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玻璃窗,一盞燈籠飛快的接近龐振坤的書房,而燈籠後的光影中,兩條人影疾步前行。
很快,門外傳來了一嗓熟悉的聲音:“老爺,戴大人回來了。”
就在沈國貞連連活動的時候,龐振坤也在活動,只不過他的目的是鞏固地位。皇帝已經爲他搭好了臺階,龐振坤還需要給石頭做的臺階上刻上一些花紋,讓它變得更加威嚴。
龐振坤停了一下才出聲迴應:“荷之【戴衢亨字】啊,進來吧。”現年四十五歲的戴衢亨是龐振坤的秘書,同時也兼任着內閣辦公廳副主任。
他原籍是安徽休寧隆阜人,但因爲戰亂逃到了江西大庾。父親戴元第是滿清翰林院編修,可以說就算沒有陳漢革命他也沒啥大前途。叔叔戴均元、哥哥戴心亨都是由進士而步入仕途的滿清官員,戴家可以說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但戴衢亨則不一般,他不是滿清的進士,而是陳漢的進士,才二十二歲就中了陳漢朝的進士,並且是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
入仕二十三年,戴衢亨如今已經是從三品官員。等到下個月龐振坤正式成爲陳漢朝的第六任內閣首輔大臣,戴衢亨也很可能會再高升一級。內閣辦公廳和皇帝身邊的侍從室是一個級別的,一把手官比大部侍郎銜。換到兔子時代,就等若是副部級的。
“相爺。”戴衢亨進來後對着龐振坤行了個禮,遞上一封書信:“這是沈閣老的回信。”
戴衢亨口中的沈閣老就是沈初,乃現任的文教大臣。當然這一任之後也是要去資政院的。
沈初也是江浙人,但跟沈國貞是完全兩碼事,崩看他們同出江浙,還一樣姓沈,還一樣是書香門第,可血緣上倆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關係。前者是遭了秧,被韃子判罰於披甲人爲奴,後者可是正兒八經的江浙官宦世家。
龐振坤很清楚沈國貞的人脈和影響力,沈家在江浙都能稱得上第一名門了,汪輝祖如日中天的時候,汪家的名頭在江浙也要弱沈國貞一籌。龐振坤就很有必要跟第二沈拉一拉關係了。
沈初的家族名頭是還要弱沈國貞一頭,但沈初家族也是有資格與沈國貞家族並列‘江浙二沈’的。
“嗯。”
龐振坤的神情出奇的平靜,似乎眼前的這封信根本不是他等候了倆仨小時的回信,表情完全看不出一點急切和煩躁。伸手從戴衢亨手上接過回信,打開來看。很快的,笑容就浮現在他的嘴角,龐振坤便難以自抑叫了一聲,“好!”
信裡的筆記充分說明了沈初的態度。
龐振坤在內閣的人選定論上有自己的算盤,他所中意的左右次輔裡頭可沒有沈國貞的位置。現在沈國貞在這兒上躥下跳的,這讓龐振坤很不高興。
雖然從某種方面來講,他們應該算一國的。與豫王都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具體到實際事物,那還是有着不小的分歧的。
戴衢亨垂首待問,聰明的秘書是不會去關注上司的失態的。
龐振坤興奮了須臾片刻,便放下了信,和聲問道:“沈閣老還說了什麼?”
“沈閣老贊同相爺支持法國人的看法,說歐洲事,兩強爭霸比一家獨大更有利於我朝。但是法國之政乃歪門邪道,與華夏之道南轅北轍,法蘭西可用而不可取!”
沈初說的看似是對歐洲局勢的看法,但實際上又那裡真是在褒貶歐洲的英法爭雄啊,這實際指的是江浙的情況。而沈國貞同新儒黨的異類們雖然還沒親密的接觸,但無形中已經走近了三分。沈初是堅定反對這一點的。
而新儒黨異類歸異類,他們依舊有着不小的影響力,同沈國貞攪合在一起了,沈國貞的實力自然就再加強了。沈家在江浙的影響力過於重大,對於中樞政府可不是太好。歐洲是兩強爭霸,江浙也該學一學歐洲的啊。而沈初的家族是願意做這個挑戰者的。
龐振坤嘴角微微扯動,在燈光下露出了一個嘲諷的微笑,官員啊,天生的演員,就沒一個不虛僞的。但沈初既然如此有自知之明,他就可以安心了。
“辛苦荷之了。今晚就在客房歇息一宿。”這是龐振坤對戴衢亨的表揚。不是誰都能在下任首輔大臣的家裡睡覺的。
戴衢亨自然滿是感激的退下了。龐振坤從桌上抽出一本賬簿,打開來端端正正的將這筆‘交易’記了下來。
當龐振坤可以放鬆下來休息的時候,一股安心感涌上他的心頭。
又給自己拉來了一個同盟。
沈初在文教部多年,親自主持了多所大學的建設、籌備工作,在如今社會可以說影響力很大的。能把這樣的一個人拉到自己的船上,那是在給船艙底兒增添了一塊大壓艙石啊。
只要這幾日的情況持續下去,龐振坤不愁在廷推的最後關頭插不上手,自然也不會發愁在新時代來臨的時候,控制不了內閣。
沈初已經七十了,他早就在爲自己的家族考慮了。現在他進了資政院,與龐振坤幾乎沒有利益衝突,但實際地位卻真真的再弱了沈國貞老大一截。
當一個人走到一定地位的時候,那他就代表的不是自己本身,而是一個集羣的利益。
後世的人常說,燈塔國的總統乃只是大財團手中的傀儡而已,是被人推到前臺的玩具。但任何一個國家的任何一個政治人物,背後豈能沒有力量支持呢?這麼說他們也是背後力量的傀儡嗎?
