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涌的熱浪已經烤彎了中年土著的須,老高老高的木材堆上竄起的焰火烤的他臉龐刺痛焦。火焰幾乎都撩到了他的臉前,但這中年土著沒有挪動一下腳步,臉上沒有露出一絲膽怯,瞪大眼睛的死死盯着眼前吞噬掉他一切希望的所在。
從因貪圖工錢高,他從一個本分的農民跑到了伐木場做工,兩年的時間,雖然工作很累,可他確實賺到了比在家中種稻子更多的錢。
這個期間他不是沒看到過出事兒的工友,悲慘的下場,但他總以爲那一幕距離他還很遠。他的心中一直都充滿了期望,但厄運在某一日還是不可阻擋的來到了,他遭遇了那場改變了他整個人命運的事故。
一切的希望都破碎了。
中年人本想着幹上十年八年,賺了錢就換其他的門路,因爲伐木場真的危險挺高的。他甚至都不止一次在夜裡做起了美夢,夢想着自己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住在一起,不愁吃不愁喝的,家有餘財,自己頭白了的時候兒孫歡繞膝下的美好生活。
可是隨着那場事故,這一切的美好就像一個泡沫,被輕易地打碎了。
他被歪倒的大樹壓斷了右腿,還被被樹枝打到了手指頭。少了兩根手指頭,少了一條腿,繼續做工當然不可能,如果不是那股神秘人,他很清楚等待自己一家人的下場是什麼。
家破人亡,只能是家破人亡。他大兒子才十四歲,這個年齡很難支撐的起一家六口人的生活。
中年人別看憔悴的如四十多歲,實際上他才三十出頭。
所以當那股神秘人找到他,當一筆總金額高達萬元的鉅款擺在他眼前的時候,中年土著毫不猶豫的從命了。
他在伐木場的時候,每天累死累活的幹,一個月也才二十塊錢,還要扣食宿費,一年到頭能拿到手的錢不過是二百塊左右。
上萬元的鉅款,他一輩子都掙不了這筆錢。
就是搭上了這條爛命也是值得的。
中年土著是笑着死的。燒吧,燒吧,這一切都值了!把這裡的一切全都燒個精光給自己陪葬吧!
………
軍情局是一個什麼機構?
那是一個劍指全球的級情報部門,小小的河內,屁大點兒地方,軍情局要在這兒動手,怎麼可能只在一處點火呢?
星星之火雖然可以燎原,但那永遠只是少數的,是需要大智慧挺身而出,引領指揮的。更多的時候,孤單單的一個火苗子眨眼可滅,屁也不是。
所以,除了這個伐木場的中年土著外,軍情局的手筆還有其他的人。這些人加在一塊,才構起了這次的完整‘火花’。
“燒啊!燒啊!”
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左手拎着空空的油桶,右手則剛剛把一盞氣死風燈狠狠砸在了地上。清脆的破裂破碎聲,伴隨而來的就是炙烈的熊熊火焰。
青年臉色猙獰,不遠處晃動的人影讓他內心緊張又感到害怕。可是人也跟野獸一樣,當走投無路無法回頭的時候,所爆出的勇氣是無可想象的。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當人無有顧忌的時候,他就是最強大的時候。
黯淡的糧食倉庫變得明亮無比,火勢轟然,一包包的稻米被壘落的有兩人高,大火順着油潑的痕跡迅在倉庫內蔓延,熊熊火焰透過大門和窗戶的縫隙向外噴放出。年輕人被大火吞沒,他在大火裡掙扎着,但就像那個中年土著一樣,至死他都在大笑着!瘋狂的大笑着!
僅僅半年的時間,他失去了父親,被抄沒了家業,原本富貴的家庭破落塵泥,自己現在更是隻能依靠短工來維持生計。
年輕人想起累死在礦場的父親,無助病死的母親,可憐離散的兄弟姐妹,想起自己沒有了未來的未來,他心中的火焰就開始炙烈的燃燒。
燒吧,把這個該死的世界一切全都燒個精光!
燒了這該死的‘專賣’,燒啊,燒啊。
他早就想這樣做了。當現自己這麼做後,還能讓兄弟姐妹的生活重新好轉起來,他已經迫不及待。
一把烈火!自己對河內能做的報復也只有這些了。
……
一處大火的外頭。
“燒吧!全都燒光吧!”一箇中年人拿着望遠鏡,滿面帶笑的眺望着遠處的工廠。
燒得好!燒的妙!
