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他咬着牙,低聲道,“我知道你以後會恨我,可我真的不想再一個人走下去,這個世界太孤獨了,欣欣,求求你,留在我身邊,陪陪我……”
他語無倫次,喃喃自語,臉上看上去蒼白得可怕,這樣的他,和平常看上去太不一樣了。
唐語欣感受到了他孩子般的脆弱,對他的怨恨忽然淡了許多,她猶豫片刻,終於擡起手,撫摸着他的後背,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怎麼了?”
他咬着牙,雙眸赤紅地擡起頭,看着她,“我會再給你打一針,等你再次醒來,一切都將結束。”
她怔怔地看着他,直到針孔刺入皮膚,才知道他再次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她輕飄飄地倒了下去,被他攬住腰。
韓瑾把她抱上牀,替她蓋上被子,轉身路過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本紙頁泛黃的日記,輕輕放在她牀畔。
“這是我給你的選擇。”他喃喃自語,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轉身消失在地下室的盡頭。
門開了,陽光透過大門照射進來,倒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眸光清明,眉目如畫,他緩緩摘下黑色皮手套,修長優美的手徐徐伸過去,勾脣一笑,“好久不見。”
韓瑾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握住拳頭,重重回擊過去。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同時露出愉悅的表情。
“進來吧。”韓瑾緩緩側過身,打開門。
顧正祁踏進去,四處打量着房子的構造,聲音低沉,“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裡還是跟當年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與韓瑾同樣是在大學認識的,彼時,兩個人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只不過,他念的是商科,韓瑾唸的是醫科,兩個人同時欣賞對方的才華,陰差陽錯之下成爲了好友。
“那年下着大雪,你帶着我們來到這裡滑雪,還記得嗎?那天晚上,我們幾個喝完了一整箱的白蘭地。”顧正祁笑坐到了烤爐旁,伸出手暖手。
韓瑾神色恍惚,是啊,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大學畢業之後,他們各奔東西,從此很少再聯繫。
“你怎會出現在此處?”他拿了一杯白蘭地遞給顧正祁,直奔主題,“你可不像是會四處旅遊的人。”
“阿瑾,我病了,”顧正祁抿了抿脣,目光直視着火爐,神色幽深,“我去了聖瑪麗醫院,住院的時候,聽說你去法國休假了,我便沒有打擾你。”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已經從法國回到了鎮子上?”
顧正祁微微一笑,“你曾經跟我們說過,每年的這個時候,是你母親的忌日,你一定回到鎮子上呆一段時間。我在醫院裡呆得無聊了,便想來這裡碰碰運氣,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在。”
多年前的話,他竟然還記得。
韓瑾舉起杯子,衝他高高舉起,神色輕鬆,“來,喝酒。”
顧正祁沒有舉杯,淡淡搖了搖頭,“不了,喝了酒,我怕自己神志不清,找不到想要找到人。”
他終於說出了來意——他是來找人的。
韓瑾眸光不變,輕輕搖晃着酒杯,看着裡面晃盪的液體,輕聲一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值得你親自出馬?”
“我心愛的女人,”顧正祁目光倏地幽深起來,“我的妻子,她走失了。”
“我很抱歉,如果需要我幫忙,可以隨時找我。”
兩個男人瞬間全都陷入了沉默,只剩餘爐火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通紅的火光照亮了兩人的面容。
“阿瑾——”終究是顧正祁打破了沉默,他淡淡擡起頭,看着他,“這麼多年,你都是一個人嗎?你結婚了嗎?”
他失聲一笑,搖了搖頭,神色譏誚,“也許我原本就不適合結婚,這些年,也沒有遇上一個值得賠上我一生去對待的女人……”
以前沒有,可是現在,有了,那個女人令他對生命感到新鮮,跟別人很不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活力。
他很擔心被顧正祁發現地下室的唐語欣,眉頭微不可及地皺了一下,低聲道:“阿正,天色不早了,你既然來了,就先休息吧,明日我再請鎮子上的人幫你尋找。”
“你要離開?”
他輕快一笑,“是,我打算辭掉聖瑪麗醫院的工作,去尋找更適合我的夢想。”他要帶着唐語欣離開這裡,重新開始一切。
顧正祁垂下眸子,修長的手指緩緩拂過手套上的雪粒,輕聲說道,“阿瑾,你我以前是最好的兄弟,這些年來,即便沒有聯繫,可從前的回憶,不是假的。那個女人,我很愛她,也不能沒有她。如果你見過她,請幫我找到她。”
他定定地盯着眼前的韓瑾,眸光深沉。
韓瑾朝他舉杯,笑吟吟地勾脣,“沒想到我們之中最冷酷的男人也能被一個女人套牢。你放心,這個忙,我一定會幫。”
臥室裡傳來動靜,顧正祁眉間微微一動,忍不住擡起眸子看過去。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女人的衣角隱約滑過,他心裡抱着期待,深深地盯着那人出現。
一頭金黃色的長髮映入眼簾,安妮迷茫地撫摸着腦袋,出現在兩人面前。
不是唐語欣。
顧正祁神色漸漸黯然下來,難道是他弄錯了?南茜並不是來這裡向韓瑾報信的?
