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42
望着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的病牀,一直守候在門外的阿香終於放鬆了一口氣,熱淚盈眶的衝了上來,想要開口喚伊寧露,卻被之前曾經見過的青年醫生擡手阻止,並輕道,“她剛手術過,需要休息和靜養。”
阿香望着漸漸遠去的病牀,欣喜若狂的點了點頭,收起眼淚轉身對着莫言彎了個腰,“謝謝您,謝謝您救了寧露,謝謝您救了她的孩子。”
莫言有些慌亂的搖頭,目光有些閃躲,連忙往伊寧露消失的方向走去,“不用客氣,這是我們醫生應該做的。”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莫言總是會坦然的接受病人家屬的感激,可是今天,對於伊寧露來說,他一直心存內疚,能完成她的心願將孩子保住,也算是平了一些自責,哪還承受得起面前這個女人如此恭敬的謝禮。
阿香見醫生已經走開,連忙追了上來,嘻嘻一笑,“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謝謝你們,伊寧露如果醒來發現自己的孩子還在,一定會很高興的。”
被阿香活悅開朗的個性感染到,莫言也難得的微微一笑,只是下一刻,他便被另一件事給愁得俊眉緊皺,他半低着頭,一邊往伊寧露所在的病房走去,一邊思考着,要不要將伊寧露的情況說出來。
如果不說,伊寧露的身體會越來越差,孩子的命也一樣危險,這一次保住了,可是若還有下次,連他這個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資深醫學博士,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種罕見的病例,怎麼會出現在一個正值芳華的年青女人身上?
在知道伊寧露的實際情況下的莫言,想到這裡,都不免覺得上天對伊寧露這個女人,實在太不公平了。
伊寧露緩緩睜開雙眼,渾身虛弱無力,目光目光無神的望着白白的天花板,思緒一片空白。
“我……這是在哪裡?”伊寧露的聲音因爲長時間沒有喝水而乾澀難聽,更有一絲沙啞。
沒有人迴應,伊寧露秀眉微蹙,無力的挪動一下腦袋,左右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純白色的房間裡,房間裡除了一張牀,還有一個白色木桌,上面放着一盆擺放整齊的果盆,還有一個水杯,水杯裡的水還正冒着熱氣,而房間裡卻沒有別人。在伊寧露正前方的白色牆壁上,還掛着一個小型的電視機,電視機里正播放着讓人睡意濃濃的輕揚曲子……
孩子!
伊寧露打量完這一切,才驀然驚覺,伸手探向隱藏在白色被單下的小腹,待摸到那微隆的肚子,她才大大鬆了一口氣,脣角微微揚起,滿臉都是喜悅。
孩子,謝謝你沒有拋棄媽媽。
伊寧露欣喜一笑,側頭望向窗外的天空,思緒一時間不知道又飄往了何方。
不知道她已經在醫院裡躺了多久了,也不知道那個男人的訂婚儀式,已經過了沒有。
想到那個讓自己承受如此磨難的男人此時正在某個地方與另外一個女人訂婚,伊寧露就有種無奈得想哭的衝動。
看來以後,連電視都不要看了,不然再看到有關於那個男人的報道,她還沒那個信心能保證自己能做到淡然無波,、而這一次突然出現的危機,更讓伊寧露弄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爲什麼會因爲那個男人而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讓孩子都差點保不住。
“你醒了。”
此時正值下午時分,病房區的人似乎都在午休,樓道里並沒有多少人在走動,莫言站在門口停頓了很久,透過病房的玻璃靜靜觀察了伊寧露很久,隨後才推門而入,輕道。
這個聲音……好熟悉。
伊寧露聞聲轉過頭,看到的卻是全身都籠罩在白色衣褂下的男子,他臉上戴着一個大大的白色口罩,鼻樑上還架着一個黑色眼鏡框,讓人無法看清他的容貌,遲疑一下,伊寧露用沙啞的聲音開口詢問,“你是?”
“我是你的主治醫師。”莫言一邊回話,一邊往那白色木桌走去,將上面的水杯端起,轉身往伊寧露靠近,“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睡了這麼久?”伊寧露最先反應的,竟然是不自覺的算到,今天是那個男人萬衆矚目的訂婚儀式。
有些心慌的,伊寧露蹙眉搖頭,想將自己的注意力轉開,“我……我怎麼睡了這麼久,醫生,我的孩子沒事吧?”
