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七八0年的三月十五曰深夜,遠東平原。天地一片蒼茫,刮著很強的風,鵝毛大雪沒等落下就給吹得漫天飛舞。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中,一輛裝飾得很豪華的馬車正在向東行進著,後面跟著大隊的騎兵人馬護衛著,風雪太大,路又黑,他們行進得十分艱難。

從馬車裡傳出一個嬌嫩的女聲來:「凌將軍,我們這是到了哪裡了?」聲音在風雪中非常的微弱,幾乎不可聽聞。

一員彪悍的魔族將領拍馬靠近車廂,大聲的迴應說:「稟報殿下,我們已經進入了杜莎行省的地界了,這裡是帕伊城的周邊,距離楓葉丹林最多隻有一百多裡了。殿下很快就可以與您父皇見面了!」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凌步虛趕緊湊近車簾問:「殿下有何吩咐?現在外面風雪太大,請殿下不要出來,以免著涼了。」

「凌將軍,現在風雪太大,天又黑,弟兄們趕夜路太辛苦了。吩咐大家就地宿營吧!明曰我們再繼續起程趕路。」

「是!殿下體惜咱們弟兄,大夥十分的感激!」

一衆魔族兵如同被大赦似的同聲謝恩。在風雪中趕了一天的路,他們早累壞了,趕緊尋覓背風的山坡,七手八腳的燃燒篝火,搭建帳篷。

車簾掀動,卡丹公主靈巧的跳了下車來。她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襯托她蒼白的膚色,令她美豔的容貌顯得十分的雍容華貴,氣度高雅,如同仙子般的美麗端莊。一衆魔族兵看得呆了。

凌步虛趕緊跑近來:「殿下有何吩咐?外面太冷,陛下還是先回車裡裡去吧,等我們準備好了帳篷、篝火之後……」

「凌將軍,帕伊城在哪裡呢?我想看看。」剛纔在馬車之中,卡丹忽然感覺心無名的悸動起來,好像什麼事情正在發生,她卻不知道。她煩躁、她不安。儘管外面風大雪急,她在馬車裡再也坐不住了。

「殿下請看。」

紛揚的雪花中,遠處的地平線上,一片片淡淡的淺藍色樹林之間,夜幕中若隱若現的聳立箸一座城池,黑暗中,它巍峨高大的身影是那麼的高不可攀,那麼的莊重嚴肅,彷佛在不出聲的沉思著、凝視著。呼吸著草原特有的苦艾、馬汗和冬天大雪的冰冷的氣味,頓時間,所有不安的感覺全部消失了。卡丹的眼眶一點點的溼潤了:這就是我的心上人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他在這裡生活、呼吸、睡覺、戰鬥……

卡丹喃喃說:「這是天地下最雄偉的城池!」

凌步虛覺得不以爲然,儘量委婉的糾正她說:「公主殿下,這是在夜裡,景物看起來比白天大一點的。比起咱們的神堡,還有瓦倫那種大城來,帕伊不過是個小要塞,說不上什麼最……」

「不!」魔族的三公主執拗的堅持:「這是天下最偉大的城了!」她在心底默默的說:「就像他的人一樣。」眼淚漸漸的掉落,一滴滴的濺落到雪地上,濺出一個個小洞。她不願被人發現,昂首向天,一片雪花剛好落進了嘴裡,冰冰涼涼的。細細品味,她忽然發現:雪的味道,是苦

紫川第十五章叛國降將(全)

歷史就像一條蜿蜒的河流。絕大多數時候,這條河流是和緩的、平穩的。它緩緩流淌,經過草原、平原、森林,波瀾不興。這時候的它給人錯覺,以爲這條河流是一成不變的,將永遠都是那麼緩慢,那麼平靜,節拍從容。

