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燈如豆,一股香氣沿着鼻息吸入肺腑,胡不歸緩緩睜開眼睛,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所在,只覺得背心一陣劇痛,體內猶如有一團火燒般的難受。那團火焰四處亂竄,所到之處便疼痛萬分,胡不歸咽喉一熱,又是一口血噴出來,人卻又昏過去了。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尖叫,又有人喝斥,吵吵嚷嚷,卻如隔了一層窗紙般聽不真切。
等他再度轉醒,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牀上,身上蓋着香噴噴的被子,卻不知道這是是哪裡。一陣陣嬉笑聲合着樂聲傳入耳朵,卻是有些熟悉。再看小虎全身被裹成了糉子,躺在自己旁邊,正在對着自己哼哼唧唧的叫喚着。突然,木門咯吱一聲向兩邊分開,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反手將門關上了,竟然是昨晚挨着他坐着的小桃紅。
小桃紅看見他睜大眼睛看着自己,喜道:“你醒了啊,真是謝天謝地!”
胡不歸一掀被子,便要下牀,卻又閃電般的縮回了被子裡去。原來身上衣物全都不見了,正赤條條的光着個身子。小桃紅咯咯笑了起來,道:“別動別動!傷還沒好呢,可不能亂動。你這小鬼還挺害羞呢,原來卻是個童子雞!”說着拿眼睛不住朝胡不歸下身掃去。
胡不歸滿臉通紅,雖不懂什麼是童子雞,卻感到這個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兒,結結巴巴得到:“姐姐,我的衣裳呢?這裡是哪裡?我怎麼到這裡來了?”
小桃紅道:“你這個小沒心肝的,你的衣服上全是血,姐姐拿去燒掉了,否則官府問起來可又是麻煩。你衣衫裡的事物可都在這裡,你看看可少了什麼不?”說着提了個包袱,胡不歸看了一眼,搖搖頭道:“都在呢,是姐姐救我回來的嗎?”
小桃紅道:“不是姐姐我是誰啊!你得罪了什麼人啊,下這樣的狠手?好啦,我也不想問,這裡呢,就是天香閣,你昨晚來過的。這間就是你姐姐的房子,你先躺着休息吧,我給你端碗湯去。”說着又轉身走了。
原來,昨晚胡不歸那一曲終了,卻引得小桃紅放心不下,暗暗跟了胡不歸出去,只是胡不歸看似走得極慢,卻是飄飄搖搖間幾步就走了很遠。小桃紅自然不明白那是胡不歸有意無意間走上了玄天步,她發足狂奔,等她到時,卻剛好看見一個人影一閃消失了,而胡不歸和他那隻白貓都躺在地上,滿身是血。小桃紅便將他揹回了天香樓,老鴇自然大發脾氣,連叫人將胡不歸扔出去,卻沒料到,所有的妓女都吵嚷起來,說是讓媽媽將這個孩子留下,否則她們便全都不接客了。老鴇大奇,卻不知道這些妓女剛纔聽了胡不歸一曲,都在心裡生出一種知音之感,覺得這孩子能懂她們的心,很少有的對這個孩子有了好感,極力救助。老鴇拗不過她們,只得允了,嘴裡卻是不乾不淨的罵着。
胡不歸的際遇也算是有趣,才一天之間,便從天下最乾淨的地方之一的青城山到了這天下最不乾淨的地方之一的妓館,要是天韻真人知道自己教胡不歸的音律卻打動了這些青樓女子,不知道會怎麼想。不管天韻真人怎麼想,胡不歸這小子正在琢磨什麼是童子雞,思量着要不要問問那個小桃紅。門又被推開,小桃紅端着碗,身後跟了一羣嘰嘰喳喳的妓女,來到牀前。
小桃紅坐在牀沿捏了柄湯勺,一點點地把雞湯送到胡不歸的嘴裡,剛喝了兩口,卻聽見牀叫一聲怪叫,卻是小虎不滿的看着胡不歸。胡不歸笑道:“麻煩姐姐也給小虎喂點雞湯,它生氣了呢。”小桃紅白了小虎一眼道:“你是不是小貓啊?居然也會爭風吃醋!”嘴上說着,卻也分了小半碗雞湯倒在小虎面前的盤子裡。小虎雖不明白什麼是爭風吃醋,卻也氣得眼淚汪汪的,不就是一碗雞湯嘛,不過聞起來還是挺香的,先喝了再說吧,唉。
小桃紅這邊在給胡不歸餵雞湯,旁邊那些妓女卻也沒閒着,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突然間胡不歸哇的一聲大叫,雙手拼命捂住了自己下身要緊的地方,卻原來是那些妓女偷偷將被子掀了開來,頓時春光乍泄,胡不歸雙手去遮擋,卻已然是晚了半步,衆妓女咯咯笑得花枝招展,眼中神情分明就是看到了,全都看到了!小桃紅扭頭罵道:“這些小浪蹄子,沒見過男人嗎?”
