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幕(一)
深冬的北京,入了夜格外的冷,風捲着薄雪鋪天蓋地而來,城市濃厚的文化底蘊彷彿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薄雪蒙上了一層陰寒。
雕樑畫棟的宮廷建築內,燈光從不同角度照亮陳舊的色澤。簡葇穿着單薄的素色織錦旗服端坐在漆了紅色的木椅上,精緻的五官因恰到好處的妝容更顯典雅清麗,冰色的眼眸晶瑩剔透,卻也透着融不開的淡漠。一片寂靜中,她淺脣微揚,牽出一抹比薄雪更寒的笑,恰到好處展現了一個失寵的後宮妃嬪僅剩的孤傲。
只可惜與一身明黃色光豔照人的寵妃坐在一起,她過於寡淡的服飾和妝容顯得有些輕描淡寫,幾乎和背景融合到一起。對於一部趕檔期的宮廷言情劇,背景人物的內心戲無需浪費膠片,所以鏡頭毫無眷戀從她的身上移走,長久停留在寵妃身上。
導演一聲:“卡!ok!”,一衆飾演背景嬪妃的演員立刻鬆了口氣,各自找保暖的衣服驅寒。
飾演寵妃的陳瑤瑤雖是新人,倒是真有幾分影后的範兒,不緊不慢等着助理幫忙披上棗紅的羊絨大衣,端着走紅毯的姿態走向製片人嶽啓飛。
化妝師趕緊追過去補妝,服裝師也忙着幫她整理戲服,她一雙火辣辣的眼只流連在旁邊的嶽大少身上。
濃重的夜色中,女一號和製片人相談甚歡,熱情似火,全然不顧衆多閒雜人等的打擾,閒雜人等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各忙各的正事兒。
簡葇在凍僵的手上哈了口氣,用依舊冷淡的目光搜尋自己的兼職助理張昕,最後發現她窩在椅子上睡着了。望望張昕纖弱的小身板,再想想這小身板在這嚴冬臘月連續陪了她二十幾個小時,而她每個月只付給人家少得可憐的兼職費。簡葇不禁小小愧疚了一下,將準備披上的棉衣蓋在她身上,自己則穿着單薄的戲服找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翻出手機。
手機上顯示着兩個未接來電,尾號五個零。她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遍,確認是陌生號碼,便沒再理會,打開微博刷留言。
有一條a她的留言,來自她沒有關注過的id,只有三個字:下雪了......
冷冽的空氣夾着幾片半融的雪花從漏風的窗縫擠進來,正吹在她背上,寒氣很是逼人,她卻一動不動地坐着,連放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也沒有動。
下一場又是衆嬪妃們脣槍舌劍,暗箭傷人的戲,簡葇仍舊是背景,還是被陳瑤瑤擋得密不透風的背景。演多了打醬油的戲份,她早習慣這種待遇,隨意逗弄一下籠子裡不知名的鳥,擺弄擺弄袖口脫了線的金絲繡紋,一場戲就算混過去了。接下來的幾場戲就沒那麼順利了,陳瑤瑤畢竟是新人,對着男一號ng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找不到愛恨糾纏的狀態。一衆嬪妃陪得腿都僵了,敢怒不敢言,導演也有些不耐煩,瞄着身邊心不在焉的製片人又不好發作,只能看着差不多就過了。
“今天就到這兒吧,收工。”導演一發話,劇務感天謝地收工。
緊接着製片人嶽大少補充了一句,“大家都餓了吧,我請大家去吃大餐。”
隨即附和聲一片熱切,收工的速度也明顯加快了。
簡葇換下了戲服,輕輕拍拍熟睡中的張昕,“收工了,回學校再繼續睡吧。”
張昕迷迷糊糊睜眼,一雙漂亮的大眼還茫然着,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簡葇迅速幫她收拾好了東西,準備趁着沒人留意悄悄開溜。
“你要先走嗎?”製片人嶽大少不知何時晃悠到她身邊,並及時伸手,扶住她因爲受驚差點抖落的名牌包。“這麼不給我面子?”
聽見這相當富有磁性的詢問聲,簡葇馬上笑靨如花,解釋的態度那叫一個誠懇,“呵呵,我哪敢不給您嶽大少面子。只不過......我很久不吃晚飯了,戒了!”
“哦?!戒飯,這個方法對治療失戀很有效果麼?”
