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索月走得很安詳,沒有溫如是想象中的不堪和死不瞑目。
莫邪遵照她的遺願,將她和琉清的骨灰罐一起合葬在了後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
溫索月想要親眼看着那個帶給她們厄運的父親,是怎樣一步一步在自己親生女兒的引導下走向滅亡。
這是她的原話,隨着莫邪歸來的,還有一封溫索月的親筆書信。
信中沒有多餘的感謝之詞,只有一句話。
“姐姐,還記得十一歲那年,你答應給我做的紅棗桂圓粥嗎?”
溫如是眨了眨眼,一滴水珠打在素白的信箋上,她慢慢將信紙疊好收起來,直到視線從模糊恢復清明,才擡頭緩慢而堅定地道:“通知裴仁青,我要去裴府拜訪他。”
溫如是隻是裴家上不得檯面的外室,想要踏入裴家沒有裴仁青的同意,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她沒有說,爲什麼要這麼做,莫邪也沒有問。溫索月的死,令他的驕傲蒙上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小姐交給他的事情,他沒有做到,這是身爲一個侍衛的恥辱。
哪怕溫索月是自盡的,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溫如是以禮拜謁,裴仁青掃榻相迎,他們在風光明媚的將軍府後院相談甚歡。彼時,有衆多僕役能見到兩人舉止親密。
夜間,溫家九小姐留宿將軍府,裴將軍的房門直到第二日午時纔開。
有人笑言,將軍若不是早就告病在家,如此這般戀眷女色誤了早朝,一頓杖責肯定是免不了的。
縱使有裴仁青竭力掩飾,但是種種流言還是經過好事者的口中傳了出去,聖上爲此龍顏大怒,即刻命人將他宣入宮內,狠狠打了裴將軍五十大板。
將軍不以爲恥,出宮之後反而就這麼一路不顧顏面地趴在軟墊上,着人擡着去了金屋藏嬌的城外別院。
不到半日,就有快馬攜着裴將軍府正式的求娶婚書向着溫家大宅狂奔而去。
至於稱病在家的裴仁青爲什麼會爲一女子而甘犯聖顏,世人毫不在意。對於他們來說,那些乾巴巴的政治鬥爭還不如一段可歌可泣的香豔情史來得引人側目。
將軍紅顏的這一段露水姻緣一旦扯上了具有法律效應的婚書,彷彿就從一對無媒苟合的姦夫淫’婦搖身一變,成了堪稱挑戰世俗的絕世愛情故事。
名滿京城的超級鑽石王老五,居然被溫家的一個傻小姐一舉拿下,也不知道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銀牙咬碎,滿腔的期待碎了一地。而男人們比較務實,紛紛都在猜測溫九小姐到底是怎樣的國色天香、姿容出衆,纔會引得一個見慣了大世面的裴仁青這般猴急。
傳說中的溫如是,連同背後的溫府,一時之間均被推到了風頭浪尖。
而此時的始作俑者,正在溫如是的監督下,苦大仇深地趴在軟榻上寫着放妻書。
裴仁青皺着眉頭瞥了一眼站在榻旁狠狠瞪着他的莫邪,嘆了口氣,轉頭對着完全不爲他的“深情”打動的溫如是無奈道:“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忽然覺得,我們兩個還蠻般配的,一個陰險,一個狡詐,就這麼湊合湊合過下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溫如是眯了眯眼,毫不猶豫地就抽過莫邪手上的劍鞘,橫拍向他受創嚴重的臀部。
裴仁青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喊停:“夠了!強扭的瓜不甜,溫家的事情完了之後,你愛跟誰就跟誰去,我不會干涉!”
