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科愣住了。
良久才嘆道:“莫非一個前無古人的猛將,就要死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之下?!”
一時間,竟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那師爺便寬慰道:“這也只是一個可能。那趙參將既然如此非凡,也不定不能躲過暗箭。”
馬科不禁點了點頭:“是啊,他那般強橫,就算是用毒,也不定能殺了他吧?”
語氣卻不敢肯定。
師爺點頭,道:“總兵大人剛剛見了那趙參將派來的人,以我之間,那趙參將心裡必定也有所提備,否則不會派人喬裝先行,先來與總兵大人打招呼。大略應該是有提備的。總兵大人之前也不曾怠慢,一應所求,都滿口答應,既如此,更加不必擔心了。”
他解釋道:“若趙參將能走脫暗箭,來到山海關,總兵大人既不曾怠慢他派來的人,自然也不會怪罪總兵。若他被害,那自一切皆休,無話可說了。”
馬科聞言,不禁點頭:“言之有理。”
卻問道:“如此,趙昱所求,我該如何應對?是派人傳訊於諸鎮總兵,還是暫且按捺?”
“自是派人傳訊。”師爺道:“反正也沒有損失,該怎麼做便怎麼做罷。”
“可是...”馬科猶豫道:“住在府上那人,恐怕要心中不虞了。”
“何必管他?”師爺呵呵一笑:“虛與委蛇即可。他又不知總兵傳訊是爲了什麼,恐怕還以爲總兵大人與其他各鎮將軍商量那內閣諸老吩咐的事呢,心裡高興還來不及。”
馬科於是放心:“好,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對了,派人去關內,儘快查知趙昱合欽差行蹤,觀摩結果,是生是死,本總兵須得儘早知曉,才能臨機應變。”
“大人放心。”
...
自張統領離去,已有五日餘。
趙昱估摸着,張統領那邊,應該有回訊傳來。
這五日以降,竟波瀾不興,不見那朝中蛀蟲的手段。
若放在平素,怕是連趙昱,都要放鬆警惕了。可趙昱卻知道,此間事,事關重大,關乎於太子能否力挽狂瀾的第一步。
若走出這一步,才能海闊天空。若第一步就失敗,太子大失人望,以後的路,便不好走了。
因此,趙昱一直警惕着,越是接近山海關,就越是小心謹慎,不論百日黑夜,皆提備非常。
趙昱猜測,至山海關,最多還有兩三日。若要動手,當就在這一兩天了。
眼看天色黃昏,有斥候來報,道是前頭有個廢棄的村莊。
自崇禎皇帝登基以來,韃子曾數次繞道入關,乃至於圍攻京師。便使得京畿地區,多遭劫掠。越是往東、往北,這樣廢棄的村落就越多,與趙昱家鄉的那個村子,分明如出一轍。
在趙昱看來,韃子與流賊,本質並無差別。都是蝗蟲一般的角色,只知毀滅,而不知創造。
閒話休提。
有廢棄村子,自然方便夜間安營紮寨。
於是緊趕慢趕,就到了那村子裡。
傳旨欽差之中,就有太監大略幾日下來,多吃乾糧,嘴裡乾澀,想要換換口味,於是遣了一隊錦衣衛,到林子裡打獵去了。
趙昱倒不管這些,欽差嘛,能跟他們這些兵丁一起,吃五六天的乾糧,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正在趙昱啃乾糧的時候,那一隊錦衣衛回來了。竟擡着一頭野豬!
實際上,若不是爲了趕路,在荒郊野外,趙昱的食譜,大的很。若是一人,過的必定滋潤。
可如今他完全按照行軍打仗的方式來做,許多規矩,從他自己開始,都要遵守。
是以當爲表率,不能散漫。
吃了乾糧,趙昱先安排好夜間巡邏的事,又自沿着村子走了一遭,將周遭地形看在眼裡,這纔回到帳篷之中。
當此時,帳外就有人來,卻是一個小太監。
趙昱把人請進來,看到太監帶着兩個錦衣衛,各自捧着一大塊烤肉。熱騰騰的,剛一進來,那肉香味就讓趙昱肚子動了一下。
自爲師父收養,趙昱練武,每日裡就從未少過肉食。
說來這五六日,對趙昱也是一種煎熬。
現在突然聞到肉味,不禁口舌生津。
道:“欽差此來,有何要事?”