河內本來就是一個火藥桶了,這一把火就有可能讓河內整個爆炸起來。陳杰他們苦心積慮的來推行變革,來玩‘儒家大同’現在這一把把火就像巴掌一樣,狠狠的打到了他們的臉上。
只是一個‘殘民’,只是一個‘不仁’,就跟儒家相違背。
河內,三傑——
別以爲在河內就能永遠的稱孤道寡下去,就能一切安穩,一切太平。他們想的太美好了。
相貌平凡的中年華人滿意的望着自己的手下。
活兒做的漂亮。人死在裡面最好,不然還要費自己的手腳。這下南京總部下達的指示是圓滿完成了!
在局裡的大人物面前,自己的名字總該進入那些大人物的眼睛裡了。
……
幾道急報從地方上迅送入河內。陳杰仨看了後臉色苦的一逼。
死亡人數二十七人,失蹤二十五人,燒傷二百人。
前後三天兩夜裡五處大火,損毀倉庫十二個,廠房三個,職工宿舍一處——不然不會死傷這麼多人,木材、糧食、布匹、機械,損失總金額高達過四百萬!
這兩行數字是觸目驚心的,損失之大幾乎讓人心底冷。
河內可不是北方的陳漢,四百萬已經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數字了。
可是陳杰三個都不是眼睛裡只有錢的蠢貨,他們更擔憂的是這一連串火災所引的惡劣影響。
五個生縱火事故的地方都比較的靠近,但再看這些火災事故生的時間,給人一種最直觀的感覺就是——後四者是受始作俑者的影響而爆的。因爲五處大火前後有時間差,這個時間差似乎足夠消息從最初的生地傳到後頭的。
但就是太直觀了,反而有一種‘故意’的感覺。
陳杰自覺的感觸到了一股陰森森的惡意,他覺得這事兒是被人故意挑起的。
“除了北頭的人,還能有誰?”吳熊光更是直接的將矛頭指向了陳漢。
“可是我們沒證據。”楊正傑考慮的則更多是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危機。
仨人很清楚這幾年河內‘安定’的局面下隱藏的暗濤洶涌,說是一個火藥桶到不至於,說是火山口也不至於,可總是一股強烈的噴泉的。
河內小家小戶的,一個處理不好,被噴泉衝翻的可能不大,但損失慘重卻是肯定的。到時候就不是隻區區的四百萬了。
到知道,如今的河內可是‘太平時節’,被三傑控制的官方報紙,都已經有不要臉的人把現在的河內比作‘大治之世’了。
塑造偶像似乎是宣傳機構的一種本能,在陳漢是對陳鳴的無限吹捧,在河內就是對三傑的無限吹捧。吹捧的連三傑自己都覺得擔不起。
結果就是這樣‘太平的要邁進盛世’的環境裡,無災無難,突然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來,而且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走投無路下的故意在縱火。這影響力足以震動整個‘天下’。
至於損失了四百萬,反倒是小意思。
三傑和手下的幾名政府頭官員共聚一堂,每個人都是愁容滿面,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而且品着味道就覺陰森,這是不是說南京要對他們下手了呢?
