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鐘,衛錦終於談完案子,離開了醫院。
這家醫院有個外科醫師和病人家屬發生了糾紛,醫院特聘他來做法律顧問。他這次來醫院,就是來了解案件詳情的。
出來時,外面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他朝路邊那輛捷豹走去,走着走着,忽然被一輛迅速駛來的奧迪吸引了注意力。他不由得望去,不一會兒,車主下車。
細細凝視了一會兒,他微微錯愕地睜大了眸子。
竟是莫氏集團總裁的保鏢,邊若離。
一認出那人來,他不由得頓住了腳步,想知道那人來醫院做什麼。
就在這時,邊若離朝後座走去,打開後座的門,當即愣在原地。他們離得雖有些遠,可衛錦還是眉心一蹙,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打開後座的車門後,她的反應有些異常。
沉思了一會兒,他朝那輛銀色奧迪走去。
“小姐,需要幫忙麼?”
走過去,他微微一笑,望着邊若離的側臉,儒雅而又溫柔地問道。
驀地,一陣夜風拂來,他神色一凝。
他敏銳地嗅到,風中夾雜着血腥味。
然而在邊若離扭過頭來望向自己時,他趕忙恢復了常態,保持着那抹溫柔的微笑。
那一霎,邊若離一怔,蒼白的面上浮現出一絲錯愕,那是見到陌生人的錯愕。她以前雖然和衛錦有過接觸,但那時他是做了僞裝的,她並沒見過他的真實面目。
愣了幾秒鐘,她怔怔地點了下頭。
“好,謝謝你。”
雖然這是個陌生人,可是看起來,還算可靠。
她實在沒有力氣,將那樣的安喬抱出來……
衛錦再次微微一笑,點了下頭,朝後座俯過身去。
藉着微弱的光芒,他注意到後座躺着一個女人,看不清面容,因爲一頭溼漉漉的髮絲將其遮擋住。
女人似是陷入了昏迷,奄奄一息。
而那個女人的雙腿間,正有鮮血瘋狂涌出着。
那是一個何等刺眼的畫面,衛錦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然而他趕忙鎮定下來,探進半個身子,將女人抱起。
女人的身體很冷,卻有液體溫熱了他的手臂。他將女人抱出,髮絲一下子向一旁散去,露出她的面龐。
那一霎,衛錦滿是震驚地睜大了眸子。
邵安喬?!
這個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女人,是邵安喬?!
怎麼回事?!
只是,礙於邊若離在此,衛錦竭力保持着常態,而沒有將那股震驚表現出來。抱着安喬,他焦急地朝醫院走去。
邊若離跟在他身後,目光緊緊鎖在他懷中,那個女人蒼白的面孔上。
“安喬,再堅持下!”
就在這時,又一陣溫熱從安喬雙腿間涌出,灼痛了衛錦的手臂。
深呼吸一口,衛錦垂下目光,凝視着懷中女人蒼白的容顏,是罕見的肅然與擔憂,“她是不是做了藥流?”
一邊望着安喬,一邊開口問道,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一旁的邊若離。
“藥流?!”
聞言,邊若離大驚,滿臉的不敢置信。
安喬,做了藥流?!
怎麼會呢?!
“她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做了藥流,”繼續凝視着
懷中的女人,衛錦作出結論,微一頓,補充道:“而且,沒有成功。”
“……”
聞言,邊若離更加震驚,腳步不自覺放緩。
“那,會怎麼樣?”
半響,邊若離回過神,深呼吸一口,竭力鎮定下來,問道。
“要立刻做手術,不然,會有生命危險。”
終於,衛錦拾起目光,不再望着安喬,而是望向前方。看起來冷靜而沉着的他,卻早已心亂如麻。
邵安喬,你究竟怎麼了?
“會有生命危險……”
邊若離呢喃着,已是恍惚。
終於,眼眶一紅,險些流下熱淚。
——
手術室外,邊若離和衛錦一人站在一邊。樓道中很是寂靜,二人也是不言不語。不知過了多久,驀地,邊若離邁開了腳步。
她朝不遠處樓道拐口走去,將身影藏到拐口處,掏出了手機。
調出某張通訊錄,她凝視着上面的名字,身體禁不住微微顫抖着。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她鼓足勇氣撥通了電話。
“喂?”
