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她會不會想不開尋短見?”老五站在莫問旁側。
“不會的,她心有牽掛。”莫問搖頭說道。
“什麼牽掛?”老五不解的問道。
“她已經爲胡人生下了孩子。”莫問平靜的回答,之前所作種種是他能想到的最溫和的處置方法,林若塵的確有錯,但她有情可原,原在何處,原在她被擄走的時候與他尚沒有感情,亦不知道他會不辭險阻千里尋她,倘若那時候她知道她的丈夫是這樣一個男人,她勢必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但是她不知道,絕望之下求生的本能佔了上風。
“老爺,我有點糊塗了,她要是真的不捨得孩子就不會吞金尋死,她剛纔是不是做給你看的呀?”老五疑惑的問道。
“不是,先前她情緒波動太大,心中羞愧沒有想過後果。”莫問搖頭說道,人在情緒激動的狀態下往往會因爲* 閃念而做出某種決定,而這種決定往往是不計後果的。
“要是回去以後她的情緒再波動了咋辦?”老五關心的不是林若塵的生死,他關心的是莫問會不會再與林若塵有所牽扯。
“任何人都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承擔後果。”莫問轉身而回,此時馬車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先前的重逢談話,寫下休書,前往墳地都耽擱了不少時間,此時已然臨近三更,回到前廳莫問衝慕青和老五擺了擺手,“你們二人早些歇着吧。”
慕青答應了一聲,率先下去。老五看了看站於桌旁的豫公主,又看了看莫問,這才轉身進了後院。
二人離開之後,莫問擡手示意一臉尷尬和忐忑的豫公主落座。
“實則在此之前我已然尋到了她。”莫問轉頭看向豫公主。
“我果真是畫蛇添足了,自以爲是的給真人添煩加亂。”豫公主面有愧色。
“胡人殘暴,視我漢人爲豬狗,欺辱搶奪,凌虐姦殺,我身爲漢人自然不會幫助你們。”莫問說到此處微微停頓,轉而再度開口,“然此事你確實有心,投桃報李乃我漢人風尚,故此我直言明示,即便貧道日後與你們胡人爲敵,亦不會傷你性命。”
“多謝莫真人。”豫公主起身道謝。
“求聘之事不要再談,我有些話想要問你,不知你可有閒暇?”莫問衝豫公主說道。他對於豫公主的不喜只是因爲她是胡人,排除豫公主的胡人身份,初次見面的贈送關帖,豫公主數年前被老五毆打時表現出的硬氣,以及禮求與人時的恭敬態度和所作所爲,這些都令他不討厭此人。
“真人請問。”豫公主面露喜色,連連點頭。
“你如何知道我已渡過天劫?”莫問直涉正題。
“何爲渡過天劫?”豫公主不解的問道。
“是誰告知你,該以真人稱我?”莫問換了個問法。
“乃是司天官吏告知。”豫公主立刻回答。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豫公主神情不似撒謊,她可能真的不知實情。
“你趙國國師壽止何時?”莫問再問。
“不足百日了。”豫公主回答的仍然很是乾脆。
莫問再度點了點頭,修道中人多可以估算出自己的壽數,渡過天劫的修行衆人更甚,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壽止何時何日。
“趙國對於道士和僧尼還算有禮,趙國境內多有高人修行,你們爲何不去邀請他們,卻偏偏前來尋我?”莫問再問。
“莫真人既然問起,我自然不敢有所隱瞞,真人所言極是,趙國境內的確多有僧道,卻少有懂得法術的,這幾年朝廷徵調禮聘了一些,多是沽名釣譽之徒,作醮抓鬼尚可,到得前沿面對燕國妖物當真是不堪一擊。國境之內亦有法術通天者,卻多與真人一般惡我國人,未曾出手殺傷已是好的,焉肯出手相助。”豫公主面露慚愧。
“你何以認爲我會受邀相助你們?”莫問點頭再問,這個身穿黑裘的趙國公主倒是肯說實話。
“東北戰事拖了數年,慕容燕國雖然人數不足趙國一成,卻多有妖兵鬼物,連年南侵,數年來已下三郡十六州,到得此時已然累疾成患,再不破燕便有亡國之虞,情勢危急之下便免不得病急亂投醫,實則能否請出真人我無分毫的把握,只能盡力而爲。或許真人會垂憐趙國百姓而平息兵戈。”豫公主雖然聲音不高,吐字卻很清楚。
莫問聞言挑眉冷笑,豫公主雖然是在回答問題,卻並沒有放棄遊說,搬出了趙國百姓。
“那慕容鮮卑南下之後亦會殺人爲食,搶奪米糧,霸人妻女?”莫問冷笑發問。