如果南京真的要對河內下手,在現在這種民間輿論的情況下,華人和當地的土著對峙有點嚴重,那麼他們就是想像暹羅的通鑾那般打游擊也沒有民間的基礎啊。
“除非咱們也學南京,先頒佈《勞動保護法》,提高土著的收入,保證因工傷殘之後的撫卹力度。”
這樣做可以平緩民間一定的憤怒情緒。
“再頒佈《政府官員責任追究制》,要像一個金箍一樣,死死地套着各級官員的腦袋上。給所有的官員身上都多加一道枷鎖。”讓他們對治下的事兒,對口負責。
“各官辦企業和礦場也需要招募進一批土著。”這事兒就是一個象徵,象徵着過去屬於華人自留地的一些工作崗位,會慢慢的對土著開放,會一點點的引入土著。這樣可以緩和河內都督府與安南土著們的緊張關係。
陳杰抿着嘴,說真的他並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要化解緊張,至少緩和已經觸的矛盾,他就真的很有必要追隨陳漢的腳步。但同時這在陳杰看來,也是他對安南土著的一種妥協。這讓陳漢很惱羞。
對南京低頭也就罷了,自己竟還要對着這些道德水準低下的土著低頭服軟,這讓他心底升起了一股濃烈的羞恥感。
“關鍵還是南京的態度。”河內的高層們中沒有人相信事情會那麼的巧合,一點火苗引了幾處起火,然後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他們都認定這件事有人在暗中指使。而雖然沒任何的證據,一個個假想目標卻都指向了南京。
現在他們要安撫地盤裡的局勢,更要面對着南京有可能的難啊。
陳杰手敲着桌案,說道,“南京爲什麼要對咱們出手?”是陳鳴打敗了洋人,其威勢已成,要掉過頭來掃蕩內裡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場災難就不僅僅是我們河內了,安南的其他三家,金邊、萬象和琉球、日本,乃至戰亂依舊中的暹羅,我就不信他們會不擔心。”吳熊光冷笑着說。
還有馬來和馬六甲對面的蘇門答臘島……
就算是雞蛋碰石頭,他也不願意束手待斃。
“我們決不能坐以待斃。”陳杰內心裡已經對陳鳴認輸了,他所堅持的儒家之道是絕對不可能將中國帶到現今的地步的。如果換做他在陳鳴的位置上,在坐上了龍椅之後,立刻就會完全照抄滿清的決策,不說閉關鎖國,那至少也不會與洋人交往如此緊密,更不會讓洋人如此自由自在的在中國本土上行走往來。
但這也必然會讓中國的眼睛只盯在腳下的一畝三分地。千千萬萬的國人很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腳下的大地是一個球,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的廣大。不知道什麼是歐洲,什麼是非洲,什麼是美洲,什麼是殖民地,什麼又是新大6。
人都是長着一顆‘心’的。陳杰再不想承認,事實面前,也不容他否認。這也是三傑攜手開始改革的初衷。
“沒什麼好說的。南京想一口吃了咱們,咱們是反抗不過,但也不能看着他們白白如意。”
吳熊光咬着牙,嘴角掛起的冷笑變得更深刻了。
作爲河內三人組中對南京抗拒心理最大和最強硬的人,吳熊光一直把自己的態度表現的很明確。
“咱們把這事兒捅出去。”就直說背後有暗手,然他們找人算計,現不對時,時間已經晚了。那隻暗手已經清掃掉了所有痕跡。
也不用管民間信是不信,南阮、北鄭、暹羅、金邊、萬象他們卻不會一點也不生疑。
普通人不知道這‘暗手’指的是誰,可有些人對這事兒卻敏感的很。
“這是吃力不討好。”楊正傑無奈的看了一眼吳熊光,三個人中,對陳漢態度最強硬的就是吳熊光。時間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藥,當年他楊正傑也恨陳漢恨的入骨,可是現在呢,他已經服了。
陳杰雖然一直沒表明態度,但想來也是差不多的。唯獨是吳熊光,硬氣的讓楊正傑都佩服。
但對於南京,不能一味的耍硬的。身爲弱小者,弱小者的悲哀,弱小者的委屈要受下,只要把事兒化解開不久行了麼?真的沒必要動輒便魚死網破。
河內的事兒果然很快就傳到了中國,已經從內務大臣的位置上退下的國安陳光,看着報紙上的評論,微微笑。
這事兒一看就是軍情局的手筆,而且學的還是人家滿清。
河內現如今生的事情,當初在中國也不是沒有生過。所以內閣在皇帝的示意下,才6續推出了一連串的法律法規。
而在導火索被引燃的事件中,陳光也嗅到了濃濃的陰謀味道。
可就像如今的河內一樣,當初的國安也沒有找到對方留下的蛛絲馬跡,這事兒想要做的乾淨利索太簡單了。因爲當年因工傷殘乃至死亡的人,實在太多了。
在事情沒有爆之前,國安不可能去盯着所有人。
在事情爆後,陳光唯一的想法就是祈禱事情是‘簡單幹淨’的,是單純的因怒生恨,故意縱火的。但就像河內一樣,國安雖然抓不到蛛絲馬跡,卻總能從中問道一股濃郁的陰謀氣息。所以陳光被皇帝狠狠地訓了一頓,還被罰俸一年,也只能自認倒黴。
短短三天兩夜,多處不同地方的倉庫、廠房被燒,三傑應該感到幸運,被燒的是倉庫和廠房,而火勢只是牽扯到了宿舍。這火兒並不是專門對着宿舍去的,否則就真的是大禍事了。
錢財損失的再多也沒人命總要。
要是幾場大火燒死了好幾百人,整個河內都督府控制的區域裡都會亂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