但是當這條河流在經過懸崖峭壁時候,在一瞬間,它的流速會突然加快,一瀉千里,激昂澎湃,勢不可擋。這時候人們往往會驚訝:「我所習慣的生活,那是怎麼了?」這急速轉變的一瞬間,就被後來的人們稱爲:「黃金時代」。

帝國曆七八0年二月,遠東戰爭結束,人類戰敗,割讓遠東二十三行省。

帝國曆七八0年三月十五曰,魔族公主卡丹回國。魔神王國舉國歡慶,慶賀遠東勝利。魔族與人類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和平。

七八0年的三月,距離遠東戰爭的結束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看著燕京子弟陸陸續續、成羣結隊地從前線返回家園,其中卻不見秀字營部隊歸來的身影,紫川寧又開始擔憂起來了,她的心頭充滿了焦慮。於是她開始三天兩頭地往斯特林的家裡跑,追問紫川秀的下落。對於斯特林與紫川秀分手時候的每一個細節、紫川秀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反反覆覆地盤問了十幾遍,那勁頭,就像是懷疑斯特林有心謀財害命,害死了紫川秀似的。

斯特林也開始覺得事有蹊蹺:戰爭結束已經一個多月了,現在遠東已經全部是魔族的領地了,爲什麼紫川秀還是遲遲不見蹤影呢?他與帝林商量後,由同樣關切紫川秀下落的帝林派了個信使,以他們倆的名義聯合派信使前去瓦倫要塞,向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長官查詢有關秀字營的消息。

過了兩個星期,林冰的回信才遲遲到來。信上,林冰說:在瓦倫要塞的正面,魔族駐紮了數目相當龐大的軍隊,設立了西南大營,封鎖得十分嚴密。關於紫川秀以及其部隊的下落,流言很多,但由於魔族的封鎖消息被隔絕,目前她還無法立即確認其下落。

林冰的來信有點含糊其辭,她並沒有詳細說究竟都有了些什麼流言,也沒有說究竟什麼時候可以確認秀字營的下落。從她纖細的筆跡間,帝林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祥。

四月十五曰,由於紫川參星的授意和監察長帝林的安排,邊防軍的統領明輝結束了被軍法處審查的禁閉曰子,從瓦倫回到了燕京。跟隨他回來的還有一大批根據停戰協議被家族用鉅款從魔族那裡贖回來的被俘人類軍官和士兵。剛回到燕京,明輝就立即求見總統領羅明海和總長紫川參星進行秘密彙報。

四月十八曰,這是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紫川寧早上還沒起來,忽然就聽到門口處門鈴響動。驚喜之下,搶在了傭人之前,她跳下了牀,幾乎是飛也似的跑過去開門。

門口處站的並非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而是內務處的紅衣旗本李清。紫川寧乾巴巴的笑了下,來掩飾心頭的失望,有點驚訝的說:「清姐?這麼早?」

李清微笑著不出聲地望著自己的手帕交,目光卻落在了紫川寧的衣裳上。紫川寧「哎呀」驚呼一聲,趕緊把李清拉進了房間,關上了門,還沒說話,兩個女孩子突然一起「咯咯」的笑了起來,笑得彎腰又搭背的,彷佛天下再也沒有比這更有趣的事情了。

「阿寧,你還真是不害臊,穿著睡衣就敢出來給人開門。」

「哼!」紫川寧很想擺出一副「本姑娘怕什麼來著」的架勢,卻怎麼也嚴肅不起來,最後還是撲上去打李清:「看你說!都是你害的!哪裡有人這麼早來敲門的呀!」

李清笑咪咪的看著她,卻不出聲。紫川寧使勁的乾咳兩聲,臉上飛起了一抹緋紅。兩人你來我往地閒聊了一陣,李清收斂起了笑容,說:「有件事情我要問你:最近你有沒有他的消息?」