因爲慌亂,伊寧露並沒有繼續去糾結面前這個醫生的聲音爲什麼那麼耳熟,她只是爲自己腦海裡浮起的身影而感到害怕,她不想再想那個男人,那個給了她恐懼和別樣感覺的男人——莫馭天。
莫言將透着一絲溫熱的水杯遞到伊寧露面前,隱藏在黑色鏡框下的雙眼,將伊寧露臉上的慌亂還有不自然通通捕捉到,他在心底無聲嘆息一聲,強行剋制自己想開口詢問這女子到底因什麼而慌亂,更想詢問她這半年多究竟過得如何,到最後還是因爲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詢問這些而生生打斷這個想法,“你的情況很不穩定,還是不要太過激動,不然孩子很有可能再次出現危險。”
“我……謝謝你。”伊寧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開口謝謝醫生將水杯遞給她,剛想伸手去接,那白衣醫生已經先她一步,將她輕輕扶起,並將水杯放在她乾涸起皮了的脣邊。
這個動作自然得沒有一點尷尬的成分,伊寧露先是愣了愣,隨後欣然接受莫言的攙扶,將水杯裡的水統統喝掉,才緩解了她口渴難耐的感覺,抑頭一笑,“謝謝你,醫生。”
這個笑容……好刺眼。
莫言有些心慌的將伊寧露輕輕放回去躺好,隨後轉身背對伊寧露,“哪、哪裡,這是我的職責。”
“以前,有一個醫生也曾經對我這樣說過,可是,他並沒有盡到他的職責。”伊寧露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思緒不免回到當初母親在世時,她多次去乞求那個主治醫生的場景,可是到最後,她聽了那醫生的話,湊夠了所有資金,她的母親卻早已經消逝,所以再一次聽到這句話,伊寧露覺得這話很假,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醫生的職責是用行動來表示的,而不是口頭上,但你救了我和我的孩子,我要真誠的感謝你。”
聽到伊寧露前面的話,莫言不由萬分驚愕,正當他以爲伊寧露已經發現他是誰了之後,伊寧露後面的話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鬼使神差的,莫言順着伊寧露的話題又再度開口,他很想知道這個女子在心底對當初他那樣欺騙她的評判是怎樣的,“曾經?曾經有醫生沒有盡到他做醫生的職責,那樣算欺騙你嗎?”
“欺騙?如果只是欺騙,那也充其量只是一個騙子而已,可是被他騙了的代價卻太大了……”伊寧露躺在柔軟的牀上,目光靜靜望着天花板,回憶着當初那個叫莫言的主治醫師曾經對她許下過的承諾,目光寂寥悽然,輕嘲一笑又道,“輕信別人的後果,就是讓自己傷得更深。”
莫言語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接話,他知道自己當初欺騙了伊寧露,並讓她信心滿滿衝着他說過的目標去努力,卻又在她達到目標之後,空留下一個悲痛欲絕的事實給她,那種悲痛和傷心、還有那失去支撐之後的迷茫與無助,莫言在離開醫院之前那個傍晚,就已經在伊寧露身上看到。
這也是這半年多以來,他萬分自責內疚的原因。
窗外的天色漸漸豔了起來,那一抹殘陽將整個天空都照耀得火紅如血,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冬季,A市的太陽依然像春陽般讓人暖洋洋的。
微紅的斜陽從窗外照射進來,靜靜灑在白色的窗上、地板、還有站在窗前那個白衣大褂的男子身上,散發着淡淡的紅光。
感受着陽光照射而發出的暖意,莫言輕呼一口氣,不讓自己被心底那份強烈的譴責給支配,強自鎮定一下,他才緩緩轉過頭,透過鏡片望着躺在牀上的伊寧露,輕嘆一聲,“那……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那個曾經騙過你的醫生,會怎麼樣?”
伊寧露聽聞這話,才收回飄浮不定的思緒,輕輕側過頭與莫言對視,只是因爲莫言背對着窗,窗外的紅陽照射在他身上,讓伊寧露看不清他的雙眼,只得微蹙秀眉,輕嘲一笑,“騙人的醫生,何止他一個?這世間依靠別人的信任去傷害和欺騙別人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他騙我,我只覺得自己太傻太笨,若見到了又如何,難不成,我還能逼他,將我的母親還回來麼?”
伊寧露目光漸漸失去焦點,愣愣的望着莫言的身影,思緒卻已經飄得很遠,而那明亮的雙眼眼眶裡,早已經充滿着晶瑩的淚花,正順着她的眼角,緩緩流入她的耳鬢,溼了她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