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聽得司馬風愂言語緩緩點頭,司馬風愂雖然修爲平平,其見識卻不淺薄,說的確有道理。
司馬風愂沒有靈氣修爲,一夜未眠極爲疲倦,躺臥在牀很快睡着,不多時鼾聲響起,老五也沒有靈氣修爲,躺在南面牀鋪亦是鼾聲震天。
莫問回到桌前默然獨坐,故人是記憶的一部分,遇到司馬風愂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無量山學藝的諸多情景,除了對往事的追憶和傷懷,他也對修行中人追求的長生產生了懷疑,人活着是因爲有親人和朋友,倘若親人和朋友一一死去,只剩下了自己,長生還有何意義。
短暫的質疑過後,莫問想通了其中緣由,古語有云,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人的一生並非一成不變,隨着能力的增強,地位的提升,會逐漸離開先前的圈子,找到新的屬於自己的圈子,每個圈子裡都有一批與自己能力相仿,地位等同的人,他眼下所做的事情是處置那些滯留凡間的天仙和地仙,而司馬風愂所做的事情是懲治欺男霸女的習武之人,這就是二人圈子的不同,也可以理解爲層次的差別,他此時剛剛離開自己先前的圈子,晉升到了仙人境界,短時間內還不適應這種巨大的改變,實則仙人並不孤獨,也不悲苦,因爲有其他的仙人爲敵爲友,而那些仙人在不自相殘殺的前提下都是能夠永生不死的。
莫問坐在桌前將司馬風愂先前所說言語自腦海中仔細想過,司馬風愂對他大部分的所作所爲還是贊同的,除了兩件事情,一是他放胡人平民西去,司馬風愂說的是不認爲他放胡人西去有太大的過錯,言下之意還是認爲他不該放胡人西去,二是對他收服滅緣魂魄一事感覺欠妥,前者可以不去管他,但後者卻令莫問很是憂心,他沒有子嗣,只有無名這一個徒兒,他不希望無名與他反目成仇,但細想下來他並不認爲自己收服滅緣是錯的,收服滅緣乃是替天行道,留下滅緣纔是徇私通融,仙人也有人性,也會根據自己的好惡做出一些必要的通融,但滅緣沒有任何值得他通融的地方,哪怕滅緣的語風當時有一絲一毫的鬆動,他也不會收了滅緣。
臨近辰時,黑白無常來到,現身於房門處,“真人一夜未眠。”
莫問點頭過後起身指着西側茶座衝黑白無常說道,“二位請坐。”
黑白無常看了看桌上的殘羹冷炙,又扭頭看向北側牀榻,轉而收回視線與莫問坐到了靠窗的茶座,莫問指着北側牀榻衝二人解釋,“那位是貧道當年幾位授藝尊長之一。”
黑白無常聞言雙雙皺眉,白無常探手入懷取了生死簿出來,莫問見狀擡手阻止白無常翻看生死簿,“貧道爲他把過脈了。”
白無常見莫問知道司馬風愂命不久矣,便將生死簿揣入懷中,黑無常在旁說道,“真人有故人在此,不妨歇息幾日,待得騰出身來再往浮雲山也不遲焉。”
莫問尚未答話,司馬風愂就睜眼起身,仰身打了個哈欠,“莫問,你在與誰說話。”
黑白無常聞聲不約而同的看向莫問,莫問點了點頭,二人會意,沒有再對司馬風愂隱藏身形。
司馬風愂見房中忽然出現了兩個頭戴孝帽,手拿喪棒鐵索的怪人,心中一驚,徹底自初醒的朦朧之中驚醒。
“這位是貧道的授藝尊長司馬風愂道長,這兩位是陰間的兩位差官。”莫問衝彼此作着介紹。
司馬風愂昨夜聽莫問說過眼下正在做的事情,聞言起身衝二人稽首,“無量天尊。”
“有禮,有禮。”黑白無常拱手回禮。
“二位此番不是前來拘拿貧道的吧。”司馬風愂出言打趣。
“道長說笑了。”黑無常接口應答。
“二位與天樞子有事要辦,貧道就不在這裡添亂了。”司馬風愂活動着肩膀脖頸向前邁步,“莫問,感謝你請老道吃了這頓酒,天亮了,我也該走了。”
“道長,莫慌走。”莫問迎上前去。
“我也有事要做,留不得。”司馬風愂擡手拍了拍莫問的肩膀,轉而衝老五牀榻走去,到得牀邊踢了老五一腳,“還不起身開火,若是錯過了開飯的時辰,看古陽子如何罰你。”
“幾更了。”老五慌忙起身,起身之後方纔醒悟過來已經不在無量山了,腆臉笑道,“道長,您醒啦。”
司馬風愂點頭笑道,“我要走了,你陪天樞子做事去吧。”
老五看了看司馬風愂,又扭頭看向莫問。
“道長,我們晚間纔會離開,你再留一日。”莫問上前說道,司馬風愂有重疾在身,他有心設法緩解救治。
“莫真人所言極是,我們時日很是充裕。”黑無常在旁說道。
