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第八章

與此同時,林氏家族駐帝都辦事處事務官通知紫川家政府,因爲紫川家拖欠林家戰爭貸款時間過久,所以,河丘政府在不得己情況下采取了緊急措施,將紫川家的六個行省作爲貸款抵押納入了林家保衛廳的控制之下。

事務官保證,林家政府對紫川家絕無領土野心,更無意長期霸佔紫川家的國土。1.20行動的目的只是爲了督促紫川家能早日還款,並無他意。只要紫川家能還清貸款,那林氏保衛廳就立即從上述六省中撤兵,不留一兵一卒。

“希望紫川家能早日償還欠貸款,不要因爲這件小事影響了林氏家族與紫川家之間源遠流長的傳統友誼。”事務官文質彬彬地說,順便公佈了紫川家欠款的總額:大概相當於紫川家一年國民生產總值的三百倍。

當然,爲什麼這筆貸款的數額會如此巨大,又和紫川家財政部上的記錄相差那麼大,他也做了解釋。在戰爭期間,紫川家首腦——紫川參星殿下,寧殿下,羅明海——私下借去了大量的錢財。當時戰事正緊,爲了不耽誤全人類抗擊魔族的大業,林家一切手續從簡,沒跟紫川家財政部對帳就讓他們把錢提去了。

而且,“爲了計算方便”,林家也採用了“新式的利息計算方法”——利息比高利貸高一點,但還沒達到每天翻一倍的地步——所以,得出這樣的債務數字,那是一點也不稀奇。

“每一筆貸款和利息都是千真萬確的,參星殿下、羅明海大人和紫川寧殿下對此事都非常清楚,他們親口答應我們的。若有人不信。可以找他們三位對質。”

發言人很有把握的說:“當然,紫川家是有着悠久的歷史和良好信譽的大國,我們相信。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家,絕對不會做出賴帳的事的。只要貴國結清了欠款,我們林家立即撤軍!”——意思非常明確:紫川家的各位,在交出這筆鉅款之前,不好意思,西南六省就要跟你們說拜拜了!

消息傳來,紫川家國內一片沸騰,各省都爆發了強烈的反彈。

一月二十三日。以大學生爲主,數十萬民衆在帝都舉行遊行,強烈抗議河丘政權無理取鬧。霸佔紫川家的國土。遊行隊伍衝破了憲兵們組成的人牆,衝到總長府前高呼口號。按照《帝都日報》的說法,大學生們呼喊着“堅決抵抗挑釁!擁護鷹旗收復國土!家族軍隊打到河丘去!”——(不過根據在場人的回憶,大學們喊的是:“堅決抵賴不還債。打到河丘去,活抓林睿要贖金!學費太貴了,每頓伙食要有肉!!”)

面對沸騰的民意,新成立的帝林政權面臨嚴峻的挑戰。林氏家族一直是監察廳關注的重點。這個光明帝國後裔建立的國家素來以開明與自由着稱。但情報官員卻知道。在貌似自由的林家,他們想搞到點有價值的情報那比登天還難。這個國家的高層籠罩着層層的黑幕,無論是人員變動還是政策制定都是秘而不宣。甚至連林家長老會成員身份都是秘密,外界所能得知的只有林家公佈的。河丘林氏,這是個籠罩在神秘黑幕下、很不明朗,無法被揣摩的團體。

尤其這次的1.20事件更加驗證了這個觀點。林家在邊境上聚集數十萬軍隊,監察廳派駐在林家數百探子居然一無所知,直到事情發生前纔有緊急情報傳回來——那時林家軍隊的前鋒都已經越過了邊境了!

