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度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水田陰陰,夏木漠漠,山間的林鳥遲遲方纔歸巢,箕穎山上的稻香隨着村夫的歌聲漸漸飄遠。
“咚!!!”山間一聲鑼響,驚住了悠揚的山歌。村夫擡眼看去,發現山下阡陌,有幾個差役牽着一匹掛彩披紅的高頭大馬,正朝着陸家莊行去。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一羣人簇擁着那個隊伍一同往村頭而去。村夫不禁訝異,素日裡平靜的村莊,怎麼比過年祭祖時還熱鬧。這景象倒像是往年族中陸佐鄉試中了頭名時的場景,想是村中又有什麼喜事了。村夫放下手中的鐮刀,急匆匆的奔回村裡跟着看熱鬧去了。
“咱們村果然是風水寶地啊!”
“誰說不是呢!竟然又出了一個舉人!”
“你說他大哥三年前,年紀輕輕在鄉里就中了頭名!今年弟弟這麼爭氣也奪得了頭名!是不是祖墳冒青煙了?”村裡面此時人頭攢動,那村夫在後頭緊追不捨,幸好沒錯過村裡的頭等熱鬧。
“這陸家的大相公若不是厭倦了官場是非,估計現在也是個大角色了!”
差役們敲鑼開道,來到陸家莊的的一座破茅屋前報喜。屋裡只有一個年邁的老太太,正坐在門前藉着光線縫補衣物,老太太見這許多人圍在自家門前,嚇了一顫,眯着眼問道:“諸位鄉親這是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這些鄉親有說有笑的爭着搶着說:“你家二相公也中舉啦!”身前的差役也連連跟着點頭陪笑道喜。
“中了?”老太太眉頭一緊,似乎有些狐疑,但看着眼前的陣仗,倏爾展開笑顏,“想是應該了。”
“老太太,我們是來傳捷報的!二相公哪裡去了?我們還要例行公事,領着二爺騎馬到村裡給咱們村漲臉呢!”
老太太還未答話,人羣后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衆人回頭看時,紛紛問大相公好,人羣散開,老太太眯着眼,見這個面若白紙、五官精緻的後生正是她的長子,“佐兒!你可曾見襄兒哪裡去了?”
身形瘦削的後生,雖然是中舉者的長兄,可從他的面上卻看不出絲毫喜色,只是面色平靜的回答道:“方纔還在族裡的藥鋪幫人家寫方子呢!現在想是......”
話還未說完,屋前一羣人嬉笑的簇擁着一個年輕人,“二相公回來啦!二相公回來啦!”
只見那個年輕人衝上前便奪過差役的報喜帖,帖上果真寫着:鄯州鄉試一甲解元陸仁襄。
陸佐眼神淡淡的看着前來看熱鬧的鄉親,道:“諸位鄉親都散了吧,改日我家一定設席款待大家。陸佐在這謝過了!”言畢作了個揖。
“大相公哪裡的話!二相公現在應該跟着我們到縣上熱鬧一下,這樣的日子,也讓咱們村的人跟着沾光不是。”
陸仁襄在一旁看着手裡的喜帖,沉默少許之後,忽而哈哈大笑起來,口口聲聲道:“果然中了!哈哈!果然是中了!”
衆人奔奔跳跳的擁着陸仁襄上馬,然後囑咐老太太備下酒席,說是要今晚款待鄉鄰,便歡歡喜喜的去縣上了。
人羣散去後,老太太回到屋內,看了看米缸裡的米,瞬間又愁容滿面,只剩下半斗的米,莫說是設席了,就算做粥只怕也不夠大家吃的。老太太搖着頭嘆了口氣道:“佐兒啊!你若是像你弟弟那樣專心仕途,想必現在也不至於此!”
陸佐眼神平淡,心中卻有些不屑,可看着眼前形容瘦削的母親,又不禁心生疼惜,只好低頭沉默不語。
老太太正在爲米的事情焦急萬分,想吩咐陸佐去隔壁借米的時候,門外有個鄉紳打扮的中年人叫喊着:“仁襄兄在家麼?”
陸佐扶着老太太到門前迎迓,“原來是高員外,老身有禮了!”陸佐也跟着施禮。
“看來老太太也是知書識禮的人,有禮了!請問仁襄兄哪裡去了?”
陸佐忽然出現說道:“高二叔,三年不見了,向來可好!”
“哦!原來是公輔啊!家裡都好!你家弟弟哪裡去了?我在家中略備薄酒,不知道晚上陸家二位兄弟還有老太太能否大駕光臨啊?”高員外拱手笑道,臉上的笑紋也隨之皺起。
老太太心裡正愁如何是好呢,沒想到高員外前來救濟,心中雖然多少有些不願,但今天這日子也拿不出什麼好酒好菜招待鄰里,可是應承的話又不好硬着頭皮說,於是看了一眼兒子陸佐。陸佐會意,笑道:“這怎麼行,哪有麻煩高員外的道理!”
高員外擺手道:“哪裡的話!仁襄兄高中,想必十里八鄉有頭有臉的官吏鄉紳都會前來道喜,我那裡地方大一些,也好招待。”說罷從身後隨從手裡領過一個錦緞的袋子,“老夫人眼下正是急需用銀兩的時候,老夫人莫要嫌棄,這些銀兩權且收下。”
老太太眉頭一皺,笑着欲拒還迎道:“這哪裡使得?”
“老太太客氣了,這是高某爲本村修學上進的子弟出的善款,況且老太太家中如此清貧,卻爲本莊培養了兩名舉子,老太太實實在在是我們莊的孟母啊!”
老太太見他這麼說,便順水推舟的答應了。而陸佐聽完之後心中多少有些不快,於是轉身回裡屋去了。高員外笑着告辭回去,臨走時還再三拜託老太太一家務必前去。
是日傍晚,高員外早早就差人來請陸家兩位兄弟、還有老太太一同前往用宴。陸佐最是不喜酒宴應酬,於是藉故推脫不去,老太太心中知曉也沒有勉強,陸佐目送他們出門之後,獨自一人在房間裡看起書來,想及父親去世前的話來,心中不免悲痛。方過戌時的時候,才見娘和弟弟回來。老太太扶着酒氣熏天的陸仁襄坐在躺椅上,陸佐便從裡屋出來,見弟弟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老太太臉上也有些疲倦,便去竈上泡了兩碗清茶,分別給娘和弟弟喝下。
“我不妨事的,我就喝了些許,你且照顧好你弟弟吧!”老太太說罷,呷了一口茶。
陸佐點點頭,扶起陸仁襄到牀上安歇。看着酒醉的弟弟,心中又有些悲涼起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便從案上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不知何時,看得燭火搖曳都不知道,還是老太太幫忙剪的蠟燭。老太太看着瘦削的陸佐,語重心長的說道:“佐兒啊!看完早些睡!”
“娘您也早點兒休息罷!”陸佐微笑點頭。
老太太轉身正要走,忽而腳步沉着停了下來。陸佐看着母親的背影在燭光下閃爍,不禁疑惑的問道:“娘您怎麼了?還有什麼吩咐麼?”
陸佐看着孃親的身影,隱約的感覺她似乎在擦拭着眼淚。老太太轉過身,眼含熱淚,道:“兒呀!爲娘有些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