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禎從藥廬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卯時二刻,夜冷寂靜,人聲全無。
其實鬼醫是給韓芯和雲陣安排了房間的,但是韓芯卻因爲睡不着,早早地便拉着雲陣過來在這邊院子裡守着。
漫漫長夜裡,生機全無,就如同無心谷永遠不會出現鮮活的生命一般,韓芯幾乎沒有聽到一絲絲生命的跡象。
鬼醫是救人活命的名醫,卻也是不死不滅之鬼。
院子裡隱隱波動的真氣中,似乎混雜着一股藥草味,就像鬼醫身上的那股味道一般,像是很苦又讓人捨不得不去敞開嗅覺去汲取它的味道,詭異而奇妙。
“人是不可能沒有雜念的,妖亦如此。你之所以短短兩千年之內,便能夠從一顆來歷不明的花種修煉成冰蓮妖王,除了你的天時地利,更因爲你心裡雜念移除。如今雜念重新植入,雖然法力修爲會再高一籌,但是你的妖性,早晚也會因爲你內心的動盪而爆發出來,你或者直到死也不會爆發,或許下一刻便是你的雜念佔上風之時。”
鬼醫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格外的凝重嚴肅,沒有任何的代價,白禎就得到了這樣一段忠告。不知道爲什麼,白禎竟然從鬼醫的眼神裡發現了一點憐憫的意味。
鬼醫從來都是別人給他多少,他絕不會還給對方更多的人。在他的心裡,一切都是要用代價換取的,而這代價之中他也要取三分利,這是他向來的原則。
白禎走出藥廬的時候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就像心裡缺了一塊,與此同時她又感受到自己的完整性,就像以前丟失的那一半自己又回來了,熟悉而矛盾。
黑和白,真和假凝聚混合在一起,就像水火交融般發出劇烈的響聲,刺激而激盪。
鬼醫幫她解決了白葭的事情,接下來的最該做的就是幫司藥仙人的弟子們完成尋找鮫血樹的任務,然後渡過自己的最後一劫,她就能功德圓滿了。
韓芯看到白禎出來了,一點也沒發覺白禎的不對勁,連忙堆着笑迎了上去,一面挽住白禎的手臂一面連忙詢問,眉眼間掩飾不住的欣喜。
“姐姐,姐姐,怎麼樣了?”
白禎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拿開韓芯的手,平靜地點了點頭道:“我們離開吧。”
雲陣連忙走過來問道:“那我們出谷十里,會不會有事?”
“放心,師傅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韓芯喜滋滋的站在旁邊,看着白禎的時候,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來不及探尋,就聽到屋頂的幾隻雪鴉呼啦一聲飛起,這纔回過神。
漆黑的藥廬裡一點燈光都沒有,韓芯瞥了一眼窗戶,似乎有人正盯着她看,冷冷的目光鬼魂一般在她心頭縈繞,微微打了個寒戰立刻便跟着白禎雲陣一齊出了無心谷。
出谷十里,果然毫髮無傷。
三人說這話一路前行,周圍的景緻慢慢地有了生氣,陽光也漸漸有了溫度,雲陣見狀便問道:“白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有的人會死?是鬼醫動的手腳嗎?”
白禎還未搭話,周圍的地皮突然朝天捲起,巨浪般席捲而來,緊接着狂風四起,颳起的沙土枯枝隨着地皮撲向他們。四周昏黃混沌,根本睜不開眼睛。
韓芯迷迷糊糊中連忙抓緊了白禎的手,緊挨了過去,砂礫打在臉頰上說不出的刺痛難受,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風暴突然停止,一切變得風平浪靜。
“師兄!”
韓芯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只看到白禎一個人,雲陣突然就消失了,沒有絲毫痕跡。
“姐姐,我師兄怎麼不見了?是不是鬼醫不守信用,又抓了二師兄啊?不行,我得回去找他問個清楚。”韓芯顯得驚慌失措,言語間絲毫沒有考量顧忌。
白禎連忙擋在韓芯的面前肅然說道:“師傅既然已經答應了我,必然不會使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韓芯,你先彆着急,我們回去問問,說不定師傅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芯愣了一下,韓芯?禎姐姐喊她韓芯?不管是兩百年前,還是兩百年後,她從沒這麼喊過自己。
“你怎麼了?”
韓芯失落地搖了搖頭,想到雲陣連忙帶着疑惑跟了上去,走到無心谷的谷口,二人突然發現原來入谷的那塊石碑上的字發生了變化。
原來是無心者無死,現在是入谷者死。
白禎和韓芯面面相覷,各懷心思,突然聽到遠處一個小童子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喊道:“師姐,師姐,幸好你們沒有走遠。”扭頭一看,少了一個人,便有些慌張道:“那位少俠呢?”