因爲對林氏家族情報蒐集的嚴重失職,監察廳第二司(外情司)司長白廈紅衣旗本遭到了帝林的嚴厲叱責,白廈本人提出引咎辭職,但遭到拒絕。帝林命令他戴罪立功,繼續留任原職——白廈紅衣旗本嚇得汗水浸溼了衣裳。對自己頂頭上司的脾氣,他可是知道得太清楚了,留任原職絕非寬容,其性質更類似於“死刑緩期三個月執行”。

爲挽救自己的小命,白廈使出了渾身解數。林家進駐西南以來,各地的監察廳在名面上的據點都被剷除了,但這畢竟是紫川家的土地,監察廳在暗地裡還是擁有情報優勢的。很快的,林家入侵的兵力被查清,並報告了帝都。

“此次入侵,林氏家族動員軍隊十七萬兩千餘人,五十七個營,其中步兵約十五萬三千,騎兵一萬八千餘人,其總統帥是林氏家族的保衛廳長官林康。另外,林氏家族已在國內頒佈了三級動員令,下令預備役人員集結,根據估計,林氏家族的戰爭潛力巨大。如果頃國一級動員的話,他們能徵集超過八十萬的兵員,並能堅持開戰一年。這個國家已經兩百年沒打過仗了,人力和物資資源都非常豐富。”

聽白廈唸完報告,會議室內的衆人雖不能說是面無人色,但也起碼是臉色凝重。在座的人都是監察廳的鐵桿,但兩個月前,他們還只是一些中層軍官,最高只擔任過司長或者師團長之類的職務。首次參與重大的國家戰略決斷,軍人們戰戰兢兢,不敢作聲。

帝林等得不耐煩,催促道:“大家說說。”

哥普拉、今西、白廈、盧真等人都說了看法——言下之意大多都是認爲,林家來勢洶洶,兵威極盛,而監察廳根基未穩,各地未服,不宜與其正面衝突。他們存有顧忌,擔心一旦開打,監察廳的政權會有所不穩,至於邊界的衝突,可以通過外交談判手段解決,實在不行,割讓一兩個行省給林家也是可以的。

“沒想到得了天下,諸位的銳氣反倒都丟光了!說出這種話來,你們還像監察廳的男人嗎?”坐在最後的沙布羅紅衣旗本勃然怒起,起身叱道:“林家算什麼東西,一羣渾身銅臭的商人而已!我帶着一個憲兵師就可以掃蕩他們了!”

哥普拉說:“沙布羅,這是軍國大事,你不能衝動,這種事很棘手的。那時,我親眼看到的,以前紫川家決定戰和之策時,他們都是非常慎重很謹慎的,要開會討論上連續幾天,統領處商量上很久,軍務處的參謀們制訂計劃,然後報總長批准……總之,這種事情,你不懂,不能急的。”。

“正是因爲紫川家暮氣沉沉,所以他們才被我們奪了天下!敵人已經欺上門來了,除了戰爭,還有什麼選擇嗎?”沙布羅厲聲喝道:“兩百年沒打過仗的軍隊,能有多少戰力可言?縱有百萬之衆,在我們面前眼裡也不過一羣土雞瓦狗!”

“說得好!”伴隨着“砰”的一聲巨響,全場鴉雀無聲。此時長身而起的,不是旁人,而是監察總長帝林。一向斯文的他,此刻目閃雷火,利目如電,他狠狠的說:“西南是紫川家的膏沃之地,是我們財政的來源!沒了西南,我們就拿不出錢發軍餉,拿不出糧食來充軍糧,領不到錢糧軍餉,十幾萬軍隊會把我們咬死的!

林氏家族一向見風使舵,欺軟怕硬,這次入侵不過是個試探,他看到我們拿明輝沒辦法,以爲我們軟弱可欺,若我們繼續退縮,他們就會更加得寸進尺,那時,真的要打舉國大仗了!

與明輝打內戰會耗損國力,但對欺上門來的林實,舉國憤怒!我們若不動手,民衆會把我們徹底拋棄。諸位,這場戰爭絕不會削弱我們,正相反,藉助一場萬衆一心的對外戰爭,可以促使整個國家團結在我們周圍,使我們更加強大!

軍心民心可用,此戰,我軍必勝!”

在一月二十七日的監察廳高層會議上,帝林力排衆議,堅持通過了對入侵林氏家族的反擊提案。

一月二十八日,監察廳召見河丘駐紫川家事務官,今西紅衣旗本向他提出最後通牒:“二月十五日之前,林氏家族若不從家族領地上退兵,那兩國唯有戰爭相見!”

