口中急道:“你……你爲什麼……”
碧瑤知道他心中所想,知道他在想另外一個最愛之人的同時,也在關心自己,當下面容上輕微一笑,聲音幽幽,在這漫天席地的風雨聲中,帶着些許悽迷聲音,道:“其實……小凡……我真的明白你的心事,可是……可是現在你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所以……現在你站在這裡,她看不見、聽不到,而且……一會兒正道之人若是來了,只怕……我們還是……我們還是先走吧!”
鬼厲一時黯然,說不出一絲話來。
他就這般佇立良久……就那樣,靜靜佇立。那衣裳……那水綠的衣裳,緊緊貼在她那毫無血色的肌膚之上,倒影在他那黑色的眼眸之中,甚至在她那張雪白的面容上,也帶着點點水滴,凝結成晶瑩的水珠,慢慢滑落。
這一聲,久久傳徹在他的心中,鬼厲剛想說出的話語,卻一時間,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其實……我的心中一直有她……如何也忘不掉……如何捨棄不了、放棄不了,所以……碧瑤……你、你這是何苦?”鬼厲默默低下頭,口中輕聲道:“不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其實……你……我心中愧對……‘
話音未落,天空又是傳來一聲驚天之響,風雨瀟瀟,天地肅殺,蒼茫天空中,彷彿整個世間,都只剩下這個地方,只剩下他們二人,可他們的心情卻如何也不曾相同!
碧瑤彷彿感覺到些許寒冷,又向鬼厲處靠緊了些,這動作既親切又熟悉,一如當日在神魔大陸中,他們兩人在生死關頭的情景。
她的聲音,此刻也帶着幾分飄忽:“小凡……你的心思我真的明白,其實我並不覺得我在你的身旁,或者說你的心中在想着她,我就有多麼苦楚,只是……我想說,這個世界上最爲苦楚的……都是在人內心之中……”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後邊的話微不可聞,鬼厲卻猝然發覺,她已經悄悄把頭靠在他那黑色的衣襟上。
風聲、雨聲,呼嘯而過,鬼厲望着身旁的碧瑤,又看着遠處搖曳在狂風暴雨之中的淒涼小屋,一時間,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身旁那一絲暗暗幽香,在這冷冷風雨之中,卻是那般真實地纏繞着他。
時間又是過了良久。鬼厲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口中默默道:“我們……還是走吧……”
最後一句話說出,不知道到底又一次傷了誰的心。無人可知,唯有無限風雨間,依舊訴說着無限傷痛悲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