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得可怕,我擡起頭看見了那個女人的面容依舊明豔美麗,她笑着,抹着櫻色脣蜜的嘴脣水潤得沒有一絲脣紋。
“你想好了麼?打算拿出你的誠意了麼?”
獵獵風氣把洋房前院的樹叢吹得簌簌作響,很快天空就飄起了雨點,雨勢兇猛得還未來得及察覺到一個逐漸變大的趨勢,我恍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溼透了全身站在雨中。
“啊啦,下雨了呢,我可不想讓雨點吹進屋子裡來。”她說完,轉身就準備關門。
那一瞬我幾乎放棄了思考,果斷地跪了下來。鋪在門前的青石板和膝蓋之間敲出一聲脆響,光裸的膝蓋瞬間被青石板的冰冷刺透。我沒有吃痛地叫喊出聲,而是用力地咬住了嘴脣。
那個女人聽見了這樣的動靜,重新轉回身體面向我。我擡頭看着她,雨水砸在臉上以至於我沒辦法完全地睜開眼睛。
“然後呢?”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我卻覺得胸口像是被踐踏了一般疼痛,比起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的痛感,我覺得更加受傷的是心。
“請借錢幫助我,拜託了。”
“你說什麼呢?我沒有聽見。”
她裝着一副什麼都不明白的模樣,我知道她絕對是故意的,絕對!我用力地咬着嘴脣,拼命平息着滿心的憤恨和屈辱,看着她雲淡風輕的神色,我只能一味的忍耐。
“請借錢幫助我,拜託了!”我說得非常大聲,近乎是在用叫喊的方式。我狠狠地盯着她,我知道我的眼神絕對不會向她屈服,跪下了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遲早有一天要把這些屈辱在她的身上如數要回來。
“眼神不錯,可是,我要的是誠意,而不是你這個看得讓我生氣的眼神。”她這麼說着的同時,向前走了一步,用她做着美甲的纖白手掌抓住了我的頭髮,用力壓了下來,迫使我向她低頭,“你在拜託我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她尖銳高揚的音色和風雨聲混雜在了一起,我想要擡頭,她卻用力地壓住了我的腦袋,讓我只能處在低頭跪在她面的姿勢。
從來沒有人這樣羞辱過我,委屈,憤恨和絕望一瞬間在心底爆發,鼻腔深處開始發酸,我知道我想哭了,任何時候都好,但是唯獨在這個女人的面前,我絕對不能露出自己軟弱的模樣。
我奮力忍住了眼淚,壓抑之下胸口是一陣沉悶的痠痛。
“請借錢幫助我,求求你了!”聲音裡是滿滿的悲哀,特意拉高的音量更將我的顫抖放大。
頭上的力道消失了,上方傳來的是她又恢復柔和的音色,“嗯,差不多了,早上的事我就原諒你了,跪在這裡等着,我去拿錢給你。”
渾身被大雨浸透得冰涼,一如此刻已經麻痹了的心。
當我拿了錢恍恍惚惚地走在街道上,大雨依然在毫無感情地衝刷着這個城市,即便如此,我也在用最快的速度往醫院趕去。完全溼透的衣服像是負重的累贅,在降低着我的行走速度。
醫院給我打了電話,暴雨之中並聽不清電話那頭的醫生說了什麼,但是從個別的字眼還是能猜得出大致的意思,讓我儘快過去完成繳費,這樣才能進行下一步檢查。
情急之下,我沒有注意紅綠燈,尖銳的剎車聲和接連不斷的喇叭才驚醒了我,紅色的燈光在雨幕之中倒顯得有幾分朦朧,我微微彎腰朝車主道歉,退回了斑馬線之後。意料之外的,是差點撞上我的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
我並沒有去注意這輛車,但是被搖下的車窗裡卻傳來了叫着我的名字的叫喚。
“藍原?”
我眯了眯眼看向車內,灰色頭髮的少年正一臉嚴肅地看着我。
“跡部?”
和跡部景吾之間的交集,無非是最官方的學生會內的工作交接,他是學生會會長,我是副會長,僅此而已。
“跡部……”
我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顫抖之下充滿了無助。明明和他的交集都是毫無感情的官方交流,可此刻看見他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卻如同找到了依靠一般。
藍原昌之爲了那個女人責罵我的時候我沒有掉眼淚,跪在那個女人面前求她借我錢的時候我也沒有哭,可是這一刻,無限的委屈衝破了心裡的圍牆。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溪流,從酸脹的眼眶之中不斷涌出,和滿臉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跡部景吾和司機說了幾句話後,司機便從駕駛座上下來,打傘走到了我的面前,“景吾少爺讓你先上車。”
他說完,替我打開了後座的車門,我看了一眼坐在後座上的跡部景吾,他皺着眉毛,像是在催促我快些上去不要在浪費時間了。
我用力地朝他鞠了一躬大聲說着謝謝,他只是又催促了一句讓我快點。
關上車門的那一瞬,我覺得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隔斷了暴雨的嘈雜,車內放着我聽不懂的古典樂,還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的香味,跡部景吾淡淡地問了我一句,“要去哪裡?”
“東京綜合病院,拜託了,謝謝!”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的不行,跡部景吾也一定看到了,雖然他一直目視前方,沒有把視線放在我的身上。
溼透的我很快就把座椅的靠墊弄溼,我慌忙道歉,跡部景吾並沒有責怪我,語氣平和地告訴我毛巾的位置讓我自己拿。
跡部景吾沒有問我任何事,比如膝蓋上的淤青,比如爲什麼一個人走在雨裡,還有我爲什麼要哭。相信他一定看得出來我在哭,只是在維護我的尊嚴,他一個字都沒有提。
他把我送到醫院之後馬上就離開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他,他只是讓我不要影響到學生會的工作。
母親很快就被送去了檢查,負責她的護士看到我面色蒼白的模樣,讓我先去換上她的衣服,給我泡了熱茶。
我很明白現在的自己絕對不能倒下,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在那個女人死之前,我怎麼能倒下呢?母親又是那般脆弱,我要好好保護她。
這一晚我守在醫院,或許是因爲不甘心,連身體都沒有跨下,意外的,明明淋了雨,我卻一點也沒有生病。
病牀上的母親在安詳地睡着,外面依然下着大雨。雨聲讓我害怕,我朝母親的位置又靠近了一些,可是昏暗的病房還是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害怕。
握緊了母親的手,我沒有再哭,我希望她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我,是沒有受傷的,沒有煩惱的我。我試圖去忘記心裡的委屈和疼痛,提起了脣角。
大概從這個時候開始,我的世界裡只剩下這個表情了,不論真實的心情是如何,我的臉上,只會有微笑,只能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