同日,“軍人救國委員會”發佈戰時徵集令,同時發佈新任總長紫川寧殿下對全國軍民的講話。講話中,紫川寧殿下號召家族全體軍民團結在新政府周圍,一致抵禦外敵。公告獲得了家族上下的熱烈反響,各地民衆和軍隊都熱烈響應號召,表示堅決擁護寧殿下的號召,支持軍人救國委員會的強硬政策。

一月三十一日,西北的明輝統領公開表態,西北邊防軍支持軍人救國委員會回擊林氏家族的侵略,爲抵禦外敵,西北軍願鼎力相助。

消息傳來,帝都一片歡騰——更確切地說。是總長府內一片歡騰。帝林總監察長髮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感謝明輝統領對中央的支持。講話光明正大,言辭激昂優美,洋溢着愛國主義和樂觀戰鬥主義精神,完全可以拿去當中學生的語文教材。只有在裡面一些不起眼的段落裡,有幾句含義模糊的文字,讓人摸不着頭腦——當然,放在知情人眼裡。這就一點也不暖昧了。

明輝統領也迴應了家族一通聲明,帝都日報全文刊登。通過這篇文章,帝都市民都知道了。前陣子流傳明輝統領與帝都不和的說法,那根本是謠言!看明輝統領的聲明。赤膽忠心,滾燙的赤子之心躍然紙上,誰不在心裡大大讚嘆一番這位對國家忠心耿耿的勇將軍。

當然,跟帝林的講話一樣,聲明裡也有幾句話是老百姓們看不明白的,不過大夥可以放心,這些話也不是說給你們聽的,該聽的人會明白的。情況太複雜微妙,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不過大家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分贓協議已經達成了。

在知悉內情的高層眼裡,這個協議的達成來之不易。明輝也知道。若放任西南被林家吞併,那西北邊防軍也難以獨個抵擋流風霜。若不想投降流風的話,他就必須得與紫川家的叛賊帝林聯合。

是忠於一家一姓的紫川政權,還是忠於這個已歷經三百年滄桑的民族國家?在生死威脅面前,明輝統領選擇了後者。他很含蓄地表明瞭態度:可以亡家族,不能亡國家。

西北的隱患解決了,但帝林並沒有立即動手。西北是重要,但遠東卻是生死關鍵。自從帝都事變以來,那片荒蕪、野蠻卻偏偏蘊藏着強大力量的東方土地,至今還是一片沉默。

並不止帝林。在那個掌控着東方的權勢者沒表態之前,西北的明輝,藍城的流風霜,遠京的流風森、河丘的林睿,大家都在觀望。古奇山脈以西的各個列強都在等待着,揣摩着那個二十六歲軍人的真正想法,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會遭受連鎖反應。

二月七日,在瓦倫慰問歸來遠征官兵的文藝晚會上,從魔族王國歸來的遠東統領紫川秀首次公開亮相,他那頭飄逸的銀髮引起了全場轟動。記者們蜂擁而上,追問統領關於時局的看法。

但無論記者們如何圍追堵截哀切詢問,一頭銀髮戴着墨鏡的遠東統領始終保持着沉默。在半獸人衛兵組成的保衛圈裡,遠東統領沉默的、面無表情的觀看完了節目。在出場時候,記者們抓狂得要殺人了,有記者冒死衝過了衛兵的包圍圈,衝到了統領身邊。

“河丘大舉入侵,大陸動盪不安。您有什麼看法嗎?”被半獸人抓住了手腳正要拖出去,記者一邊拼命掙扎,一邊哭喊:“大人,求您了,說一句話!哪怕一句話也行!”

