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新生世界雖正是造化顯化萬物生髮之時,可畢竟開天時日尚短。雖有太鴻道人合了天道法則,搬運陰陽,調和五行,在一定程度上加快萬物生髮,可短短一日,也不能綠蔭鋪蓋,生靈遍走。
山川大河仍是死寂,荒蕪一片。
在那大地祖山的撐天靈根樹冠之上,空間壁障之外,有九層虛空。如尖塔倒立,愈是往上,便愈是浩瀚。
第九層虛空深處,正是那世界本源所在,有一座道宮在其中沉浮。
道宮簡略質樸,一眼清灰清灰。大門不過丈高,也無有雕琢裝飾,除了門上有一牌匾,曰‘太宵宮’之外,連一副對聯也無。
入了大門,內裡一座道殿,上供奉一個大大的‘道’字。其下有一方蒲團,太鴻道人正端坐其上。
面前一方矮几,有太冥聖母、太一道人、無血道人各坐一方。
“想必這深紅世界,便是聖母與無上口中所言之‘無限’肉身所化。”太一道人凝眉開口:“而塞托拉克與無血道友,皆出自於此,並共得一副肉身。不過塞托拉克神魂更強一分,由是在十萬年前將無血道友從肉身中斬出。”
說到這裡,太一道人目光落在無血身上:“無血道友曾言,你與塞托拉克爭奪此界權柄,倒也是真真假假。”
無血苦笑一聲:“掌教何必笑我。當初與掌教並不熟識,自當有些保留。”
太一道人微微頷首,又問道:“貧道恍然還記得,當初無血道友與我第一次在山村見面之時,似認得貧道。道友既從未離開過這深紅世界,又如何識得貧道來歷?莫非...”太一道人話音一頓,眼睛微眯:“莫非道友身在深紅世界,隔着無上禁錮與宇宙胎膜,還能與世界樹界域的那位溝通聯絡?”
正捧着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品茗的聖母擡頭道:“你可不能小瞧了無限。雖然隔着無盡時空、宇宙胎膜,還有無上從中作梗,不說能聯絡通暢,斷斷續續還是能辦到的。”
無血點了點頭,承認道:“聖母說的不錯,掌教也沒猜錯。或許是因爲的歷來的想法,符合他的心意,他從未與塞托拉克有過聯繫,但與我在十萬年裡,幾乎每一二十年,就會有一次短暫的交流。”
他道:“掌教想必此時也明白了,多元宇宙世界樹界域之下,世界樹鎮壓的就是他的不朽神魂。大約以掌教此前的修爲,怕是無法察覺他的暗中觀察,他能知道掌教,並告知與我,並不值得奇怪。”
太一道人聞言,不由看了眼聖母,連連無奈搖頭。
這些大能,一個個都是偷窺狂,打不過,躲不開,讓人渾然沒有絲毫辦法。
聖母迎着道人目光,大略也想起此前的窺伺舉動,不由咯咯輕笑起來。
“如此便也說得通了。”太一道人又道:“道友說‘歷來的想法’,莫非就是塞托拉克隻言片語裡,說到的‘復活’?道友想復活他?”
到了眼下這個境地,無血也是知無不言,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直接點頭:“是,我一直想復活他。所以我在意塞托拉克的肉身,在意無限寶石。肉身是他復活的容器,寶石是他能量的源泉。只要集合了六顆流落在外的無限寶石,再救出不朽神魂,以血脈同源的肉身爲容器,他必定一舉復活!”
“或者說七顆。”聖母忽然道:“他的不朽神魂,已經凝聚成了第七顆自我寶石。”
“原來如此。”太一道人心裡許多疑問,都逐漸解開:“如此說來,塞托拉克卻不願成爲復活無限的工具,他想要自由?”
“對。”無血笑起來,充滿苦澀:“他求了幾十萬年的自由,甚至急病亂投醫,胡亂修煉魔功以至於走火入魔,他早就急瘋了。他想要力量,掙脫囚籠的力量。可他沒有料到,最終仍然是這樣的下場。”
“所以他說如果早知下場,就不會等到現在才玉石俱焚。”太一道人感嘆一聲,心裡竟能感受到塞托拉克的絕望。
弱者連說話的份都沒有,這在塞托拉克身上展露的淋漓盡致。
“哪裡算什麼玉石俱焚?”無血嘆息:“不過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他話倒是說的硬氣,可我哪裡不知?若膽敢忤逆無上,怕是早就被無上拿去炮製,哪得十萬年安穩?”
