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落滿山谷, 樹林裡分出了兩條路。
林上一秒還在和洛基對峙,此時卻已經到了深山老林之中,需要對眼前的情況作出判斷和選擇。
天色微朦朦, 難以分辨此時究竟是清晨還是黃昏, 兩條路同樣都是曲曲折折, 泥濘不堪, 不知通往何處, 萬一選錯,不知會付出何等代價。
一片金黃的葉子徐徐而落,在風中搖擺, 躊躇不定。
林站定了,等着那片葉子爲她做出決定, 而那黃葉子決計要跟她開玩笑似的, 徘徊之後, 附在她的毛衣上,不肯染上塵泥。
林略一沉吟, 向左邊那條走去。
常年蹲在實驗室,身體素質一直是她的弱項,林走了一段路便累的不行,而深山裡氧氣並不充足,需要停下來休息一陣子才能繼續向前上路。
此時一名花臂小哥從身後跟上來, 開口便問, “你是原住民嗎?”
林撐着膝蓋, 搖搖頭。
花臂小哥身材高大, 留着殺馬特髮型, 畫着前衛而不失男子氣概的妝,右耳上釘了好幾個釘子, 笑呵呵道,“原來也是玩家啊,你剛到這嗎?”
林略一點頭。
小哥道,“看來是競技模式了,走吧,先和別人匯合。”
兩人一起上路,林問,“什麼是競技模式?”
小哥皺了皺鼻子,哼聲道,“你是新手還是土雞?怎麼來的?”
“新手吧,跟土雞差不多。”林說。
鬼怪系統裡有一類玩家,膽子小,怕冒險,通常在其他玩家攻略完這個世界之後,選擇停留在原地,融入當地的生活,久而久之,他們會變的和原住民沒有太大的區別,也就是俗稱的“土雞”。
林當然不是土雞,也知道什麼是競技模式,多問幾句,顯得自己更像新手,接受小哥的輕視和鄙夷,也好過被人當做“神靈”。
狗屁“造物者”,操蛋的神,無聊的遊戲,除了嗜血和殘暴,還有什麼愉悅之處?
“競技模式,我也只是聽說過,據說死亡率超高,你既然是新手,那最好多留幾個心眼,”花臂小哥道,“心理素質過硬吧?能來這裡的,應該都是厲害人物。”
林:“被坑進來的,哪有什麼厲害。”
小哥:“太謙虛了,競技模式裡,新手跟老手沒太多區別,都是被虐的。”
林沉默了一會,尋思既然都是被虐的,爲什麼還會有這麼多玩家青睞她的鬼怪系統,難不成都是一羣抖M,非要來這個系統裡找罪受?
小哥:“你叫什麼?”
林猶豫了一下,“寧可可。”
小哥:“……我只需要知道你代號是什麼,沒有人會在系統裡暴露真名。”
林:“代號‘拖油瓶’。”
小哥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感覺像是在忽悠人呢。
林:“你呢?”
小哥:“大豬蹄子。”
林:“……”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嗎?
“大豬蹄子”壓低了語氣,說道,“競技模式下,玩家可不止你和我,個人爲了自保,誰知道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如果我們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更別說接下來合作的可能。”
林:“我確實有點喪心病狂的。”
花臂小哥:“……”
“就在剛纔,那扇六面體屋子裡,我陰了我的夥伴,把他送到了一個看起來就不太好的世界,自己跑這來了。”林徐徐說道,“在此之前,我本來也不會這麼快完成一條世界線任務的,一個NPC爲了我變成了殺人狂魔,她殺光了所有人,淡定地接受了我們的審判,然後被格式化了。”
花臂小哥咋舌,“這麼牛逼的,NPC居然還能有這種覺悟!看來你果然有兩把刷子,我要反抱你大腿了!”
林看了他一眼,奇道,“你不怕我陰你?”
小哥笑呵呵道,“無所謂了,其實我早就被陰慣了,社會常態嘛,不被陰反倒是奇怪了,而且別人陰你至少證明你有陰的價值嘛。”
林:“……”果然系統玩家都不是些正常人。
“喲呵,這麼多人了。”小哥說着,舉手和別人打了個招呼。
山路盡頭有幾間木房,看上去已經破敗不堪了,茅草堆了一地,屋前站了六個人,四男二女,神色冷漠,對花臂小哥的招呼熟視無睹。
“怎麼回事?你們發現什麼了嗎?怎麼這幅樣子?”花臂小哥問,他一路上山來,氣都不喘,說話的語氣像個熱心的健身教練。
“沒……”一名中年人道,“路到了這裡就沒了,什麼都沒有。”
林越過幾個人影,看到山路的盡頭,有幾塊荒廢的菜地,她走到菜地旁,這纔看清後面什麼都沒有,底下是一面懸崖,料峭秋風吹來,很容易將人吹到懸崖底下去。
風呼啦作響,破草屋搖搖欲墜,絲毫不像人住的地方,萬一有鬼怪出現,連個基本的防守都沒有。
八個人面面相覷,還是剛纔那名中年人開了口,“我想回到一開始的地方看看,這裡實在讓人不舒服。”
另一人道,“如果我一開始選了另一條路,會不會比現在好一點?”