看着聲淚俱下的記者,遠東統領擺擺手,摘下了墨鏡,衛兵鬆開了抓住記者的手。

立即,全場靜得連一棵針掉下來都聽得到,數千人聚集的會場,竟能不聞絲毫呼吸之聲。

“紫川家的事,紫川家的人會處理,輪不到外人插手。”紫川秀淡淡的說,他沖人羣點頭示意,重又戴上了墨鏡,轉身走出了劇場。

“紫川家的事,紫川家的人會處理,不容外人插手!”一個星期之內,從東方瓦倫要塞傳出來的這句很有力量感的放聲,已經通過千千萬萬的報紙和新聞的頭條,傳到了帝都,傳到了河丘,傳到了藍城,傳到了遠京。

與以往一樣,監察廳很快得到了消息。少壯派軍官們歡呼雀躍,連呼萬歲。他們只注意到聲明的後半句:“紫川家的事不容外人插手。”於是,他們很有把握的斷言道:“遠東統領大人堅決表態了,他反對林家入侵紫川家,他是支持我們的!”。

但監察廳的首領卻遠沒有他們的樂觀。聽取報告後,帝林一夜無眠,獨自一人在書房呆到了天亮。當夫人林秀佳早上進去給他送早餐時,卻看到帝林靜靜的坐在書桌前,面前擺着他與紫川秀、斯特林三人少年時的合影。這張發黃的照片,已被點滴的淚水打溼了。

帝林傷心的對林秀佳說:“我與阿秀,看來還是免不了要決一死戰了。”

林秀佳甚爲驚詫。她雖然不過問丈夫的公務,但報紙還是常常看的,紫川秀表態事件是最近的熱門新聞。她問丈夫:“爲什麼呢?報紙上不是說了嗎,阿秀已經說了,家族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這不是在支持你嗎?而且,夫君你和阿秀關係一向很好,他怎麼會與你作對呢?”

帝林悽然苦笑,默默搖頭。他對妻子說:“你們只注意了後半句,卻沒看到前面:紫川家的事,紫川家的人會處理其實阿秀的意思已經夠明顯了,你還不明白嗎?”

林秀佳睜大了美麗的眼睛,茫然地搖頭。梟雄們勾心鬥角的勾當實在太複雜,不是整天忙着相夫育子的女子能理解的。

“不明白也好。”帝林沉吟着說:“如今,林氏擁兵五十萬,國力雄厚。雖然我有把握戰勝他們,但戰事憑天運,殊難預測。若我戰敗,那時你就帶着帝迪去投奔阿秀,他會善待你們的——那時候,除了他,恐怕也沒人有能力庇護你們了。”

“夫君,我怎能投靠你的敵人呢!”

“阿秀不是我的敵人。”帝林搖頭說:“斯特林已經去了。在這個世上,我只剩下一個可以放心把你和孩子交託的朋友,那就是阿秀。擁有他的友誼,是我帝林一生最大的幸運。只可惜——”

俊美的男子悽然淚下:“我不配啊!”

七八六年二月十五日,已經超過了撤軍的最後期限,但林家政府依然沒有從西南各省撤軍,反倒又增派了二十個營的駐軍。對此,帝都的反應也是毫不妥協的。二月十五日午夜十二時正點,在正式遞交了宣戰書、宣佈兩國即日起處於戰爭狀態後,紫川家政府驅逐了河丘駐帝都的事務官。

二月十六日,軍人救國委員會頒發軍令,下令帝都周邊的各軍集結。帝都中央軍、達克的遠征軍都接到了向西南的開拔令,它們統統被改編爲了一個大軍團,即西南方面軍。

新組建的西南方面軍下轄二十一個師團,八個特種旅,總兵力達到二十一萬人,軍團長爲監察長帝林兼任,副軍團長哥普拉副統領。參謀長今西副統領,前鋒將軍沙布羅副統領——關鍵位置上,清一色的監察廳嫡系。

爲了應對林家的入侵,帝都罄盡全力。西南方面軍囊括了紫川家所有的精銳部隊,它開拔後,帝都城內只留下監察廳的幾個憲兵大隊和周邊行省調來的一些預備役民兵,兵力連維持社會秩序都捉襟見肘,帝都等於是一座不設防的空城。不少高級軍官都向帝林提議,至少給帝都留下最低程度的可靠部隊。今西說得更是懇切:“大人,這樣的防禦,遠東那邊只要來一個輕騎兵大隊就足以把帝都拿下了!那時,我們全都要死無葬身!”