“給你介紹一下,我女朋友,安妮。”韓瑾忽然站了起來,一把拉住安妮,親熱地勾着她的脖子。
安妮愣了一下,雖說韓瑾的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可要是作爲韓瑾的女朋友,她自然心甘情願。
“你好,我是安妮。”她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變得更清醒一些,笑嘻嘻地衝顧正祁一笑。
“你什麼時候交的女朋友?怎麼也不告訴兄弟我?”顧正祁淡淡一笑。
“最近,”韓瑾聳聳肩,一臉不以爲意,“一個人久了,就想擁有一段愛情試試看。”
“安妮,你先進去睡覺,我跟阿正還有一些話要談。”
安妮乖巧地點點頭,甜甜地走進臥室,抱着娃娃滿心甜蜜,果然,韓瑾對她是有愛情的,否則,怎麼會在顧正祁面前承認她是女朋友呢?
聽着外面男人傳來的低低的談話聲,她百無聊賴地起身,四處轉悠了一圈,目光忽然被一個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擱在衣櫃裡的一件衣服,平凡無奇的韓瑾的衣服,只是衣服上,似乎黏着一根長長的女人頭髮,黑色的。
她好奇地靠近,緩緩對着燈光,把頭髮捻了起來,黑亮絲滑,還帶着清香,果然是女人的頭髮!
韓瑾在聖瑪麗醫院工作這麼多年,從未聽說他有女朋友,難道他在這個鎮子上有喜歡的女人?
女人一旦發現了蛛絲馬跡,腦洞就會像福爾摩斯一樣無法控制,安妮心情變得酸澀起來,吃起頭髮主人的醋來。
本着想要尋找更多證據的心情,安妮緩緩從臥室的側門進了書房,空蕩蕩的房間裡,除了書櫃,只剩下壁爐和一張古老的書桌。
她百無聊賴地坐下,穿着皮靴的腳下意識地擊打着地板。
地下室裡——
沉睡的唐語欣倏地睜開眼睛,掀開被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韓瑾的針孔雖然扎進了她的脖子裡,可她當下倒得快,並沒有被注射進多少藥物。
既然韓瑾希望她睡過去,那麼上面來的人必定是她絕不能見的人,到底是錫恩,還是前來找她的人?
她匆匆站起來,一本日記被碰落在地。
她驚訝地彎腰撿起來,隨便一翻,頓時怔住。
泛黃的紙頁裡,稚嫩的字體,一點一點地書寫着小小的故事,越是往後翻,潦草稚嫩的字跡越是沉穩冷漠,厚厚一疊彷彿故事書一樣。
唐語欣隨便翻開其中一頁,上面字跡的墨水早已被渲染開,模模糊糊的,依稀看出來,這是一個孩子寫的日記。
“今天是我的十二歲生日,媽媽在房間裡接待一位陌生的叔叔,這是她這個月接待的第十位叔叔了,媽媽說,只要能給我湊齊上學的錢,無論她做什麼都能行,可我寧願不上學,也不想要讓她受委屈。房間裡傳來爭吵聲,我悄悄打開門,看到那個叔叔甩開了媽媽,衣冠不整地離去,媽媽一邊數着錢一邊破口大罵。她發現我偷瞧的時候,忍不住捂着臉偷偷哭了起來,她走過來,抱着我,不停地親吻我,說着對不起……那個生日,媽媽用賺來的錢給我買了一副雪橇,她說等我長大了,就再也不工作了,於是我這個生日許下的願望是,希望自己能夠早一點長大。”
唐語欣咬着脣,輕輕翻開幾頁以後,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今天是我從小到大最開心的一天。爸爸終於死了,吸毒致死,我看着他被警察拖走,知道以後他再也不會來找媽媽要錢,打媽媽了……”
“我的父親是一位船長,常年飄蕩在海上……”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韓瑾告訴她的那個故事,在那個故事裡,他的父親有着體面的工作,和對他深沉的愛。
原來,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而這本厚厚的日記本,記載的纔是韓瑾真正的人生故事。
他的父親是癮君子,,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他逐漸變得敏感,孤傲,自卑,卻又自負。
越往後看,後面的故事越是消沉,當他考上聖瑪麗醫院,以爲終於能夠報答母親時,他的母親卻死於一場絕症,原來她早就得了病,爲了不影響韓瑾的前途,她隱瞞了一切。
從那天開始,韓瑾失去了最後一位親人。
人生漫漫,除了自己,他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唐語欣緊緊握着日記本,忽然理解了他看向她時,深沉而又帶着哀求的目光。
可憐的孩子,他只不過是想要一個家罷了……手機用戶請瀏覽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