“你這書生的拘泥習氣何時才能改掉,該走就走,該來就來,忸怩個甚麼。”司馬風愂衝莫問笑了笑,轉而衝黑白無常擡了擡手,稽首過後邁步出門。
莫問見狀邁步跟出,“道長要往哪裡去。”
司馬風愂沒有接莫問話茬,而是收回笑容正色說道,“天樞子,老道有句話送你。”
“道長請講。”莫問彎身聽訓。
司馬風愂並不停步,邁步之時出言說道,“良駒與豆,豕彘與糠,無有高下,各得所需爾。”
“道長教誨,貧道定會銘記。”莫問重重點頭,司馬風愂的言下之意是用豆米喂良駒,用糟糠喂豕彘,這倒不是因爲良駒和家豬有高下才分別對待,而是它們本來就需要這種東西,司馬風愂在隱喻對待世人應該採用不同態度,對於聰慧之人可以點化指引,對於愚蠢之人則不要試圖點化他們,因爲他們需要的不是這個,更深層的意思是在幫助他人之前要弄清楚對方需要的是什麼,以及他們能夠接受什麼。
“道長,你要去哪兒,我送你一程。”老五在莫問身後衝司馬風愂說道。
“不用你送,陪天樞子辦事去吧。”司馬風愂擺了擺手。
三人說話之間到得樓下,樓下此時有幾桌喝茶的散客,司馬風愂大步出門,老五繞過桌椅追上司馬風愂,將那包銀兩塞給司馬風愂,“道長,給您當盤纏。”
“哈哈哈哈,好,我收下了,留着沽酒吃。”司馬風愂大笑着接過了那包銀子,出門之後也不停留,大步向南走去。
莫問和老五快步跟上,司馬風愂擺手攆人,二人勉強送到街頭,司馬風愂怒目相向,二人只得站在街頭目送司馬風愂東去。
“老爺,再弄點銀子給他吧。”老五看着逐漸走遠的司馬風愂很是不捨。
莫問聞言搖了搖頭,“司馬道長雖然有病在身,要得金銀卻並不費事,他收下我們的銀兩隻是爲了你我心中好過一些。”
“老爺,他不願去代國,就讓他去咱的道觀住吧。”老五出言商議。
“他不會去的,他肯收下你的銀兩已經是破例了。”莫問再度搖頭,司馬風愂受先天所限無法練氣,故此他的自尊心較常人要強,絕不會接受他人的憐憫和施捨,哪怕是幫助都不願接受。
老五聞言搖頭嘆氣,目送司馬風愂拐走街頭,消失了身影。
駐足良久,莫問轉身回返,先前在向黑白無常介紹司馬風愂的時候他刻意說出了司馬風愂的全名,到得司馬風愂壽終之時,黑白無常自然會對他有所優待。
“老爺,別回去了,又沒錢了。”臨近客棧,老五拉住了莫問。
莫問自然不會賒欠客棧的酒飯錢,聽得老五言語,隱去身形再去府庫拿出一包散銀,老五結賬之後四人再度升空南下。
中午時分,到得贛州地界,黑無常不待莫問發問,主動將那季叔子的情況簡略說出,那季叔子是上清道人,七十多歲,獨居浮雲山,此人的情況與其他修行中人不同,末世來臨之前他是紫氣修爲,並沒有證得仙位,是末世來臨之後方纔晉身地仙的。
“此人有何能耐。”莫問打斷了黑無常的話頭,似這種剛剛晉身地仙的道人,黑白無常要拿他不應該太過困難。
“此人修爲平平,但他有一幫手着實厲害,我們二人竟然敵它不住。”黑無常接口道。
莫問聞言沒有答話,黑無常話留一半有故意賣關子之嫌。
“啥幫手。”老五問道。
“一隻猴子。”黑無常訕訕接口。
“猴。”老五笑道。
“猴。”白無常亦是大窘。
“啥猴。”老五好奇追問。
莫問原以爲黑無常先前是故意賣關子,到得此時方纔知道黑無常是羞於出口,黑白無常竟然敵不過一隻猴子,此事傳揚出去確實不太體面。
“那猴子只是尋常獼猴,體形不大,活了不過幾十年,不知爲何卻得了一身的本領,能聽百里,看千丈,還可明辨陰陽,我們兄弟二人就算隱去身形也瞞它不過。”黑無常出言說道。
“它能夠傷及二位。”莫問問道。
白無常慚愧點頭,黑無常說道,“不知爲何那畜生的獠牙利爪能夠傷及我等陰身。”
“它能夠變化爲人。”莫問疑惑的問道。
“那畜生雖然來去如風,卻不能變化爲人。”黑無常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沒有再問,按照年歲來看那獼猴不應該如此厲害,想必是機緣巧合之下吞食了某種靈異之物方纔生出了異能。
“那猴子是公的還是母的。”老五好奇的問道。
黑白無常聞言面面相覷,他們早就知道老五不太着調,卻沒想到他會這麼不着調。
“當日事發倉促,不曾看的真切,好似是隻公猴兒。”白無常最終還是回答了老五的問題。
“快告訴我咋走,我要去看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