中年人朝他點頭,兩人當即決定,回到一開始的分拆路口,選擇另一條路試試。
有個十五六歲的青少年也決定跟他們走,轉眼間,八個人變成了五個人,兩男三女。
其中一名女孩已經做出了行動,她進了一間草屋,很快又皺着眉頭出來。
大概是裡面的味道太重了,讓人不禁懷疑,這塊地方究竟被荒廢了多久。
衆人都處於疑惑狀態,花臂小哥從荒廢的菜園裡挖出了幾顆瘦蘿蔔,滿身的泥土,面對看神經病一樣的表情,笑呵呵說,“怎麼了,你們這是?”
林:“……在想你怎麼動作這麼快。”
“你要嗎?”花臂小哥給了一根白淨的蘿蔔給林,“爬山消耗很大的。”
林漠然接過,道了聲謝。
山路曲折,下山去的那幾人很快就沒了影,剩下的人還在猶豫着要不要跟上他們,做出第二次選擇。
花臂小哥卻已經越過他們,抱着白蘿蔔,進了一間草屋,進屋時還不忘回頭吆喝,“你們咋了呀,都喜歡在外面吹涼風啊?”
林第一個進了屋,房間不大,鍋碗瓢盆都有,角落裡擺了兩張破牀,花臂小哥已經在其中一張牀上臥着了,若將他手中的白蘿蔔換成大煙鬥,配上落破的屋內環境,大概就是一副吸食鴉片的光景了。
“你不是普通玩家。”林說。
小哥笑呵呵道,“承蒙你看得起,我可能比普通玩家稍微厲害一點點。”
“你是這裡的原住民,對嗎?”
小哥笑容僵住,一聲沒吭。
林從窗戶往外看,能看到另外三個手足無措的年輕人,他們也跟着在挖蘿蔔了。
“告訴我,線索是什麼。”林的語氣冰冷而透着某種威嚴。
“線索是要在任務執行過程中探索出來的。”花臂小哥淡淡地說。
他既沒有承認自己是原住民,也沒有否認掉。
“我現在不是在執行任務嗎?”林說,“如果我告訴他們,你是NPC,猜猜他們的反應是怎樣。”
花臂:“……”
林:“爲了確認你的真實身份,他們肯定要求查閱你的玩家界面,到時候你想瞞也瞞不了。”
林回頭看着他,“這裡只有你一個原住民,要折磨你應該很簡單。”
花臂小哥吞了吞口水,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一天只能做出一次選擇,這是我所知道的第一條線索。”
林頭一歪,琢磨道,“如果做出第二次選擇,會發生什麼事?”
小哥瞪着又圓又大的眼睛,撇撇嘴。
林扶着下巴,心想那三個下山去的人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其他呢?”
小哥:“我只知道這個。”
兩人沉默了一會,屋外有喧譁聲,林出了草屋,見又有兩名年輕男子來到這山頂,正與兩名女子說話。
其中一名新來的轉身盯着她,似乎在朝她微笑。
因是造物者的緣故,鬼怪系統中的大部分NPC對她有很強的眷戀和依賴,有些時候光憑直覺就能認出她來,相反,林對他們沒有多少情感,更不可能光憑直覺就能分辨出誰是玩家,誰是NPC。
她之所以能識破花臂小哥,完全是憑直覺,一方面他心態是在太好,挖蘿蔔也好,找牀位也好,一切舉動讓他不像是一個新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玩家,而更像這山頭的本地人,另一方面他對待林比對其他玩家更加細心和客氣,這種區別對待不禁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造物者”的身份被拆穿了。
而眼前那名朝他微笑的男子,又是懷着什麼樣的企圖?
那人緩緩走來,長身玉立,在霧靄瀰漫的山頭,他的笑容分外粲然如明霞,語氣是一如既往的輕鬆。
“寶貝,我可想死你了。”不死者道。
林全身一顫,近視眼這纔看清楚對方尊容,可她該說什麼呢,爲自己不辭而別而道歉?想盡辦法解釋背叛他們的理由?
林啞然了。
與不死者差不多時間到達山頂的年輕人朝他們這屋走來,垂頭喪氣地說,“怎麼回事了,兩條路都是通往同一個地方,一樣的屋子,一樣的山崖,這是什麼意思?剛纔在這裡的人,不是你們吧?”
“什麼意思?”林問他,“你之前來過這?”
那人說,“對啊,我來過一次,那會這山頂不是你們幾個,我看這裡環境太差,破屋子一個人都沒有,所以我又回去了,回到分叉點,重新選了另外一條路,沒想到還是這個山頂。”
林聯想起花臂小哥說的話,臉都白了,問不死者,“你呢,你沒跟他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