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剛到,山上的樹葉已經黃了一多半,枯葉紛紛揚揚飄落,滿目蕭瑟,憑添了幾許惆悵。
聽說,這裡的冬天會下雪。
“林同志,我真的是被你折服了,毅力真好!”顏小玉抱着筆記本依在門口,盯着某女一手一個食盒準備上山:“你快去快回,待會兒我有事想跟你說,我....可能要離開了。”
“...離開?”
秋天果然是個傷感的季節。
“好。”林沫冉回身看着她,微微愣了下,有些瞭然。
一直覺得顏小玉在這邊好像是在躲避什麼事,不然一個富家千金,怎麼可能在這種小地方呆這麼久呢?
上山的時候,廟裡的師傅已經從山頂掃臺階上的落葉掃了一半了。
她現在每天都會打包兩份早餐,一份硬塞給掃臺階的師傅,一份帶上去給從未謀面的自己厚着臉皮叫了兩個多月的媽媽。
“小氣(小七)師傅,早啊!今天是你掃臺階啊!快嚐嚐我今天的雲吞,肯定很合你的胃口!”
隔着一段距離,她便認出了這顆光頭是誰。
聞聲,和尚停下手中飛舞的笤帚,擡衣袖擦了把光頭,實在不滿她這稱呼:“沫冉啊,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氣師傅啊,叫我的法號...”
一說起他這法號,林沫冉直接笑噴了:“汽水(七水)師傅,哈哈~你要是喜歡我就叫你汽水師傅咯!”
“...總比小氣師傅順耳一點吧。”某和尚一聽,撓着光頭,表示很無奈,看她手裡的食盒,眼神閃了閃,似是有些不忍:“..天氣轉涼了,你還往山上跑啊!什麼時候回你們南方的大城市啊?我們這邊冬天可是很冷的哦,臺階一結冰,估計你走都走不穩....”
“靜心師傅要是不見我,我就在這兒過冬啦,直到她願意見我爲止,最好是願意跟我回南方過個團圓年就好了。”
“其實你真的沒必要每天爬這一趟的,我們每日兩餐,沒有人吃你送的早餐·····”
“不吃早餐這規矩真的很不好,一早起來還要幹這麼多的活,怎麼可以不吃早餐呢!你快趁熱吃吧!”她把手裡的一個食盒不由分說的往和尚手裡一塞,笑眯眯的揮了揮手:“我上去咯,不能讓媽媽跟着你們一羣大和尚餓肚子!你吃完把食盒放在亭子裡就好了,小文師傅就不會知道啦!”
“····其實那個···你送的早餐···靜心師傅她吃不到···了····”和尚掙扎着,神色似乎有些不忍,又有些同情。
不忍?同情?
林沫冉以爲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她爲什麼吃不到?”
“沒啥!你看着點腳下,小心臺階。”
和尚的表情很不對頭,讓她心裡無端生出一股不安來。
祁尊很愛他的母親,那天他的背影很落寞,很悲傷,那種悲傷讓人覺得莫名的窒息,就像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他這麼愛他的母親,就說明他的母親也同樣很愛他。
什麼事能讓一個母親狠心把兒子一次次拒之門外呢?
這兩個月她也旁敲側擊的打聽了不少祁尊每次來看他母親的事情,也才知道爲什麼在祁家住了四年,從來沒見祁尊陪祁爺爺過過年,原來,每年過年他都守着有他母親的寺廟。
胖管廚指着院子裡的大槐樹告訴她,祁尊每年春節就跪在那顆樹下,一跪就是一夜,頭上肩上披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他長得漂亮,所以這個舉動很讓人記憶深刻。
每次經過院子裡那顆大槐樹時,她都忍不住多看兩眼,腦子裡會浮現出雪花紛飛的夜晚,他跪在那裡的樣子,孤獨、傷心,全世界都與他無關。
明明是那麼強勢霸道的一個人,爲什麼他的孤獨和傷心會讓人覺得這麼揪心?
實在想不出理由他的母親爲什麼如此決絕?就算不想回家,見面總是可以的吧。
祁尊不是她親生的嗎?
如果不是親生的,祁尊這般敬愛她就更該動容纔對啊。
難道是····不在了?
腦子裡忽然白光一閃,林沫冉差點掉了手裡的食盒。
不會的!祁尊才二十九歲,他的母親才五十多歲,怎麼可能不在了!不要胡猜好不好!
一路胡思亂想着進了寺院的廚房。
胖管廚對她的到訪,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半推半就,到現在的見怪不怪,還帶着點小期待,盯着她手裡的食盒,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今天又是什麼餡兒的啊?”
“今天是我新研究的口味,林氏什錦餡兒,凡是吃過的,這輩子都別想忘記這個味道。”她打開食盒蓋子,拿到胖和尚面前故意吹了吹熱氣。
胖管廚忍不住嚥了咽口水:“啥配料?明天我做幾鍋給大夥也嚐嚐。”
“這可不能告訴你,我以後可是要申請個專利的,不過你要是能嚐出來,那就不算侵權了,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咯!”林沫冉衝他古靈精怪的一挑眉。
“小丫頭還想考我?不是我吹,就沒有我這張嘴嘗不出配料來。”胖和尚伸手拿起食盒裡的勺子,就撈了兩個喂嘴裡去了,不停的點頭稱讚。
“是昨天的好吃,還是今天的什錦餡兒好吃啊?”林沫冉趁機問。
胖子又撈了兩顆進嘴,含糊不清的說:“各有各的特色,都不錯···”
“原來昨天早餐進你的肚子了啊。”林沫冉不動聲色的笑着。
“是啊···”胖子用勺子舀了口高湯入口,美滋滋的咂舌。
“胖師傅,我發現自從我送早餐以後,你好像越來越胖了,我這早餐有這麼補嗎?我也天天吃啊,怎麼就沒長胖呢?”