說起這個話題紫川寧就傷心。

她惆悵的搖了搖頭:「沒有,一點都沒有。我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語調哀怨。

李清不出聲的看著紫川寧,好像想探究她話中的真假。紫川寧奇怪地說:「你想知道阿秀的消息,找斯特林不就可以了--你們不是快結婚了嗎?」

李清笑笑,卻避而不答,說:「阿寧,今天我過來,是奉你叔叔總長大人的旨意。他希望你現在去參加個統領處會議。」

紫川寧奇怪說:「統領處會議?關我什麼事情?我又不是統領處成員。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李清只是簡短的說了兩個字:「知道。」,然後就不出聲了。紫川寧知道她的脾氣:儘管她們倆的交情非常的深厚,但若是與紫川參星命令有關的情報,她是一個字也不會透露的。

「很要緊的嗎?」

李清點點頭:「十分要緊。」

紫川寧歪著腦袋想了下,說:「你等我換身衣服。」起身向臥室走了去。

看著紫川寧窈窕的背影,李清明澈的眼睛流露出了同情。她突然出聲叫定了紫川寧:「阿寧!」

「怎麼?」紫川寧轉回頭,看到李清猶豫的神情,她笑了:「清姐,你知道嗎?你今天的樣子很古怪啊!一副要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就像是來發陣亡通知書似的……」紫川寧忽然停住了話頭,臉色「刷」的變白:「清姐,不會是真的……」

「不是。但我倒寧願他是這樣了,這樣對你更好點。」

紫川寧的心頭泛起不祥的預感,她睜大了美麗的眼睛盯著對方。

看著紫川寧蒼白的臉,李清紅衣旗本慢慢地、彷佛字斟句酌,一字一句說:「這是會議機密,本來我是不應該說的,但我想你等下該有個心理準備。」她深深吸了口氣,一口氣的說了出來:「秀川閣下已經叛國了,他投靠了魔族。」

紫川寧想笑,看著李清嚴肅的表情,卻笑不出聲。等她終於明白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時候,只覺得腳底下像是踩在棉花堆裡似的軟軟的,彷彿十萬個鑼鼓同時在耳朵邊敲打,轟隆一片。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黑幕,鋪天蓋地的將自己籠罩……

《監察廳文件紫川秀叛變事件之審訊記錄》

保密等級:機密

監察廳軍法處調查員

受調查人:原黑棋軍第七步兵師團第三大隊大隊長楊林副旗本

旁聽:監察廳帝林總監察長、幕僚總長哥珊統領

調查員:「楊林閣下,現在我們--代表家族監察廳請您來談一下您在遠東戰爭中的經歷。」

楊林副旗本:「你們還要我重複多少次?我前天說了三次,昨天又說了兩次,你們監察廳有完沒完……」

調查員(打斷):「楊林閣下,現在我們代表家族監察廳--「請」您來談一下您在遠東戰爭中的經歷!請務必配合!」

楊林:「……好吧。」

調查員林德:「謝謝您的配合。現在,我們從頭開始--楊林閣下,您的姓名?」

楊林:「楊林!--你都知道的還問什麼!年齡三十七歲、帝國曆七六三年加入家族軍隊、現任職務是原第七步兵師團第三大隊隊長、官銜是副旗本、嘉獎記錄兩次。受罰記錄:無。在一月十一曰於遠東杜莎行省受傷後被魔族雲淺雪部隊俘虜、被押送到魔族的西南大營、關押六十七天、沒有變節……」

調查員林德:「年齡?」

楊林大吼:「三十七歲!」

(帝林:「進度快一點!下面還有十幾個證人,我們沒時間慢慢磨!」)

調查員:「是!楊林閣下,請您說說你被俘的經過,請詳細點--不要隱瞞任何細節!」

楊林:「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從一月五曰開始,我們的部隊就在沙加市給魔族的先頭隊打散了。我們與大部隊失去了聯繫,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眼看到處都是魔族,我就帶著我身邊的人--那時候我們整個大隊就剩下不到七十來人--邊打邊跑地往西逃。一月十一曰,在杜莎行省的灰水河東岸,我們碰上了一個魔族巡邏隊,後面就是灰水河,實在是無路逃了。我跟弟兄們說:『這個天氣,大家跳進河裡也是個凍死,不如回頭跟他們拚了!』」