“......”她笑靨不改答,“我覺得,對上鏡很有效果。”
“算了吧,看你瘦得這樣子,我在鏡頭上都看不到你了。”
這對白......她還真有點不太好接,所幸有人幫她接了。
“是啊,也不是臉小就上鏡的。”略有點嬰兒肥的陳瑤瑤適時出現,緊緊挽住嶽製片的手臂,恨不能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以證明其所有權。“導演叫你過去看看樣片呢。”
目送着嶽大少被半拉半纏拖走了,簡葇才拍拍笑得僵硬的臉。“張昕,幫我把大衣拿過來。”
沒有反應。
她回頭一看,張昕正失魂落魄望着嶽啓飛消失方向,原本閃亮的眼睛被神往塗上迤邐的色澤,那是深愛才會有的眼神。不久以前,她也經常用這樣的眼神望着一個男人......
“你晚上還沒吃飯,跟着他們一起去蹭飯吧。”她說。
張昕期待又遲疑着。“這樣,不太好吧。”
“沒關係,嶽大少不會在乎多請幾個人吃飯,尤其是美女。”
糾結了好一陣,張昕還是跟着劇組的人去吃飯了。
臨走時簡葇本想提醒她,嶽啓飛睡過的女人不比外面飄的雪花少,從來只見零落成泥的,沒見幾個飛上枝頭。想把自己往他懷裡送,就要做好零落成泥的心理準備。她轉念又想想,嶽大少能寫出一本書的風流史人盡皆知,暗戀他那麼久的張昕豈會不知道?
愛情這回事,從來輪不到外人廢話。
連續兩個月趕戲,簡葇本就紊亂的生物鐘被徹底摧毀了。回到家已經深夜,她分明很累,卻毫無睡意。所以三更半夜,威爺擺着一張陰晴不定的臉進門時,她還在電腦前面看微博留言。
這個時間威爺親自登門拜訪,還掛着這樣一副倒黴到家的神情,她頓時生出不祥的預感。“這麼晚找我?該不會,公司又要賣我吧?”
威爺沉着臉看她一眼,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真搞不懂,公司那麼多值錢的貨,爲什麼總挑你這個最難搞的!”
“因爲我天生麗質難自棄唄。”
威爺一臉不屑,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一眼她被肥大的白t恤掩藏的事業線,“那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簡葇看看牆上的掛鐘,時針正指向十一的位置,“這個時間,正是酒足飯飽思淫~欲的時候,我去了就是羊入狼口,威爺,你忍心把我喂那些餓狼嗎?”
“那是一幫太子爺,上頭得罪不起。上頭剛說了,今晚你必須去,要不然,以後跑龍套都不用你!”
“要我去陪那些太子爺尋歡作樂......”簡葇指尖未停地刷着微博上的留言,隨口說:“行!公司那部大製作的新戲讓我做女一號,不過,我不保證真能把他們陪高興。”
“你!”威爺氣得直接把沙發靠墊砸在她臉上:“你做夢去吧!”
“不想做女一號的女演員不是個好演員!”
“這年頭,想做好演員,就要付出代價......你想做貞潔烈女,回家嫁人生孩子去!”
“結婚生孩子?”這個話題比剛纔的好,簡葇立馬來了精神,“好呀!威爺,你有沒有好的介紹?”
“好的多了去了,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地產大亨,山西煤老闆,還是高幹?我手裡一堆存貨,能不能打敗原配成功上位,就看你的了。”
“其實我的要求不高……”提起嫁人,簡葇yy的眼神飄向黑夜的陰雲,“我想要一個男人……就算我把自己搞得聲名狼藉,就算我把他的三觀毀得一塌糊塗,他想要的女人,始終只有我一個。”
可惜,她一直在找,始終沒有遇到。或者應該說,再也遇不到了。
她頓了頓,微乎其微的吸了口氣,才繼續用無所謂的口吻說:“如果這個世界還有一個男人可以這麼對我,我立馬放下對演藝事業孜孜不倦的追求,給他生孩子,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威爺正在氣頭上,沒有留意的她用了“還有”這個詞,不屑地白她一眼。“你偶像劇演多了?!”
簡葇笑了笑,本就女人味十足的臉上更添幾分風情的味道。“嗯,以後你多給我接點文藝片。”
威爺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抱着必死的決心說:“她同意去了,不過……有個條件,她要做新戲的女主角……”
電話裡傳來果斷的回覆:“行!”
“這也行!那些是什麼人啊?這麼有面子。要不我讓駱晴去,她……什麼?!葉仕中的公子過生日,哪個葉仕中?該不是……啊?真是啊!”
簡葇的指尖僵住,握着鼠標的手指漸漸收緊。
如果她沒記錯,葉仕中只有一個兒子,叫葉正宸。她和葉正宸並不熟,不過,他有個發小倒是與她……很熟。
“快點去換衣服,今晚你就算是死在男人牀上,也要給我去!”
威爺的大吼聲聽在她耳中,已經變得微不可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