一個年紀不大的妓女道:“桃紅姐姐,男人我們自然是見過,小道士的小道士卻是第一次見。”衆女又是一陣大笑。就這樣,胡不歸便在這絲竹之聲不斷、嬌笑浪叫連連的青樓中住了下來。
待衆人不在的時候,胡不歸體察自身傷勢,發現背心處只是肌肉、骨骼受損,而身子所受之傷卻是青城山嫡傳的大滅魔天雷。在大滅魔天雷中蘊含的先天真火已經滲入自己的經脈之中,時時燒灼着自身的先天真元,先天真元四處流散,潰不成軍。
胡不歸此刻稍一動彈便會牽動背心傷處,疼痛難忍。於是只得採用靜坐入定的方式,赤身盤腿坐在牀上。五心向天,神歸於內,抱圓守一,進入了清明天的境界中去了。胡不歸的神識一進入體內,那些四散的真元便一起躍動起來,隨着神識的指引迴歸丹田。胡不歸先不去管那些兀自在經脈中燒灼的先天真火,反正自己那麼拼命纔開出的這些經脈,那些先天真火在一時三刻卻也不能把這些堅韌的古怪的經脈怎麼樣。他將自身真元引導到丹田中聚集起來,慢慢旋轉着,形成了一個漩渦。漸漸的那丹田處的真元漩渦越來越強勁,產生了一股莫大的吸力,將侵入經脈的那一縷縷先天真火慢慢向丹田處拖來。
隨着旋轉越來越快,吸引力越來越大,那些先天真火被一一吸入了真元漩渦之中,在漩渦的中心形成了一個壓力強大的空間,將先天真火壓成極小的一團。但是這漩渦卻並未停止,仍是以極高的速度旋轉着。四周的天地元氣被飛快的吸了進來,充盈在胡不歸的經脈中,隨後又被那真元漩渦捲了進去,那團先天真火卻像是一團爐火,將新進來的天地元氣一滴滴的迅速煉化成了先天真元,又融入到真元漩渦中。一股浩大而無形的天地元氣在天香樓出現了。
最後,那團真火雖沒有被煉化,卻老老實實的呆在了先天真元的團團包圍之中。一部分真元自動分散出去,修補着背心受損的肌肉和骨骼,頃刻間就好的七七八八,眼見得再多修養幾日便會沒事兒了。胡不歸這才從入定中脫了出來。他又一把將小虎抱過來,疼得小虎直咧嘴。小虎撞在牆上,身上有幾處骨折,內臟也受了些震盪。胡不歸將它放在自己懷裡,雙手虛捧,用一團先天真元裹住了小虎,胡不歸念起清露咒,一滴滴甘露從真元中生髮出來,落在小虎身上,又一滴滴的消失了。不多時,胡不歸放下小虎,小虎已經可以勉強站立行走了,便朝着胡不歸嗷嗷叫了兩聲。兩個傢伙劫後餘生,都是十分欣喜。便在牀上嘻嘻哈哈起來。卻聽着門響,胡不歸想起自己光着身子,嗖的又鑽回了被窩。卻是小桃紅捧着一套衣服走了進來。
小桃紅道:“小鬼,快起來把衣服穿上!”
胡不歸道:“那你先轉過身去,我纔好起來穿衣。”
小桃紅噗嗤一聲笑道:“你這小鬼上上下下都早被你姐姐看了個清清楚楚,現在卻知道害羞了啊?”說着卻也轉過身去。胡不歸漲紅了臉,偷偷爬起來閃電般的穿好了衣服,卻是一套青樓小廝的衣物。他拍拍背轉過身的小桃紅道:“我穿好了,姐姐。”
小桃紅驚訝道:“這麼快!這些年便是那些被老婆跑來抓嫖的混蛋卻也沒見過比你穿得更快的。”
在天香閣住了月餘,又有小桃紅等人的照料,胡不歸的傷勢很快就好轉了,小虎也恢復成了往日活蹦亂跳的樣子。這天胡不歸正跟小桃紅在屋子裡說話,老鴇劉春花卻陰沉着臉走了進來,道:“小子,你還真沒死,算你命大!沒死就搬到樓下去住吧,這個房子叫你佔着小桃紅還接不接客了?”