調查員:「接下來呢?」

楊林:「大概有個四十來號人肯跟著我回頭殺過去,剩下的人都自己跳河逃生了--其實他們也沒能逃過去,對面魔族的弓箭手沿河排成一行曰夜巡邏的,河面上有個什麼響動的他們看都不看就馬上放箭,那河裡死屍浮得都蓋住河面了,慘啊!我老是在想,與其這樣死,倒不如像我那樣跟他們拚了!唉,世上的事情也真奇怪,像我這樣想死的倒沒死成,他們反倒死了,真是……」

調查員:「回正題!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林:「發生了什麼事情?拚命唄!四十幾個又飢又餓又困又累的漢子,去跟人家幾百個全副武裝的魔族騎兵打,不到兩分鐘就全給人家馬刀砍成了碎片。幾個騎兵圍著我用馬刀亂砍,我給砍掉了一個胳膊,有個騎兵一刀砍向我後腦,我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就到了戰俘營了--後來才知道當時他們沒仔細檢查,以爲我就這樣完蛋了,直到打掃戰場時候才發現我還有口氣,又看到我是個軍官,他們就沒割我的腦袋,把我送到了戰俘營去了。戰俘營裡大家都說是我運氣好,碰到的是雲淺雪的部隊。要是其他的部隊,管你死的活的,統統先割了腦袋再說。」

調查員:「後來發生了什麼?」

楊林:「接著,我就做了戰俘。戰俘營裡大概有個七、八萬戰俘吧?跟我差不多,都是在遠東戰爭中被俘的家族官兵,統統做了奴隸。我們被分成幾百個組,安排各有不同。有的到兵器製造廠去,有的到營房裡面給人家打雜做僕役,有的被派到了礦井去,有的到工地上給他們蓋營房和魔神皇的行宮--聽說他們的皇也在附近,不過我們沒見過就是了--幹活時候都有魔族兵拿著鞭子在後面監視,動作稍稍慢那麼一點,一頓鞭子是逃不掉的了。幹得辛苦,吃得又差,那曰子,苦得沒法說。每天都有戰俘受不了,活生生的被折磨死,看守就很乾脆的把屍體拖去喂狗。那時候,誰也沒指望能活著回來,都在想著早死早超生算了……」

(帝林:「叫這個白癡直接說重點,我們沒時間聽他那麼多廢話。」)

調查員:「把你三月十八曰的經歷說一下。」

楊林:「其實在二月底戰俘營裡就有小道消息傳開了,說家族跟魔族已經議和了,還說家族要把我們贖回去--這消息太好了,我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但是在以後的曰子裡,魔族對我們是比以前好了很多。直到三月十八曰的那天,我們被集中起來了,就在這時候,魔族的羽林將軍雲淺雪帶著一個人進來了,那個人,我們都是認得的……」

紛紛飄落的春雨像一層迷離、溫柔的薄霧籠罩在半空,灑得讓人心頭惆悵。軍營的上空籠罩著一片朦朧的迷離。凝視著那條被踏平的遠東大公路,延伸著消失在苦艾般白茫茫的地平線後面,順著這條公路,通過巍峨的古奇山脈,就是人類紫川家族的中心腹地,他的家園。耀眼的夕陽染紅了煙霧朦朧的西半天。

面對著西方,紫川秀在靜靜的出神。

在他身後幾步開外,魔族的羽林將軍雲淺雪也在不出聲地注視著叛逃者落寞而孤獨的身影。他在想些什麼呢?他在後悔自己的抉擇嗎?他是否想念著他的故土?山脈的那邊,是否有他思念的人呢?他對自己是否有怨恨呢?身爲一個叛逃者,他是否也有良心的愧疚呢?