溫如是的婚期定在一個月後,這一次不再是像原來那樣,隨隨便便一輛馬車就能打發得了的,所有人都好像失憶了一般,完全不提溫如是早就被自己的父親送給了裴將軍。
所有的一切規格,除了時間上倉促一些,都嚴格地依照禮制進行,溫侯與裴家的長輩,都會在婚宴上接受兩人的大禮參拜和敬茶。
溫如是蓋着大紅的蓋頭,平靜地坐在八擡大轎上。
耳邊是喧鬧的樂聲,她卻想起了溫索月。
那年琉清才進府一年,十一歲的溫索月有了幫手,便常來她的院子裡追討這些年被奪去的珠寶首飾。
但是每一次,都被溫索月揍得很慘。
後來琉清實在看不下去了,想要將騎在自己主人身上的九小姐拉開。他纔剛剛碰到溫如是的手臂,就被突然跳出來的莫邪一腳踹飛。
最後的結果一如既往地慘不忍睹,帶着侍衛前來踢場子的小十妹鬢環散亂,抱着被莫邪打得滿臉開花的琉清,哭得無比的淒涼。
溫索月的哭功有多麼地深厚,溫如是八歲就已經見識過了,除了給她弄點吃的,兩個兇手都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好辦法。
溫如是還記得,當時小丫頭指名要她親手做的甜食,就是紅棗桂圓粥。
花轎停了下來,有人撩起轎簾,攙着她出轎。
溫如是扔掉手中的蘋果,平穩地邁出轎門,紅彤彤的蘋果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旁邊有人撿了起來,似乎想塞回她手中,卻在看到上面幾根深深的指甲印後改變了主意。
看不到前方,視線所及之處只有大紅蓋頭刺目的鮮豔,和腳下的方寸之地。
十三歲的溫如是佯裝不會,酷愛甜食的溫索月傻乎乎地信以爲真,主動幫助姐姐熬了香濃的紅棗桂圓粥。
“一拜天地——”
溫如是盈盈下拜,背後似乎印着莫邪灼熱的目光。
“二拜高堂——”
溫侯意得志滿地坐在主位,大馬金刀地享受着女兒女婿的俯首參拜。
“夫妻對拜——”
溫如是閉上眼睛,想起那時十一歲的溫索月認真地舀起一勺糖,遞到她的手中,圓圓的大眼睛內滿是和解的信任。
姐姐,把這個灑進去,就算是我們一起做的。
洞房花燭夜,溫如是安靜地坐在牀沿,房中空無一人,只有紅紅的龍鳳蠟燭熱烈地燃燒着。
溫如是靜靜地等待着,前院的氣氛已經達到高‘潮,爭先恐後的喧囂敬酒聲在屋內都能聽到。
“嘎吱”一聲推門聲,片刻之後,有陌生的丫鬟在她耳旁低語:“溫侯在隔壁靜候九小姐過去一敘。”
溫如是微笑,溫侯這般急功近利,怎麼可能捨得放棄裴將軍手下的勢力。
她起身揭開蓋頭,安靜地跟着來人離開新房。
隔壁的廂房只有溫侯一人,他慈愛地坐在桌旁向她伸出一隻手。
溫如是柔順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垂眸羞澀地叫了聲:“爹爹。”
“已經是大姑娘了,以後不能再在爹爹懷裡撒嬌,你怪爹嗎?”溫侯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兒。
想不到,最出人意表的就是她,如果能通過她控制裴仁青,這個孩子對自己大業的幫助,不下於嫡親的女兒溫寶儀。
只有寵愛,沒有孃家的支持,她是不可能在將軍夫人這個位置上坐長久的,溫如是需要他,就像他需要溫如是一樣毋庸置疑,溫侯堅信這一點。
溫如是緩緩搖頭,端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盞茶,舉杯望向他的眼神只有一片無邪的純真:“爹爹永遠是爹爹。”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溫侯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鄭重地教導她,“如果你能一直向着爹,爹一定會保你一生順遂。”
溫如是偏頭,淺淺一笑:“能讓將軍從此只喜歡我一個人嗎?”
“當然,”溫侯笑了起來,女兒家的心思就是這麼狹隘,不過,這樣就很好,他傲然道,“如果他敢納妾,爹爹會讓人打折他的腿!”
溫如是輕笑,宛如銀鈴清脆,她拉着父親的手晃了晃:“將軍要是回來見我不在會着急的,我該回去了。”
溫侯微微蹙眉,小九太過在乎裴仁青不是件好事,他沉吟片刻,道:“過兩日我再安排一個侍衛跟着你,有什麼事我會讓他轉告。”
“好。”溫如是眨了眨眼,沒有拒絕他在自己身邊安插人手。
看着女兒跟着丫鬟消失在門口,溫侯這才放下心來,下意識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在他到來之前,房中所有的物品已經被專人檢查過了,包括了桌上的熱茶。
溫侯不認爲還有什麼東西能夠逃脫自己下屬的檢測。
他的殺孽太重,做什麼事都是小心爲妙。
平時的溫侯是絕對不會在外進食任何東西,但是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然後放杯靜悄悄地離開,就像是從來都沒有人出現在新房隔壁一樣。
回到房間的溫如是毫不停頓地摘掉滿頭繁複的首飾:“莫邪。”
沉默的隱衛出現在房中,黝黑的雙眸深沉,她頭都沒有擡,徑自脫着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我的衣服呢?趕緊給我拿一套出來。”
莫邪默默地遞過去一個包袱,這是他早就準備好了的。小姐的命令,他從來就不敢不聽,但是現在,他卻不想開口多說一句話。
她說過要自己娶她的,可是,她卻嫁給了裴仁青,這次是真真正正三媒六聘的出嫁。
莫邪很難過,就因爲他沒有完成保護十小姐的任務,她就可以說話不算話嗎?
他低頭咬着牙沒有出聲,只等小姐一讓他走,他就轉頭離開,絕不會打擾他們倆人的洞房花燭夜。
紅了眼睛的莫邪沒有等到溫如是的開口,反而被換好衣服的她一把抱住了:“快走,莫邪,咱們得趕緊逃了。”
“啊?”莫邪一時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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