“真人說的是,我國人確有諸多惡行,亦有欺人之實。可那慕容鮮卑較我們更甚,破城便是屠城,老幼婦孺亦不留命。”豫公主點頭說道。
莫問先前所問只是譏諷,未曾想豫公主竟然給出了肯定的答覆,看來胡人和慕容鮮卑都非善類,皆是虎狼之輩。
“你何以認爲我有抵禦慕容燕國之能?”莫問岔開了話題。
豫公主這一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皺眉沉吟,片刻過後方纔開口,“實不相瞞,朝廷已然知道真人乃七位上清準徒之一,朝廷曾經見到過真人那幾位同門的本領,皆是玄奇無比,霸道非常,真人修爲較他們要高出甚多,若肯出手,定可止住妖兵,平息戰事。”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百里狂風等人此時想必皆是大有名聲,趙國要追查他們自然會牽出其他幾位上清準徒,就算他們查之不出,柳笙亦會告知他們上清準徒的來歷。不過朝廷知不知道衆人的來歷也沒什麼意義,因爲七人之中除了他有一個僕從,其他人皆是孤家寡人,想去哪裡便去哪裡,根本無處可尋。
“你們既然知道我的來歷,更不應該在我身上lang費時間,我不會相助你們胡人,更不會與同門爲敵。”莫問端起了茶杯。
“我們絕不會勉強真人與晉國爲敵,只求真人能相助我們抵禦慕容燕國,若真人應允,我們可與晉國簽下百年合約。”豫公主見莫問端起了茶杯,不由得有些焦急。
“你們即便不南下攻晉,晉國亦會北上收復國土。”莫問冷聲說道。
“真人誤會了,我是想說真人幫我們絕不會間接傷及晉國百姓。”豫公主解釋道。
“據我所知趙國皇帝有不少皇子,爲何他們不急,你一女流之輩卻四方奔走?”莫問見豫公主並不識趣離開,便動了逐客之念。
“家門不幸,幾位皇兄無心治國安邦,反倒多行內訌爭鬥,”豫公主說到此處話鋒一轉,“真人儘管放心,我所應允之事定然作準,真人但有所求,我皆可做主。”
“此話當真?”莫問問道。
“當真,請真人明言。”豫公主見莫問口風貌似有所鬆動,頓時大感歡喜。
“那好,貧道請你日後莫要再來,西陽縣當年的慘象至今還縈繞在我的心頭,要我相助胡人,絕無可能。”莫問說完站起身來,他與豫公主談話只是爲了知曉當今時事戰況,無半點動搖之心。
豫公主見莫問如此說話,心頭的一絲熱氣頓時消散,眼見莫問已然起身,便不能再賴之不走,故此嘆氣過後告辭轉身。
莫問隨行,意欲關門,孰知已經走出門外的豫公主忽然止步轉身直視莫問“本宮定會讓真人回心轉意。”
“本座看你如何爲之。”莫問挑眉迴應。他很是欣賞豫公主的這種執着,但他並不喜歡豫公主的過分自信。
豫公主亦不多話,轉身離去。
莫問止步門內,關門閉戶。
“老爺,你餓不餓?”老五打着哈欠自西廂走了出來。
“如此一說,我倒真有些飢餓,你去爲我下碗麪來。”莫問衝老五說道,林若塵之事一了,他感覺周身輕鬆,之前悟出的“變”乃是不變的天道在今日發揮了作用,他寬恕了林若塵,這種寬恕並非憋氣遷就,而是一種站於高處的憐憫和諒解,由此獲得了內心的平和。強者必須慈悲的對待弱者,尤其是心存悔意的弱者,這是道家的教義之一。道家是殺伐有道的教派,不是迂腐僞善的老大娘,更不是肆意殺戮的儈子手。
回到東廂之後,莫問發現牀榻已然換上了新的被褥,這無疑是老五授意慕青所爲。
沒過多久老五便端來了麪條,麪條在此時乃是官家的精細食物,尋常百姓通常不捨得食用,因爲磨面需要篩走穀殼,使得能吃的部分少了許多,莫問也很喜歡這種食物,以熱水煮過的麪條很是乾淨,且少有穀物天生毒性。
“老爺,你是不是有點兒太大方了?”老五坐到了莫問對面。
莫問此時正是進食,聞言擡頭看了老五一眼,老五轉頭看向牀榻,莫問見狀明白慕青打掃牀榻的時候發現周貴人送他的金玉不見了。
道士吃飯不急不緩,且有定量,幾口過後莫問便放下了筷子,“君子莫大乎與人爲善。”
“你怎麼不把那把金拂塵也善給她?”老五賭氣說道。
“回去睡吧。”莫問起身攆走了老五。
雖然已是深夜,莫問仍然補上了拉下的晚課,唸經之際他放任思緒去回憶當年見到的那副醜惡情景,結果發現醜惡的情景已然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林若塵悔恨的面容,到得此時困擾了他數年的夢魘終於徹底消散。
次日清晨,天降大雪,隨後一段時日三人以及城中百姓都在家裡貓冬,大雪一直下下停停,待得徹底停下已然是半個月之後了。
雪後的第七天,豫公主又來了,這次她並非輕車簡從,而是率了五千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