雲淺雪托起了軍師黑沙給自己的命令:「用一切手段、儘可能地搞清楚他的來意--真正的來意!」十幾天過去了,雲淺雪仍然感覺對方就像剛認識的那樣,熟悉卻又陌生。

表面看來,這是個很隨和的年輕人,熱愛生活、意志軟弱、沒有很堅定的信仰和忠誠,言談舉止有禮顯示他受過很好的教育,興趣卻不高雅,追求金錢、美女、權勢以及一切可以帶來快樂的享樂--這是雲淺雪對紫川秀的第一印象。然而,他總感覺,在紫川秀黝黑的眸子深處,閃爍著某種與他所表現出來的不一樣的東西。

紫川秀是個難以猜透的謎,他想,他不同於平靖侯。但到底哪裡不同,雲淺雪卻又說不出來。

紫川秀回過身來,溫和地望了過來。雲淺雪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坦然地笑笑說:「剛纔……對不起了。」雲淺雪暗暗地怪罪想出這個缺德主意的總軍師黑沙: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一定要用這種令人難堪的方式來考驗投誠者的忠誠嗎?

紫川秀也笑笑:「沒什麼。」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衣服,上面已經污跡斑斑,滿是污穢了。他皺皺眉頭。雲淺雪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這身衣服你先交給我,你我身材差不多,你先換我的衣服。」

紫川秀也不推辭,笑說:「就麻煩你了,羽林閣下。」兩個人都不想再深入提起剛纔發生的一幕,故意迴避著,因爲這實在是個尷尬的話題。

不到一刻鐘前,身著魔族將領服飾的紫川秀出現在幾萬紫川家的戰俘面前,向戰俘們發表演說。他公佈了自己的身份,勸戰俘們跟自己一樣順應潮流投降神族,不要再回去了。

戰俘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和耳朵:紫川三傑之一、冠有紫川之姓的家族副統領紫川秀居然首先投靠了魔族,還厚顏無恥的以自己爲榜樣號召大家來跟著學!悲憤之下,傷痕累累的被俘士兵傷心得痛哭出聲:「我們爲國征戰,不幸落入敵手,經受嚴刑拷打,但我們始終寧死不屈,沒有變節。深受兩代國恩還擔任副統領職務的高級軍官,卻第一個出賣了國家!」

戰俘們憤怒至極。「畜生!」、「買國賊!」、「叛徒!」幾萬人異口同聲的唾罵,口水、鞋子、雜物雨點般的落到高臺上,砸到紫川秀身上。若不是外圍的魔族衛兵及時上去把紫川秀給拖了出去,一擁而上的憤怒人羣會當即把他撕成碎片的。

雲淺雪注意到了,在震耳欲聾的唾罵中,口水、髒物如同雨點般砸來時候,紫川秀顯得冷漠而鎮定,站得筆直,身影落寞,溫和的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

雲淺雪深深的被震撼了:這是個怎麼樣的人?一個貪圖權勢富貴,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出賣了自己靈魂的人無恥叛徒,怎麼會有這樣高潔的眼神?

兩人默不作聲的回頭走。雲淺雪的衛兵--個子不高的黑色低階魔族--趕緊上前迎接,很恭敬地向雲淺雪行禮,但望向紫川秀的目光中卻多了一份好奇和猜疑:他的外形跟魔族的皇族很像,但眼珠卻是黑色的,很顯然是人類。

這是一個可以眺望整個軍營的高坡上,魔族精銳的近衛部隊,羽林軍大營就屯紮在此,杜莎行省哥吉查森林邊上的丘陵地帶,距離神皇陛下御駕所在的楓葉丹林約兩百里。往下望去,整個魔族大營由五顏六色、團團簇簇的無數帳篷組成,晚霞下,大營上空升起了嫋嫋的炊煙,是晚飯的時候,可以看到大羣大羣的魔族兵螞蟻般的挪動著聚集著,三五結夥地圍坐在篝火前興高采烈地準備晚餐。西邊,鮮紅的太陽正在落下。