冷冷地望着今西。帝林回答道:“三弟絕非那種卑鄙小人。他既然承諾了,那就足夠了。這比二十個騎兵師更可靠。帝都會安然無恙的,你完全可以放心!”

雪已經停了。平原上瀰漫着淺藍色薄霧,山崗後升起了深紅色的月亮,黯淡的月光灑在白雪皚皚的平原上,灑出一片淡淡的紅色。

一隊騎馬的戰士順着大道往東奔去,他們都是軍人,穿着一式的黑色騎兵斗篷,爲了遮擋那迎面而來的寒風。騎兵的頭臉全部裹在斗篷裡。戰馬的鼻子噴着白色的霧氣。喘着粗氣一路小跑着。月亮照耀着空曠遼闊的原野上,霧氣中,只聽到戰馬的蹄聲在嘀噠的響動着。

領頭的是一位身材嬌小的女軍官。和其他人一樣。她的頭臉也裹在了斗篷裡,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她帶領整個隊伍,戰馬跑得不緊不慢,速度正適合長途跋涉。

突然,她猛然舉起了右手,勒住了繮繩,止住了戰馬。

跟着她,整路騎兵齊齊止步,整齊得如一個人般。

女軍官側耳傾聽,聆聽着風中傳來的聲響,她回頭問:“你們可聽到了什麼?”

“大人,我們也聽到了,前方好象在廝殺戰鬥,而且規模不小!”

“正是。”女軍官詫異道:“如今太平年間,東南無戰事。怎麼會有人在驛道上開戰呢?”

無人回答。女軍官自言自語道:“莫非,是劫匪在打劫商隊嗎?”

她的副官,一個戴着毛茸茸皮帽和眼鏡、書生模樣的軍官策馬上前,與她並行,勸阻道:“大人,這種劫案,我們還是讓當地治部少處理。前面幾十裡就到瓦倫了,我們不宜多事,還是繞道而行。”

“這怎麼行,兵匪自古不兩立!我們是軍人,見到賊,怎能不打!”女軍官堅決否決,她滿臉躍躍欲試的興奮:“見死不救,這種事我們也幹不出來!拿好傢伙,準備動手了!”

士兵們嘻嘻哈哈地從戰馬的兜袋裡取出了馬刀,互相打趣着:“這麼多天沒打仗,悶死老子了,終於可以活動下筋骨了!”

戰鬥在即,騎兵們卻沒有絲毫緊張不安,他們吹着口哨開着玩笑,這絕非虛張聲勢,而是身經百戰後的信心,遊刃有餘的輕鬆。對曾與魔族裝甲獸交過手的戰士來說,對付一羣內地的匪幫——那簡直連熱身都算不上,頂多只能算是無聊路程中的點綴罷了。

騎兵加緊了馬步,快速奔馳起來了,蹄聲密集地在夜幕裡響成了一片。轉過了一個山丘,一個戰場陡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了。

一鉤暗紅的新月掛在遠方黑黝黝的樹林梢頭,山崗後,兩輛馬車的殘骨熊熊燃燒着,明亮的火焰吞吐着,將整個戰場照得光暗不定。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屍首,鮮血和破碎的肢體灑了一地,慘不忍睹。遭到伏擊的是一個車隊,七八輛馬車歪歪扭扭的停在官道上,兩夥人正在馬車的縫隙裡廝殺鬥毆着。廝殺的人們手中舉着火把,火光中,無數的人影在廝殺着、跳躍着、閃動着,鋼鐵的光芒在不斷的舞動着,慘叫接連不斷地傳來。。

騎兵們突然奔至,這吸引了廝殺雙方的注意。廝殺的車隊裡傳來淒厲的呼救聲:“救命啊,打劫啊!善人啊,救救我們!”

