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有說話,只朝着她的相機攤開手。
趙天天自從事娛記這份職業以來,挖過不少的內~幕,從一線的男明星,到高官富商,也算閱人無數,從沒有遇到這麼具有強大威懾力的氣勢,好像違揹他的命令,決活不過明天一樣。
憑藉多年閱人無數的經驗,她非常確定眼前這男人絕不好惹,於是,片刻不敢耽誤將相機奉上。
男人把照片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臉色比夜色更深了。
一輛車經過,明亮的車燈晃過。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她還是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他有一張輪廓清晰的臉,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分明清晰的五官放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些模糊,彷彿被更吸引人視線的東西掩蓋住了,讓人無暇去關注。
等到男人還了她相機,她驚喜萬分抱着寶貝相機上逃離現場,她纔想到兩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這個男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第二件,這個男人似乎和簡葇的關係非比尋常,否則,他怎麼會在她的樓下,還會用那樣的臉色審查她拍的照片。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了。
這個男人是鄭偉——的確是惹不起的人物!
回到屬於自己的家,簡葇打開燈,黑白色調的裝修風格在這樣的午夜透着死氣沉沉的冷寂。這種冷比午夜的冷風更加入骨三分。
泡了個熱水澡,一身寒意和疲憊在熱水中驅散,她仍是毫無睡意,穿着被頭髮浸得半溼的睡衣蜷坐在茶几邊的地毯上,藉着地燈昏沉的冷光,靜靜點燃一支菸。
纖細的指尖夾着清冷的火光,照在她毫無表情的臉上。這纔是最真實的她,卸下一切的僞裝和麪具的她,就似着黑白色調的房間,沒有一點生氣。
無意中掃了一眼茶几,她的指尖一顫,一點菸灰無聲墜落,正落在威爺送來的劇本上。
想起威爺臨走時的千叮萬囑,要她一定好好讀讀劇本,深入挖掘角色的內心世界。她猶豫了很久,拿起劇本,翻開……
《遺落》
第一場
時間:深夜
地點:中央戲劇學院附近的高檔住宅小區內
人物:藍雨(女一號)韓澤(男二號)
藍雨被一輛豪車送回新租的公寓,她穿着一襲深v領的灰色長裙輕緩地走下車,妝容清淡。
藍雨:【謝謝你,韓先生。】
藍雨圍上純白的羊絨披肩,面對着車內的韓澤有意無意彎下身,胸前的事業線顯而易見。被視覺美感蠱惑的韓澤也下了車,表情有着濃厚的興趣和期待。
韓澤:【不請我上去喝杯咖啡嗎?】
藍雨(清淡地一笑,清冷的月色下,那一笑更勝冷月的光華):【我今天不太方便……下週吧?】
看到這裡,簡葇愣了一下,如此真實的描寫和對白完全重現了當晚的場景……原來,那晚她和嶽啓飛的對話,他全都聽見了。
緩了口氣,她繼續看下去。
韓澤(臉上並無明顯的失望,淺吻了一下她的額心):【明晚有空嗎?一起吃飯吧。】
她點微笑,目送着韓澤離去。
豪車消失在路燈昏暗的小區大門外,藍雨收起笑容,一個人踱步到噴泉邊,坐在冰冷的石階上......
劇本的第一頁結束了,簡葇遲遲沒有翻向下一頁,可是多年來不願意碰觸的記憶,卻在不知不覺中掀開,一頁又一頁。
時隔多年,石階的冰冷感依然那麼清晰,噴泉水彷彿此刻就濺在身上,一點一滴的寒意透過肌膚。自從失去了家,她開始習慣這樣的冷,因爲再沒有人可以給她溫暖。其實,對她而言,冷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它可以讓人保持頭腦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
她不記得自己坐了多久。
只記得失神中,略有些融化的蛋卷冰激凌出現在她視線。她驚異地擡頭,一個高大的人影遮住了灰濛濛的路燈。淡綠色的襯衫,墨綠色的長褲,在這最樸實無華的衣裝下,他一動不動站着,也有種強大的存在感……
逆着光,她只依稀感覺出他冷峻的臉龐輪廓分明,薄脣因微笑輕輕上揚。他的視線向下……那樣的眼神,像極了她記憶中鐫刻的一雙眼。
“請你吃……”他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揚得更深。“因爲你長得漂亮!”