“是啊,吃胖了,這高湯你都放什麼熬製的啊?”
“你的嘴巴不是很厲害的嗎?你沒嚐出來?”
胖和尚根本停不下嘴,又舀起一勺入口,又搖頭又點頭的:“還真沒嚐出來···”
林沫冉乾脆把食盒塞到了他手裡,貌似不經意的語氣:“靜心師傅過世很久了吧。”
“嗯,過世兩年多了···”胖子還沒意識到自己回答了什麼,乾脆一屁股坐在了竈旁的凳子上,注意力全在手裡的美味上。
兩年了···
果然,不在了···
林沫冉控制不住猛震了一下,極力壓制着聲音裡的顫抖:“爲什麼要瞞着祁尊呢?”
“那是靜心的遺願,這座寺廟都是她資助修建的,她就這麼一個小遺願,不想讓兒子知道她不在了,不想讓兒子傷心···”
“她生重病了嗎?”
“是啊,什麼都吃不下,來我們這兒之前就病了,現代的醫學,叫···叫啥來着···對了,叫抑鬱性厭食症,說是心理疾病····”
胖子忽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立馬閉嘴,一看只剩湯的食盒,結結巴巴語無倫次了:“小···小丫頭····你不要瞎打聽,我···我今兒早上起來的太早了,腦子混沌···昨晚上的夢
還沒醒呢···你····我差不多嚐出你這什錦餡兒是啥配料了,我現在要去買菜···你一個小丫頭老在我們寺院裡晃悠,影響很不好,趕緊下山去吧。”
這是她第二次品味到什麼叫做晴天霹靂的感覺,第一次是爺爺過世的時候,父母過世她還小,還沒長這種感觸。
自己那麼用心,那麼努力,就換了這樣一個噩耗。
爲什麼會這麼難過?又不是自己的母親。
也許是從小就失了母愛的原因吧,才發現這兩個月竟然把他的母親當成了自己的母親,所以纔會這麼傷心,就像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怎麼辦?
祁尊。
腦海裡忽然再次浮現,雪花紛飛的寒夜裡,他跪在槐花樹下的樣子,萬家團圓的日子,他卻獨自一人守着一座寺廟,那麼清冷孤獨,那麼執着。
守着的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忽然就明白了靜心師傅的做法。
還是瞞着的好,最好是一直瞞到他都老了,慢慢的自然就會意識到自己的母親肯定也老了,過世了。
“胖師傅,以後晚上還是早點睡吧,你昨晚肯定熬夜了,不然怎麼會做些亂七八糟的噩夢呢?”拿了被他吃空的食盒,走到門口回頭嫣然笑道:“我看你就是太想偷吃靜心師傅的早餐了,爲了防止你再次偷吃,明天我還是把所有餡兒的搭配和高湯的配料寫給你好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每天都要以我的名義,早上給靜心師傅做一份早餐,要說是我孝順她老人家的。”
“·····啊?”胖和尚腦子裡不停的消化她的這番話。
還以爲自己說漏嘴了,原來沒有啊!
方丈可是千叮嚀萬囑咐,祁家人要是來看望靜心,絕對不能把她過世的消息讓她家人知道。
頓時一顆心就安了回去,笑的只見牙齒不見眼:“沒問題,只要你把所有的配料全寫在單子上,我保證每天給她做一份,出家人不打誑語,決不食言。”
“那好,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你也必須答應我。”站在門口,林沫冉十分認真的小神色。
“只要你肯把配料全寫給我,別說一兩個條件,就是十個都沒問題。”
“其實你不知道,我是祁少爺僱的小保姆,他也是覺得我做的雲吞和餃子好吃,就把我派到你們這個小城鎮來孝順他母親的,你看他那麼忙,又不會每天盯着我,這邊這麼遠,我也是有家的人,離開家人太久了,我真的很想家了,我把配料告訴你後,他要是忽然來查我的崗,發現我沒在這邊了,你就說靜心師傅很愛吃我做的雲吞和水餃,我已經教給你做了。”
“這個···不好吧,你怎麼能這樣呢?”胖和尚立馬收了笑容,一臉說教的神色:“拿人家的工資,怎麼能投機耍滑呢?······”
“胖師傅!”林沫冉立馬打斷他的說教,腦子靈光一閃就有了說辭:“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自願報答他的,沒拿他的工資,我向菩薩發誓,真的木有!你看我這麼善良,這麼乖巧,怎麼可能做騙人錢財的事呢?你把我想成這種人,我會很傷心的啦!”
胖和尚頓時就投降了,自責的不得了:“哦···原來是這樣啊,是我想多了,我答應你,幫這點小忙還是可以的。”
跟胖管廚約定好後,從山上下來,看着樹上飄落的黃葉,整個人都是茫茫然的感覺。
生命真的好脆弱,說沒就沒了。
只把遺憾留給了還活着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