女軍官嬌叱道:“住手!大膽匪徒,竟敢在官道上打劫行商!官軍已至,你們還不束手就擒?”

騎兵們齊齊拔出了馬刀,清脆的拔刀聲響成了一片。雖然只是幾十人的小隊,卻有森然大軍的懾人之威,氣勢逼人。

“等下!”一個男子越衆而出,朝騎兵們奔來。他高聲叫道:“誤會,誤會!對面來的是哪路的弟兄?千萬不要被這羣逆賊蠱惑,我們是家族官員,正在執行捉拿叛賊的任務,這是我的證件。”

他走過來,從口袋裡掏出黑底金字的軍官證,在女軍官臉前一晃,笑道:“我是監察廳律政司的,請問閣下如何稱呼?是哪位大人屬下?”

認出對方手中的是貨真價實的軍官證,女軍官也放緩了聲氣,笑道:“原來閣下是監察廳的執法官啊。我們是遠東統領麾下,途經此地。閣下正在執行任務嗎?不好意思,我們差點誤會了。可需要援手嗎?我的隨從還是可以幫上點忙的。”

聽到是遠東軍人,軍法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客氣而堅決的說:“不敢勞動閣下了。閣下趕路正急,也是有任務在身的,不敢耽擱您的大事,好意心領了。”

“我任務倒也不是很急,而且已經完成了……”

“雖然同屬家族官員,不過我們是監察廳的,而您是遠東統領大人麾下——這樣說很不好意思,但監察廳的規矩很嚴,有些事也不方便外人知情,您參與的話,多有不便。感謝您的好意,但還是請您上路。祝您一路順風!”

雖然對這場衝突很感興趣,但對方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自己也不能太不識趣硬要湊上去。女軍官笑笑:“那好,祝閣下馬到成功,凱旋而歸了。弟兄們,我們走。”

女軍官一聲呼哨,騎兵們無精打采地把馬刀收入了刀鞘,罵罵咧咧的上路了。走出幾步,在路過戰場時,她無意的把目光望向那個被圍困的車隊,在那些戰鬥的人影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眼簾。她大吃一驚,猛然勒住了戰馬,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睜大眼睛再確認了一遍,但火光閃動着,光暗不定,一轉眼,那個人影已經不見了。

她調轉馬頭,回前衝那軍法官奔去,問道:“閣下,你是在執行什麼任務?捉拿叛逆嗎?”

軍法官臉色陰沉,目光閃爍:“是的。”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快讓你的人住手!車隊裡有個人,我認得的,她不可能是叛逆!”女軍官正說着,突然,背後傳來了副官的大叫:“大人當心!他——”

女軍官猛然側身一閃,從馬鞍上滾落地上,“砰”的一聲悶響。重重的摔在地上,險險地躲過了擦着她髮鬢而過的一劍,尖銳的風聲刺得她耳膜隱隱生疼!

這時,副官的話才說完:“——在摸劍了!”

軍法官一擊不中,立即持劍朝着女軍官撲過來,一劍又刺向了女軍官胸口。那女軍官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捷,立即就身一滾,滾到了自己坐騎的腹下,又躲過了這劍。軍法官拿着劍還想再刺,但因爲女軍官躲在戰馬的腹下,戰馬不停的揚着蹄子。礙手礙腳的,他急匆匆地圍着戰馬打轉,一時竟無從下手。

“嘿。小賊竟敢暗算我家大人!”騎兵們的反應也很快,三個騎兵已策馬朝這邊衝,鋒利的馬刀在夜幕中閃着寒光。

眼見偷襲失敗,軍法官立即拔腿往回跑。叫道:“殺掉他們!統統幹掉,不留活口!”

那女軍官從馬腹下鑽了出來,她憤怒地叫道:“衝!把他們幹掉!!”