白禎直接道:“師傅呢?”
小童子便笑道:“師姐你們離開之後,師傅就閉關修煉夢靈珠了。師傅還吩咐我提醒師姐,出了谷往東走的,切記不要往西,沒想到臨時出了點事,沒來得及追上師姐你們,幸好師姐你們沒走遠。”
韓芯聞言連忙上前抓住小童子的手腕,急忙喊道:“爲什麼不能往西走?鬼醫還說了什麼?”
小童子先扯開韓芯的手,有些生氣道:“說話就說話,你抓疼我了!”然後扭過頭對白禎說道:“師傅說無心谷的西面,最近多了點難纏的東西,往東走也能出谷,讓師姐你們多加小心。”
白禎瞭然,看了眼韓芯,只見她更加急躁起來,指着小童子就吼道:“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負責任,既然是你師父吩咐的話,你無論如何都該早點跟我們說的呀!你看我師兄現在也被抓走了,萬一出了聲事情,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小童子先是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真的有人這麼倒黴。
那無心谷的西面最近地脈流動異常,似有妖魔出入,既然雲陣是在那裡不見得,有八成的把握,肯定是被那妖魔擄走了。
“師弟,你到底知道什麼?還請明白告知,我們好去救人。”
白禎想過之後才向小童子問道,看這樣子鬼醫應該也是知道這裡面的情由的,既然是在無心谷之外,他們自然是顧忌鬼醫的,說不定有制伏之法。
小童子面有難色,想了很久之後才支支吾吾地說道:“無心谷的西面突然來了一隻地魔,那魔頭不男不女,驕奢淫逸,又喜好巫蠱惑術。無心谷周圍很多妖類都被他抓走了。我想……你們那位朋友,恐怕是……”
白禎和韓芯皆被嚇了一下,韓芯告辭都沒說便連忙離開,白禎裡忙追了上去。
那小童子見二人匆匆離開,連忙喊道:“那魔頭毫無定性,居無定所,你們要小心。”
餘音迴盪在谷中,虛虛實實,
“韓芯,你彆着急,我們先問問土地,看他知不知道那魔頭的洞府在哪?”白禎追上韓芯,連忙建議,然後又說:“我們現在就這麼這麼冒冒失失地闖過去,實在是找死。”
韓芯根本就冷靜不下來,那個魔頭那麼噁心,二師兄根本就凶多吉少,要是再不救他,他肯定會出事的。
雲陣和韓芯在子陵宮一起待了幾百年,雖然兩個人常常小打小鬧,但是這裡面的感情卻也是任何人都沒辦法比擬的,雲陣突然就這麼消失了,韓芯當然着急,比誰都着急。
白禎試圖喚醒土地,可是地面半天都沒有一點響應。
“土地好像不在?姐姐,師兄一定不會出事的對不對?”韓芯拼命地說服自己,然後不停地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但是每一次都被心慌恐懼取代。
“咳咳!誰找我啊?”
韓芯聽到聲音猛地回頭,連忙說道:“是土地嗎?我師兄不見了,求你快告訴我,這裡有什麼妖魔嗎?”說完話才發現周圍根本沒有人影,看了半天才發現土地就在她的身旁,黑漆漆的和夜色融爲一體。
白禎見狀便上前詢問道:“土地神,我們的朋友在無心谷的西面的嶺上突然消失了,當時地脈涌動,狂風肆起。請問您知道什麼線索嗎?”
土地略思索便道:“你們朋友肯定是被地魔給抓走的,這地魔真是不要臉,從篁嶺到無心谷還真是一個也不放過,真是惡貫滿盈。”
韓芯收斂了神色,連忙上前問道:“那您的意思是這個地魔是從別處來的,還要到別的地方去嗎?”
土地即刻笑道:“對,小姑娘就是聰明。”
白禎道:“那您知道現在地魔的去向嗎?還有他爲什麼要擄走那麼多的人。”
土地嘆道:“我也是前段時間接到消息,魔界最近動靜頗大,聯合妖界似乎在籌謀什麼。地魔從極北之地的篁嶺,一路往南,過嵩州,冕城,九冥山不停地收集各路妖王的內丹,你朋友如果是妖的話,肯定凶多吉少了。地魔現在已經離開了無心谷,你們要是找他的話,不如直接去紫丘山,那裡妖氣極盛,恐怕他早晚也會去的。”
韓芯連忙問道:“可是我朋友是人啊,如果是人的話,地魔會吃掉他嗎?”
土地唏噓着搖了搖頭:“地魔只取妖類的內丹,人的話,這個還真不好說。可能會有一線生機,可是你見過哪個魔會無緣無故抓一個人?”看了一眼白禎又說:“而且,你們三個都在,白姑娘的內丹可比人類要值錢,他怎麼就只抓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