那小太監笑眯眯的:“這一路上承蒙趙參將的關照,才能安然無恙。剛纔手下人打了一頭野豬回來,咱家等人不敢獨享,正要請趙參將共享之。”
小太監聲音陰柔,停在耳中,頗爲讓人皺眉。不過趙昱並不歧視太監,大略都是爲了生活罷了。行伍打仗的兵卒也好,行腳走路的行商也罷,乃至於地裡刨食的農夫,亦或者當官的,都是爲了生活。本質上並無差別。
趙昱雖然沒有什麼超前的思想,但隨了師父青雲道人,的的確確,並不歧視。
於是笑道:“多謝欽差好意,這行軍打仗,同甘共苦,我麾下兵卒都吃乾糧,而我卻吃肉,實在不該。”
趙昱卻也能忍住食慾,擺手道:“且拿回去,欽差等自己享用便是。”
那小太監一怔,神色有異,趙昱大略是以爲,這太監從沒見過他這樣的,心中訝異罷了,並不放在心上。
卻又聽那小太監道:“參將果然有名將之風。不過參將也勿須如此,那一頭野豬,三百多斤,這裡共才百五十人,一人分二斤,都綽綽有餘。咱家已着人分下,不論兵卒,皆有肉吃。”
趙昱聞言,不由露出笑容,只道是這些太監,也不都是自私自利罪大惡極,還曉得關心別人。
於是笑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太監暗暗鬆了口氣,揮了揮袖子,左右兩個錦衣衛,就把兩大塊烤肉呈上來。
趙昱也不客氣,拿來,三兩口,一塊二三斤重的烤肉,便就下肚了。
深深的吸了口氣,趙昱只覺過癮。從不覺得,這野豬肉竟然這般香嫩。
又拿起另一塊,正要咬下,忽然神色驟變。
趙昱把手中肉塊狠狠擲出去,轟隆一聲,砸在那眼睛一眨不眨正看他吃肉的小太監身上,只把那小太監砸的四分五裂,滿肚肝腸登時流了一地!
“你們在肉裡放了什麼!?”
趙昱捂住腹部,臉色變得鐵青!
那兩個錦衣衛見狀,根本不理會那四分五裂的太監,其中一人冷冷笑道:“好教參將知曉,是鶴頂紅。”
“好個歹毒的鶴頂紅!”
趙昱坐下來,雙腿一盤,一邊搬運氣血,一邊喝道:“你們是周延儒的人?!”
這兩個錦衣衛大概以爲趙昱已無反抗之力,嘿笑着道:“正是。”還對西邊拱了拱手,大義凜然道:“你這妖孽,禍國殃民,我等奉閣老旨意,前來殺你!”
便就抽出繡春刀,緩步上前:“你若到了陰曹地府,便須得不能怪我兄弟二人,誰讓你阻了閣老們的路呢!”
趙昱臉色已顯灰白,雙目之中,變得混沌。
卻哀嘆道:“我日防夜防,竟不曾提防飲食,實在不該呀。我一身本事,竟不曾施展,就要死在你們這些小人的手中,悲乎!”
“你那一個武夫,何必悲春傷秋,作那墨客騷人狀?快拿來人頭,使我等兄弟也好早些回去復明。”
言罷之下,兩口鋒利的繡春刀,一左一右,一個找準腦門,一個找準脖子,哧啦一聲劈將下來,眼看趙昱似乎就要人頭落地!
那兩人臉上,已是露出了陰陰的笑。
卻噗噗兩聲,兩人手腕一震,繡春刀差點脫手跌落!竟似如中敗革,又有反震之力,細細一看,之間趙昱腦門、脖頸上,竟然一條白印都不曾有!
這兩人登時大驚,又拿刀去戳趙昱的眼睛、嘴巴、鼻孔。
趙昱只管閉上眼睛、嘴巴,任憑其戳殺,卻不破油皮!
這下這兩人端端是駭的面無人色——都已下毒,眼看就要殺了趙昱,卻竟連一個無法動手反抗的,都砍不動,這這這...
哪裡來的怪物!
卻哪裡知道,趙昱體質特異,銅皮鐵骨。即便腹中有毒,即便他死了,肉身等閒也不可能被破壞!
兩人登時束手無策,急的是團團轉。
這帳中,雖然聲響不大,可萬一有那兵卒前來,漏了餡,便就大大不妙了。一時間,這兩人心中又是糾結,又是後悔。
早知如此,就該多待些毒藥,一併把那騎兵都毒倒了一了百了。
現在卻騎虎難下。
殺又殺不得,好好一口繡春刀,連皮都戳不破。等毒發身亡,卻又怕生出變故,被那兵卒知曉。
兩人正不知所措,忽然趙昱便睜開了眼睛!
噗的一聲,好大一口黑血連帶之前吃下的野豬肉盡數被趙昱吐出,化作利箭模樣,直直把面前一人打了個對穿,並斜射上去,打斷了帳篷的支架,轟然一聲,那帳篷便倒下。
如此動靜,那麾下騎兵哪裡能看不到?
合着遠處的欽差錦衣衛,都圍攏上來。
就忽然那倒下的帳篷掀飛出去,趙昱口角帶着一絲黑血,提着一個錦衣衛走了出來。
他臉色有些蒼白,神情略低,分明並非完好無損。
卻把一雙眼睛,射出更加璀璨的光,狠狠一掃一干欽差錦衣衛,將手中之人擲在地上,喝問道:“衆將士都吃過野豬肉?!”
早已有眼尖的,看到地上穢物,細細一查,失聲叫道:“竟敢與將軍下毒!”
登時,刀槍出鞘,鏗鏘有聲,團團就把那欽差一干人等全數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