又道:“他那血色神教,十萬年信仰,還不是要乖乖奉上?連教首都是別人的棋子,何等的悽慘?就算知道今日下場,他也只能苟全性命。”
說來真是悲哀。端端一尊大能,全盛時期天仙都不及他,卻在無上手中,被像一隻爬蟲一樣裝在籠子裡,十萬年,幾多痛苦?
太一道人更是感同身受,就譬如無上一指頭按下那時的絕望。弱小原罪,卻無可奈何。
“唉...”道人長嘆:“我輩修士,道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卻哪裡知道,還要由人吶!”
“恁多感嘆作甚?”久不言語的太鴻道人突然開口:“豈非正是我輩修士大道路上的磨礪?少了這些人,還有甚精彩之處?”
太一道人微微一怔,隨即撫掌大笑:“道友說得好!阻道者,是山搬山,是海填海,管他哪個,一併踩在腳下便是!”
一時間胸中豪氣頓生。什麼無上,什麼神靈,什麼宇宙,什麼天道,細數起來,卻不正是那通天道途上的攔路石麼?搬開就是!
太一問聖母:“不知那無上又是何身份來歷?此前聖母與他言語交鋒,隱隱透露出與無限相關算計,他涉入頗深。百萬年前此處一戰,可有其人蔘與?”
聖母聞言微頷瑧首:“自然是有的。反正現在也不是什麼秘密了,我就跟你說了吧。一百餘萬年前,正是無上以身作餌,將無限引到此地,被我、吞星、湮沒三人埋伏以至於隕落。”
“哦...”太一斟酌一番,道:“我聽聞多元宇宙,有五大先天神靈,聖母你、永恆、無限、湮沒、吞星。亦即是說,百萬年前一戰,除了永恆,餘者四人皆在其中。我觀那無上,竟與聖母平起平坐,不知他有何本事?而永恆呢?爲何不曾參與?”
聖母聽了,這才一一道來:“永恆一直不贊同以戰爭的方式解決矛盾,這件事他雖然拗不過我們,在其中扮演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角色,可他絕不願與無限直接動手,因此那一戰他躲在自家老巢,做縮頭烏龜去了。”
又道:“至於無上這個名字,是我們對他的稱呼,全名應該稱之爲‘無上帝主’。至於他的來歷...”
說到這裡,聖母忽然皺了皺眉,道:“還要回溯上一紀多元宇宙的一個凡人文明。無上是這個文明供奉祭祀,憑空生成的一尊神靈。所以他非常在意生靈信仰。說起上一紀的這個文明,給我的感覺,就類似於世界樹界域的地球上的變種人,整個文明都是這樣的生靈。”
然後解釋了一句:“所謂上一紀,是我們劃分出來的。以百萬年前無限隕落爲分割點。之前是上一紀,之後便是本紀。”
太一道人聽了,不由凝神思忖,片刻後道:“竟是如此?他一個祭祀神靈,如何能成長到堪比聖母你們這般高度?”
“無上在上一紀幾乎吞併沒整個多元宇宙的生靈信仰。像我們這樣的先天神靈,因爲不在意生靈信仰,於是給他鑽了個空子。”聖母如是道。
太一道人理解的點了點頭。只是心中疑惑,這無上冒頭似乎有些突兀,以一己之力,吞併整個宇宙的信仰之力,這也太順風順水了吧?就算一些先天神靈不在意信仰,可也不會不關注這樣的存在。
不過既然是聖母所言,想必應該沒有差錯,許是時勢造英雄也說不定。
太一道人將一縷疑惑壓在心頭,又道:“聖母曾與我說過,先天神靈永恆以降,達到所掌之道的巔峰之後,便進無可進。莫非百萬年前的劫數,便是因此?”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若放在貧道身上,永恆時光不得寸進,忍耐的久了,怕也要鬧出一些亂子。”
“沒錯。”聖母點了點頭,罕見的露出一抹嘆息之色:“我們都寂寞了,枯燥的時光讓人瘋狂。有一天,我正堵着無限家門鬧呢...我以前跟無限關係最好了。我瘋瘋癲癲,他最能容忍,就算我把他家都拆了,他也不生氣。”
“那次我去堵他家門,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也忘了,太久遠了,不值得記憶,反正就是雞毛蒜皮。無限正給我賠禮道歉呢,無上就來了。”
說到這裡,聖母狹長的鳳眸微微眯了一下:“他說他找到一個讓大家都有機會突破境界的辦法,打算把所有的有資格的,都叫到一起,仔細商量。我和無限對此當然感興趣,於是就跟他一起,去尋了永恆他們。”
“然後你們就生出了矛盾?”太一道人不由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