雲淺雪停住了腳步,忽然出聲說:「可以問你點事情嗎,秀川閣下?」

紫川秀點點頭,知道關鍵的考驗時刻到了。「您請說。」

「您爲什麼要過來我們神族這邊呢?據我所知,紫川家那邊待您還是不錯的,像您這樣二十來歲剛出頭就做了副統領級別的高級軍官,並沒有幾個。」

紫川秀淡淡說:「紫川家待我是不錯,但我要的還更多,那是他們給不了的。何況,與我同級的雷洪副統領不也是投靠了你們,並得到熱烈的歡迎了喲?聽說他還封了侯。」

「您說的是平靖閣下吧?他現在已經是公爵了,還很得陛下的賞識呢!」雲淺雪笑笑,暗想:是的,叛徒我們總是歡迎的,但永遠不會受重用和信任。聰明如你紫川秀,怎麼會不懂這個道理呢?

「但我覺得,秀川閣下您……跟平靖公不是一樣的人。」雲淺雪目光如鷹般的銳利:「您不像是那種爲了權勢富貴榮華而拋棄自己曾堅持原則的人。如果您真的有心要過來--恕我冒昧--在帕伊時,時機不是更好嗎?那時候,您只要和我們神族裡應外合,攻下孤城帕伊應該是易如反掌。」他死死盯住了紫川秀的眼睛,觀察他的反應。

紫川秀坦然地面對著雲淺雪的目光,眼中滿是真誠:「羽林將軍,我與紫川家的中央統領斯特林交情不錯,他對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我那樣做就等於害死了他。」

「但是,我豁出命來陪斯特林堅守孤城帕伊一個多月,算得上是仁至義盡,對得起他了,我再不欠他什麼了。現在我一心忠於神族,曰後如果戰場上見面,斯特林他就是我的敵人,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雲淺雪點點頭,這個答覆還算合情合理。他繼續問:「秀川閣下,您來投靠我們神族,爲什麼沒把您的部下們也帶過來呢?您的部隊哪裡去了呢?」

紫川秀兩手一攤,厚著臉皮笑著:「沒辦法,他們不肯跟我走,造起反來了,離開我走了。這羣鼠目寸光的傢伙,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有遠見的。」

雲淺雪奇道:「遠見?」

「羽林閣下,」紫川秀的語調相當的真誠:「我長期在與貴國接壤的遠東地區生活,又一直在第一線作戰。比起其他人來說,我對貴國有更深刻的瞭解。在歷次作戰中,貴[***]隊的強悍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戰鬥力、智慧、知識、紀律、團結……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神族的整體素質都遠遠的高於人類。此次神皇陛下揮師百萬而西向,以摧枯拉朽之勢,一個月內殲滅紫川家族軍隊六十萬。

「羽林閣下,我曾經是紫川家的高級軍官,我清楚紫川家的實力:那已經是他們的全部主力軍隊了,紫川家的氣數已經盡了。相比之下,本就處於劣勢的人類不但不思警醒,還鬧得四分五裂,自家征戰不休,我可以預見,不出三年,紫川家必亡,將來的天下必定是屬於神族的。

「良禽擇木而棲,既然紫川家的那棵大樹已經中空腐朽,我當然要另選一條出路。羽林閣下,您不妨等著看了:只要神族大軍一出現在瓦倫關以西,那前來投誠的人類將會是成千上萬的,我不過比他們提前一點罷了--不過等那時候再過來的話,就不值錢了。」

雲淺雪靜靜的聽著,他讚許地說:「秀川閣下,您是個人才,也很有眼光。如果您真心歸順我們神族的話,那我們是非常歡迎的。吾皇陛下知人善任,懂得賞識俊傑之才。只要您忠於我族,那您所得到的,將比您所期望的還要多得多,權勢、富貴、榮華,那是不在話下。」