尖利的呼嘯聲中,騎兵們狠狠地撞上了人羣。戰馬在狂嘶。戰士在呼號,伴隨着可怕的刀劍格殺聲,鋼鐵砍擊肉體的聲音。傷者淒厲的呼號,瀕臨死者的慘叫。

戰鬥驟然發生,但很快又結束了。對方根本不是正規軍,騎兵一個衝擊就把他們打得潰不成軍,丟下了幾具屍體就嗷嗷叫着“風緊”往道邊跑了,任憑那個軍法官拼命的鼓勁也不頂用——眼見隊伍垮了,那個軍法官跑得也不比別人慢。

望着逃跑的敵人消失在夜幕中,騎兵們疑惑不解:“真是奇怪。那個人自稱監察廳的軍官,但他們爲什麼要偷襲大人呢?”

“大人,他們肯定是匪幫!”文質彬彬的副官很有把握地說:“他們弄了本假證件,冒充監察廳。大人機警,看出他們破綻了,他們做賊心虛,只好先下手了,卻被我們打跑了!”

副官的推測合情合理,士兵們紛紛說:“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了。”

“嘿嘿,現在的匪幫還真是大膽,打劫時還敢冒充官軍!”

但女軍官秀眉微蹙,心事重重。她沒有參與部下們的討論,而是徑直朝被圍攻的車隊走過去,揚聲道:“諸位,沒事?可需要幫忙嗎?”

一個頭上包紮着紗布,臉上血跡斑斑的中年男子從車隊裡迎了出來,他客氣地說:“大人,剛纔真是多謝了。惡匪竟敢在官道上打劫,幸好您援手救了我們。此番恩情,實在無以答謝。”

他恭敬的鞠了一躬,雙手遞過來一個錢袋:“小小意思,實在不成敬意,請大人拿去和弟兄們喝酒。還盼您能留下姓名,日後我家主人定有答謝。”有意無意地,他擋住了女軍官前進的去路,也擋住了對方的視線。

看着錢袋,女軍官卻沒去接。

“錢就不必了。不過,貴主人爲何不出來呢!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剛救了你們,難道連當面答謝都不肯嗎?或者,貴主人身份真的尊貴到這種地步,連見下救命恩人都不願嗎?”

“這個……”男子的臉色變了,他強笑道:“大人您說笑了。我家主人只是個普通的商人,哪裡談得上什麼尊貴。只是他剛被惡匪們驚嚇,受了傷,一時不便出來,這點還希望……”。

“李清紅衣閣下,麻煩叫她出來。”女軍官平靜地打斷他:“我見到她在裡面了。”

一瞬間,男子臉色大變。他閃電般把手按到刀柄上,目露兇光的呼哨一聲。十幾條大漢齊齊衝上來,手上拿着血淋淋的兵器。雖然大多身上帶傷,但他們動作迅猛,進退有距,比起剛纔的匪幫高明多了。

女軍官猛然後退一步,警惕的一手按劍,她的身後,騎兵們一窩蜂地涌上來,摩拳擦掌地叫罵着,鏗鏘的拔刀聲接連不斷。

副官厲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是官軍,要查看你們的證件!”

頭上裹着紗布的大漢沉聲答道:“大人,嫌錢少,我們還可以商量。拿了錢,您就上路,奉勸您不要多管閒事!賞金雖然豐厚,只怕您日後沒命享受!”

“好膽狂徒,竟敢威脅官兵,要造反了嗎?弟兄們——”

兩邊人馬對峙着,衝突一觸即發,這時,馬車裡傳出了一個溫柔的女聲:“請問,諸位大人是哪個部隊的?請問尊姓大名?”

那女軍官眼睛一亮,她響亮的回答道:“遠東統領大人麾下,白川紅衣旗本!請問,閣下是否是總長府侍衛官李清大人呢?”

“啊,是白川~”馬車裡響起了另一個清脆的女聲,聲音裡說不出驚喜:“真的是白川姐姐你嗎?”車門被打開了,一個穿着銀白色裘皮大衣、美麗得如仙女般的少女歡快的躍下馬車,快活地朝白川奔過來。

看到她,白川陡然一震,臉上露出了難以相信的表情。她緩緩單膝跪倒:“微臣遠東軍白川,參見總長殿下!”

跟在她的身後,騎兵們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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