那當然不是。因爲這當中有一個區別。有一個以‘自己’爲主和以‘自己’爲輔的區別。
江浙二沈的背後都有強大的經濟力量,他們與後世的燈塔國總統的最大區別就是——他們自己纔是這個利益集團的核心。
中國還是標準的官本位社會,你想要拉起一股力量,想拉起一個山頭,只有你坐上了某個位置之後纔有這樣的資格。‘人走茶涼’和‘人未走茶先涼’是一個道理。那個‘位置’纔是一切的關鍵!
現在沈二集團的核心沈初要掉隊了,而沈一集團的核心沈國貞還能再幹一任,這對兩個集團的利益影響就大了去了。沈二集團爲了保持自己的既有利益,現在就攀上了boss龐集團,企圖以此抗衡沈一。而boss龐集團也需要沈二做個帶路黨,讓他們好更方便的進入江浙,同時也希望沈二集團能作爲他們的一部分牽扯着沈一集團的一部分。
龐振坤在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沈初離開了政治舞臺的中心——資政院還遠遠不能夠跟真正的政府相比,沈二集團朝堂上丟掉了自己最大的支撐點,沈初在中樞培養的幾個後輩早早的就在轉着‘外放’的想法,只是光是‘外放’,背後沒有實權人物遮風擋雨,那‘外放;就很可能真的會變成地方任職。
也就是從京官轉爲地方官,而後不知道被人怎麼’調整‘呢。這當中的道道說白了不值一提,卻是誰也不敢忽視忽略的。
鼻子裡哼着不成調的曲子,龐振坤翻開一冊筆記本,翻翻早早,翻到了上首寫着沈初的姓名的那頁。
這些面詳細記載了沈初的人生經歷,以及由他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延伸出的人脈關係網。而這當中的,有這個出現在廷推過程中的大員們,不說百分之百的已經納入了龐振坤的口袋,也會有七七八八了。
你要退下了,那就不可能指望所有的小弟全都早就中心。官場上可一直都盛行,‘人未走茶先涼’這一說法的。但是品階達到三品的官員,其政治屬性已經有了一定的固化,或者說官位達到這個地步的人已經開始講究尊嚴格調了,如裴矩那樣的變色龍一般的角色,縱觀歷史也是少見的。
所以,沈初延伸出的這些關係,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把握在龐振坤的手中,那也有個七七八八。
這是個很可喜的好現象。龐振坤手中沒多出一份實力,他在未來下棋的時候就能沒多出一份勝算。
說真的,陳漢如今的廷推制度雖然有着種種限制,但也絕對說不上不皿煮。
整個陳漢三品以上官員的數量有多少啊。即使劃掉不能參與的海外疆土的巡撫、大員,中國本土的三品及以上官員的數量加在一塊,沒有千八百的,也有五六百。這個數字真的不算少了。
“快沒有人了。”龐振坤收拾好一切,感慨的說了一聲。
時間就要到了,該敲定的人早就敲定了。敲定不了的人,如果接下的一旬裡再沒確切消息,那就不用再去等待了。
龐振坤心情鬆快的想着。剩下的那羣人中,沈國貞不可能找得到多少支持者。
二十五天後就是廷推之日,能夠參與到其中的名單上,屬於他的人將會比現在更長一點。龐振坤堅信這一點,因爲他是皇帝的心腹,他是今後五年的內閣首輔大臣,甚至今後十年的中國都要留下他深深的個人烙印。
這是整個中國政壇的盛會,一場將整個朝廷八成以上的三品以上文官一網打盡的盛會。
十天之內,十天之內可以打一個來回的距離中的三品以上官員,全都可以參與廷推。
當初這個決意出現的時候是多麼的震撼朝堂啊。
就連對發展信鴿不感興趣的雲貴高原,也發瘋一樣發展起了‘鴿巢’,包括世界屋脊上的藏地。
沒人願意自己在政壇上被邊緣化。可是沒有廷推之後,雲貴高原和藏地,還有緬甸,那就真的被自動的邊緣化了。
要是在巡撫中分出個高下,他們這些地方的巡撫就是排名最可後的人。
龐振坤從來不覺得擔當內閣首輔大臣是什麼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要是他坐上了首輔大臣的位置,卻不能有效的整合內閣,龐振坤他就會成爲朝野天大的笑話。
所以,這些天裡龐振坤比去年、比前年都忙得太多了。
他要壓制沈國貞,又要妥善的與汪輝祖、熊炳章溝通溝通,左右次輔他們可以拿走一個,但必須要由龐振坤親手掌握一個。
內閣裡不可能只有一個聲音,但他龐振坤的聲音必須是最大最響亮的。
論身份,論地位,還有威望,龐振坤在如今的陳漢政壇上真的如日中天。沈國貞爲代表的一些人或許會很努力,但只要龐振坤能夠登門造訪,或是僅僅是寫幾封親書信,都能將一些中立甚至明確屬於別的山頭的重臣拉到身邊,至不濟也能起到威逼的作用。除非皇帝能明確的發話表示反對,否則其他人在龐振坤的威勢下,真的會向他低頭,只要要表示出相當程度的尊敬。
但這也需要龐振坤爲此付出一定的努力。
這世上,沒有一點辛苦不費,便能達成所願的好事。有人先天上就超人一等,可世上超越常人者爲數衆多,他們之中,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有超人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