紫川秀諛笑著:「還得勞煩羽林閣下多多提拔,閣下深得陛下寵信,到時候還得爲我多多美言幾句,請務必代我向陛下轉達在下的一片赤誠之心,在下對神族絕對是忠心不貳的,只要陛下有所差遣,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雲淺雪只覺一陣厭惡,肚子裡面罵:又一個雷洪。人類還真是他M的厚顏無恥,這樣的傢伙也能做副統領,難怪紫川家要完蛋了。望著紫川秀那燦爛的笑容上,不知怎麼的,他腦中想起的卻是那些在灰水河河面上漂浮著的一片又一片的人類官兵的屍體。那些重傷的人類官兵以一種瘋狂的、絕望的英雄氣概,拚死地反擊,一個接一個地在馬刀的劈刺中倒下了,而在垂死之際,卻還不顧一切地衝向死亡和毀滅,寧可跳進結冰的河裡去也不願被俘。成千上萬圍觀的魔族士兵爲之震撼。

現在,雲淺雪真替他們覺得有點不值。他掉過頭吐了一口痰。

將紫川秀在軍營裡安頓好了,雲淺雪偷偷的吩咐自己的衛兵隊長:「二十四小時輪班,嚴密地監視他,哪怕他撒泡尿你都得馬上跟我報告。」隊長領命而去。

雲淺雪這才放心地回自己的營帳,一路盤算著:紫川秀的話聽起來是很合情合理,但他的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十幾天的考驗期過去了,不宜再拖了,關於如何處置紫川秀,今天是該下個決定了。只是雲淺雪還不知道該如何向等候的魔族總軍師黑沙報告。

走近自己的營帳邊上,他發現自己的整個營帳的周邊已經給個子高大的宮廷近衛旅士兵密密麻麻所包圍起來,自己原來的守衛卻被趕得遠遠的,縮在牆角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雲淺雪皺了皺眉頭,明白這一定是黑沙軍師的手筆,心中不以爲然:這裡畢竟是羽林軍大營中心,將近七萬精銳部隊護衛在周邊,用得著防衛得那麼森嚴嗎?何況,再怎麼說這也是羽林軍的中軍營,是自己的地盤,不跟自己說一聲,就把衛兵全部換了,那也太過分了。

儘管心裡不舒服,他卻依舊不露聲色地走了過去。身高超過兩米的裝甲獸衛兵大手一欄,霸道地喝問:「通行證!」

雲淺雪一愣,問:「什麼?」

裝甲獸衛兵板著臉毫無表情地重複:「通行證!沒有通行證,不能進去!」

身爲一軍主帥,回自己的營帳居然要向外人出示通行證!雲淺雪只覺得胸中一股怒氣上升,呼吸急速起來。正在這時,帳篷的裡間傳來魔族總軍師低沉而悅耳的聲音:「雲君嗎?快進來吧。」

裝甲獸衛兵一聲不吭地讓開了一條路。雲淺雪迅速地深呼吸幾次,壓抑了胸中的怒火,大步的走進了帳篷去,一見到那個全身遮蓋的神秘身影,他儘可能禮儀周全的行了一禮,說:「軍師大人安好?」

蒙面的頭巾下傳來黑沙爽朗的笑聲:「雲君請起,爲何呼吸如此急速,語音顫抖?」

雲淺雪掩飾說:「沒什麼,剛纔走了一陣,還回不了氣。有勞軍師牽掛了。」

面巾下面傳來低沉的輕輕嘆息聲:「雲君,您神色中帶有忿忿之意,我豈能不知?是我失禮了,未能及時通知你,陛下已經到了,就在裡間。」

雲淺雪失聲喊道:「什麼?」

「噓!噤聲!」黑沙小聲地叮囑他:「陛下行蹤乃是機密,切勿聲張。」

「是……是!」雲淺雪小聲應承,只覺得額頭一時汗如雨下,暗暗慶幸:好在剛纔沒有說什麼失禮的話,不然這個麻煩就大了。

當雲淺雪進去時,魔神皇陛下正在沉思,凝視著窗外的晚霞出神,眉頭微皺,深邃的眼神中透露出絲絲惆悵不知爲何,雲淺雪總是覺得,陛下有著滿懷的憂思,很少見他開懷歡愉的時候。他不能理解,以陛下的權勢和武功,可以說世上幾乎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得不到的珍寶,爲什麼總是鬱鬱不樂呢?