很快,那邊傳來特屬於那個男人的深沉而冰寒的嗓音。
她深呼吸一口,緩緩道:“莫總,能不能請您來一趟市醫院,安喬她——”然而剛說到安喬,那邊男人便掛斷了電話,乾脆而徹底。
“……”
一愣,邊若離放下手機,目光錯愕而又渙散。
她第一次發覺,原來她的上司莫總,是那麼的絕情。
她知道,這件事一定和他有關,所以她想通知他,可誰知道……
然而她沒有勇氣再打一遍,爲此嘆口氣,將手機塞回口袋。走出拐角,她朝手術室走去,剛走了幾步,卻愣住。
手術室外,已是空無一人。
心想男人可能是有事走了,畢竟是個陌路相逢的人,也便沒有多想什麼。
走到座椅旁坐下,她閉上雙眸,靜靜等待着手術的結束。
安喬,你一定要沒事。
——
手術結束時,已是後半夜。
邊若離本在座椅上睡着,聽聞動靜,瞬間驚醒。
“醫生,怎麼樣?!”
見醫生走來,她趕忙迎上去,擔憂地詢問道。
只見醫生摘下口罩,神情疲憊至極卻有絲欣慰,“雖然藥流不成功,造成子宮大出血,但幸好送來及時,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真的麼?!”
聞言,邊若離很是驚喜,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地。
然而很快,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重又肅然下去。
“醫生,那孩子呢?”
“孩子,當然是保不住了。”
“那……再次懷孕的機率呢?”
“很小,不過,也不是沒有,要樂觀。”
“好,醫生,謝謝您。”
“不客氣。”
——
病房中,邊若離坐在病牀邊,靜靜地望着牀上昏睡的安喬。想起手術結束時她與醫生的對話,不自覺垂下目光。
安喬,你一定很傷心吧?
因爲實在疲憊,又心亂難安,她趴在牀邊,緩緩閉上了雙眸。
漸漸地,陷入了沉睡。
深夜,整個房間沉寂無聲。忽然,一張高大
而神秘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外。透過窗,衛錦望到裡面病牀上,那個女人尚在昏睡着。
邵安喬,你還好麼?
剛剛在手術室外,他避免被邊若離問及什麼,趁她去打電話時,暫時離開了她的視線。
他的身份,不能輕易被人知道。
爲此他只能夜深人靜時,來偷偷看一眼那個女人。
——
那天夜晚,安喬做了一個極其美妙的夢。
夢中,她深愛的男人無比溫柔。
在她痛經的夜晚爲她衝紅糖水,喂她吃藥,還在臨走前,爲她打開空調暖風。在她身處異國他鄉意外受傷時,爲她小心地擦藥。
與她纏綿半夜,默許她睡在自己身旁。
在她失足掉入游泳池後,奮不顧身跳下水去救她。
在她醒來時,難掩地驚喜。
也許,他的溫柔不多,可在她心中,早已足夠。
因爲那本是一個冷酷而殘暴的男人,少有的溫柔,對於她來說,就是無上的慰藉。
然而,夢境的最終,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男孩。
小男孩站在她面前,天真地笑,她伸手去夠,卻如何也夠不到。她聲嘶力竭地吶喊,小男孩卻越走越遠。
最終,消失在她的視線。
留下的,盡是空寂,令人絕望的空寂。
終於,那一霎,安喬驚醒,猛地坐起身來。
思緒還沒回歸現實,眼角一熱,兩行熱淚卻已滑落。她卻來不及理會,思緒清晰的一瞬間,伸手朝自己的腹部摸去。
那裡,空蕩蕩的,早已沒了那條小生命的重量。
啊!——
她抱住頭,內心旋即爆發出一陣絕望的吶喊。
胸腔內有什麼地方劇烈疼痛着,好似在滴血,而一滴一滴血液,全部化作淚水,從她的眼眶瘋狂地涌出。
張開嘴巴,她想吶喊出聲,喉嚨卻嘶啞着,根本發不出聲音。
爲什麼,爲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安喬的心痛到了麻木,再也沒有感覺。她怔怔地擡起頭來,用模糊的視線環顧一番,才發現,這裡是醫院。
驀地,她一怔。
她看到,牀邊趴着一張身影,依稀可辨是自己的好友邊若離。
那麼,是若離將她送到醫院來的麼?
邊若離睡得正沉,爲此安喬深呼吸一口,想要停止哭泣,以免吵醒了邊若離。然而不論她如何努力,眼淚都洶涌地流個不停。
終於,安喬重新躺下,拉起被子將自己的臉矇住。
被子下,依稀可見她的身體在劇烈顫抖着。
一陣一陣嘶啞的慟哭聲迴盪開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孤獨而沉寂。
被窩中,安喬攥緊雙拳,手心有刺痛傳來都沒發覺。她只想拼盡全力,抵抗那股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傷痛。
他們的孩子沒了,對麼?
他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對麼?
爲什麼,莫塵軒,到底爲什麼?!
而我,又是爲什麼會愛上你?!這一切,都是爲什麼?!
啊!——
不知過了多久,安喬一陣一陣痛哭,一陣一陣啞然着吶喊,直到眼角刺痛再也流不出熱淚。終於,她閉上雙眸,沉沉睡去,再度跌入那萬劫不復的夢魘。
有些傷痛,只有自己能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