小桃紅卻像是有些怕她,低下頭道:“劉媽媽,反正我這兩日也沒客——”
一句話沒說完,便聽那劉春花吼道:“你天天伺候這沒長毛的小屁孩兒,你能有客嗎?反正醜話說在頭裡,你這個月的例銀必須得交,要是少了一錢,我便把你賣到小窯子裡,一天讓你接四十個客,老孃說話算數,你自己掂量着辦!”說罷扭着門扇般寬闊的臀部擠出門去。
小桃紅低下頭偷偷抹眼淚,胡不歸心中一團怒火,問道:“姐姐,這肥婆是誰?怎麼這般蠻橫?”
小桃紅道:“她是天香閣的老鴇,劉媽媽。我們每個月都要按規矩給她交例銀,否則,輕則捱打受罰,重則被她賣到小窯子裡受苦。我年紀大了,客人越來越少,劉媽媽的臉色也就越來越難看了。唉,跟你說這些也沒用,你一個小孩子家也不懂這些。”說着又是不住的掉淚。
胡不歸問道:“那你每個月的例銀是多少?”
小桃紅道:“十兩銀子。怎麼?你倒是想幫我呢,可是你身上也不過才七、八錢銀子,脫你衣服的時候我都看過了。”
胡不歸道:“把我那支玉簫賣了總值得十兩銀子吧?”說着將玉簫遞給了小桃紅。
小桃紅叫道:“小祖宗!你這玉簫豈止值十兩銀子,我看少說也得值一千兩!但是那顯然是對你很重要的事物啊,怎麼可以拿去賣掉?不行不行!”說着又連連搖頭。心中也極是掙扎,若是胡不歸將玉簫賣掉,那麼自己便不用再看劉媽媽臉色,更不用去拉客。可是眼前這個孩子卻是一點也不猶豫的就拿出來叫自己賣掉,卻讓她猶豫了。
猶豫再三,小桃紅終於道:“那不如我們先把它拿到當鋪當掉,等有了銀子我們再把它贖回來,你看——”
胡不歸滿不在乎的道:“就依姐姐所說的辦吧。”
小桃紅帶着胡不歸來到城裡最大的一間當鋪,兩人走到櫃檯前,將玉簫遞過去問道:“這支玉簫您老給看個價錢。”當鋪中的夥計頓時眼睛一亮,連忙雙手接了過來,捧在手中看了半天,卻不回他們話,反而高聲喊着:“劉先生,請您來看看!”
一個鬍鬚花白的老頭從後堂走了出來,道:“是個什麼事物?”還沒走近,便看到那夥計手上託着的玉簫,也是一驚,沉住了氣細看起來。小桃紅心道:我常聽人說黃金有價玉無價,看他們這表現這玉簫或許不止值一千兩了,可要好生看着點。過了良久,卻聽那劉先生道:“二位借一步說話。便將小桃紅他們請到了內室。
劉先生不動聲色的道:“二位打算當多少錢?”
小桃紅一聲輕笑道:“哎呦,老爺子這不是拿我們說笑呢嘛,我們便是請老爺子法眼來看看這玉簫能當多少錢,怎麼老爺子卻來問我們了?”
劉先生尷尬的笑笑道:“也不是老朽誆騙你們,俗話說黃金有價玉無價,能斷玉器價格的卻沒有幾個敢說不出個錯兒的。你們這支玉簫成色極好,若是短當的話價格便高些,若是長當,那便少些。”
小桃紅說道:“我們全不懂的,要請教老爺子這多是多少,少又是多少呢?”
劉先生道:“嗯,多嘛就是這個數。”說着伸出了三個指頭。
小桃紅心道:卻不知道這老狐狸三根指頭代表多少,也或許是三千,又或許是三百。便也伸三指問道:“那這個數是多少啊?”
劉先生面上一紅,低聲道:“三萬兩!但是我們櫃上沒有這許多現銀,要從分鋪取一些來。”
小桃紅大吃一驚,臉上卻是一池靜水。而胡不歸卻不在乎銀子多少,只要比十兩多就可以了。小桃紅道:“便值這些?”說着卻拉起了胡不歸道:“小弟,我們走吧!去別處看看!”
劉先生慌忙攔住了,道:“且慢且慢!二位留步。可以再商量嘛,怎麼着急走呢,看茶,看茶!”