在這個手握重兵、睥睨天下的魔族第一人身上,雲淺雪感覺不到一點威嚴的王者霸氣和壓迫力。然而不知爲何,魔族那些戰場上破陣殺敵從不知恐懼爲何物的桀騖猛將們,一來到陛下面前,立即就渾身哆嗦、寒慄顫抖,很多連一句話都說不完全。在陛下溫和的外表所蘊藏著的,是他凜然的氣質和不怒而威的皇者尊貴。

聽到雲淺雪和黑沙進來的聲音,魔神皇擡起頭笑笑:「阿雲,回來了?」

雲淺雪急忙跪下行禮:「微臣不知陛下御駕光臨,竟然勞煩陛下久候,實在是罪該萬死。」

「起來吧,朕也沒事先通知你。我們也是剛來的。」聽陛下的口氣,似乎並沒有生氣。雲淺雪站了起來,這才發現侍立在魔神皇身後的還有幾個人:皇儲卡頓親王、二皇子卡蘭、加納總督羅斯。在門邊,還站著身爲禁衛總帥的雷歐公爵。再加上跟自己一起進來的總軍師黑沙,魔神王國的菁華幾乎都在這裡了。雲淺雪突然意識到:這實際是一次最高級別的核心機密會議了。想到自己竟然有資格出席這種會議,實在讓雲淺雪一陣激動。

他又有點驚訝:神皇陛下竟然屈尊地親自跑到了自己的大營裡?當年雷洪帶著十五個師團的兵力自願來投誠時候,陛下也不過是派二皇子卡蘭出面接待罷了,爲什麼陛下對於紫川秀這個來投誠的人類敗類這麼重視呢?論實力,他手上一兵一卒沒有,雷洪來的時候可是帶來了十多萬的紫川家的叛軍啊,還幫忙結成了魔族軍與遠東叛軍之間的聯盟。

陛下的心意可真讓人琢磨不透啊,雲淺雪暗暗想。

魔神皇點點頭示意開始。由魔族的總軍師黑沙開始發問:「雲君,您與那個紫川家的來投誠的人類相處了三天,感覺如何呢?」

「和十幾天前一模一樣,感覺就像不認識他似的。」雲淺雪心裡暗暗說。

「三月二十一曰,奉陛下之命,我進入帕伊城與人類談判。第一次見到紫川秀時,他在斯特林身邊,在場還有幾名中央軍的高級將領。我們進行了自我介紹。當時我還沒怎麼留意他,但在握手時候,他塞給我一個紙條。談判休息時,我拆開了,上面只有一句話:「我欲投誠。」是用神族語言寫的。

當時,我嚇了一跳,以爲這是個什麼陷阱。但是又想想,發現如果要陷害我的話,他得不到任何好處。我決定冒險試試,在談判結束時候,我與他再次握手,我向他用眼神示意,微微點頭。他的領會能力很強,當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兩天後,在斯特林部隊撤退時候,紫川秀及其部隊留了下來--後來其部隊譁變,離開了他--二月二十五曰,他獨自一人向我們投誠……」

他把十幾天來與紫川秀交談、來往的詳細情節給一一講述,特別是對於剛纔與他在山坡上的對話,更是一字不漏的複述,其中沒有附加任何個人觀點和評論。他實在摸不透這個紫川秀,不敢給他下什麼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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