小桃紅假意不滿道:“先生,我們姐弟可都是實在人,看在先生這把年紀上,小女子再給先生一次機會,若是先生這次再說得這般離譜,那我姐弟起身便走,先生也不須攔了。”
劉先生連連道:“好好好!適才是老朽失禮了,請二位慢坐,我需要請我家東家來決斷,這物件卻不是小數目,請滿座。”說着便招呼夥計去請東家前來。又返身陪着小桃紅他們吃茶。
等了許久,終於聽見外面喊道:“東家來啦!”隨着聲音,一個面白如玉的年輕胖子手持摺扇,輕挑竹簾,進了內室。劉先生上前道:“這便是我們東家。”
那胖子哈哈一笑道:“二位有禮了,聽說二位有件好東西,我是來見識見識的。”這胖子輕描淡寫的將話引到玉簫上,也不說買,不說不買,似乎便只是見識一下而已。
小桃紅也是微微一笑道:“請公子隨意過目吧。”說着隨隨便便的抽出玉簫,放在那胖子手中。卻似乎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
那白淨胖子拿起玉簫捏在指端,卻隨意用眼光掃着,問道:“劉先生曾看過了?”那劉先生湊到胖子身旁,道:老朽看過了,老朽怕吃不準,請東家也過過目。”說話間卻將手指放在胖子背後,輕輕的劃了個數字。
那胖子微微一笑,放下玉簫,卻看着胡不歸,道:“小兄弟,這支玉簫我若買下,你肯賣嗎?”
小桃紅急道:“這玉簫我們只當不賣!”那胖子卻似沒聽見一般,依舊笑眯眯的看着胡不歸。
胡不歸也笑道:“我自然願意賣的,卻不知道這位大哥出的價錢是不是合適了。”
小桃紅道:“不能賣!賣了我們就沒機會贖回來了!”
胡不歸卻道:“姐姐不用這樣,不過是一支玉簫而已,吃又吃不得,蓋也蓋不得,留在手裡卻說不定哪天磕碎了呢。還是賣了清靜。”
那胖子笑道:“小兄弟果然是個有趣的人,便是這玉簫買不成,我白如鴻也交了你這個朋友了!”
胡不歸看那胖子也是一團和氣,便道:“小弟胡不歸,既然白大哥喜歡這支玉簫便賣給你又何妨。你隨便開個價好了。”
小桃紅一聽得着白淨胖子竟然是白如鴻,也不由得驚道:“你就是鉅商白如鴻嗎?!怎麼這麼年輕?”
白如鴻笑道:“這位姑娘,誰規定了鉅商便只能是那些糟老頭子?”白如鴻又對胡不歸道:“胡兄弟,說實話,你這玉簫價值不菲,我這店裡的資深行家老劉給的價錢是二十五萬,我若是現在就買下,我給你四十萬,你看可好?”胡不歸未曾怎的,旁邊兩個人卻都險些昏厥過去。一個是聽得這玉簫如此昂貴險些暈過去的小桃紅。另一個卻是直跺腳的老劉,心道東家怎麼糊塗了,這玉簫最多也不過價值三十萬而已,他竟然給出了四十萬的天價。
胡不歸卻道:“值這麼多錢嗎?我卻沒有想到。”幾雙眼睛都看着他,他卻對小桃紅道:“姐姐,你們天香閣值多少錢?”
小桃紅不知道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結結巴巴得到:“大概得值十五萬,或者二十萬吧,也或者更多些。”
胡不歸哦了一聲,對白如鴻道:“白大哥,這樣吧,你給我把天香閣買下來就行了,這支玉簫便歸你了。你看可好?”
這下白如鴻也愣了半天,道:“胡兄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要那妓館做什麼用?”
胡不歸道:“我現在也沒什麼去處,買下天香閣我來住,順便也可以做做老闆,這樣不是很好玩嗎?”
白如鴻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果然是個妙人!好好!我便幫小兄弟把天香閣買下來,我再附上十萬兩銀票,小兄弟可滿意?”
胡不歸笑道:“這樣自然滿意了!桃紅姐姐,這下你就不用再怕那個肥婆了,我們把她一腳踢飛出去吧,哈哈哈。”
白如鴻也看着小桃紅道:“姑娘雖然是青樓中人,卻是極有經商的天賦啊,若是稍加鍛鍊,必有所成。”小桃紅幾乎是平生第一次臉紅了起來,道:“公子休要拿我開心了。”
那白如鴻笑了笑,便吩咐左右辦差,然後拉了胡不歸、小桃紅出去喝酒,留下老劉一個人在那裡發呆,想了半天卻沒想明白爲何當家的這般看重這個少年郎,自己卻瞧不出他有什麼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