“你……”
熟悉的對白將她的記憶拉回到美好的過去,閃過一幕一幕青澀的甜蜜,最終定格於藍天白雲下倏然升起的雲霄飛車,還有長椅上坐着的男孩兒。“鄭偉?!”
他在她身邊坐下,“好久不見了!”
是他,真的是他!簡葇笑了,不是剛剛那種清冷的笑,而是一種百感交集的笑。“是啊,四年了!”
這四年過的真慢,很多事,很多感覺都在悄無聲息中改變。還記得前兩年,她無數次地夢到過遇到他的場景,每一次都很狗血,其中最狗血的場景是:她和他在一場婚禮上重逢,他被漂亮的新娘挽着手臂,一步步從紅毯走來……
可她竟然什麼都不顧,衝上去激動地抱住他,深情地對他說:鄭偉,我好想你!
婚禮進行曲戛然而止。
夢醒後,她擦了把汗,無比慶幸只是個夢,否則她真想去跳萬里長城了。
後來,她見多了男人的喜新厭舊,就很少再去做這樣不現實的夢。再後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他的影子也在她記憶中漸漸淡去,只偶爾翻起日記,纔想起那段桃色的季時代,她偷偷地暗戀過一個帥氣的少年,他們坐雲霄飛車,他們一起吃冰淇淋,他們一起走夜路,她坐在他的自行車上迎風飛馳……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在這樣孤單落寞的冷夜,他們還能重逢,這感覺真是無法言喻,很美妙,更多的卻是悵然。
……
寂靜的夜晚,可以聽見秋風和落葉的聲音,很動聽。噴泉水傾瀉而下,濺起的水滴在路燈的折射下,跳躍着靈動的光。
夜幕上綴着的星辰明明暗暗,襯得一彎弦月越加明媚撩人。
她接過他手中的冰激凌,不知是他握得太久,還是她的錯覺,冰淇淋上竟有着溫暖的溫度。
“你考上軍校了?”她望了望他身上的衣服。
“嗯,”他在她身邊坐下。“你沒學芭蕾舞麼?”
提起芭蕾舞,她不禁嘆了口氣。“學了。學了兩年,覺得沒什麼‘錢途’,放棄了!”
“……”
他對此沒發表什麼意見,大概他也認爲,比起雅俗共賞的影視圈,那承載着西方文化底蘊的高雅藝術的確看不出什麼“錢”景。
她默默吃冰淇淋,不得不說,她好久沒吃冰淇淋這種甜食了,吃起來格外的甜,直甜到血液裡。
她的冰淇淋還剩下最後一口時,他忽然問。“送你回來的人,是你男朋友?”
她想要否認,終究覺得潛規則這種事,還是潛着的好,擺到檯面上太不光彩了。“暫時,可以這麼理解。”
“暫時?”
簡葇吃下最後一口,用包裹着蛋卷的紙巾擦了擦手上的粘膩,“對他那樣的男人來說……女人是沒有保質期的,開封即食,無需保存。”
鄭偉看了一眼她無喜亦無憂的表情,似乎讀懂了什麼。“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開封。”
他的語氣太過清淡,讓她無法分辨這句話是一種建議,亦或者,簡簡單單的陳述一個事實。
很多時候,即便明知是事實,許多人還是不願意去相信,總以爲沒有發生的事情,結果就是未知的。直到有一天被現實踐踏得體無完膚,一無所有,才知道自己的天真,旁觀者嘲笑其可笑可悲,可誰沒有爲夢寐以求的渴望一時癡迷的時候。
對於夢寐以求的渴望,她認爲這個話題不適合這樣久別重逢場景,於是轉移了話題。“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朋友在這裡有個公寓,前不久他出國了,把房子給我住……”
“你住在這裡?!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軍校管的嚴,我們平時不能隨便離開學校,這個週末輪到我休假。”
“哦。”對於軍校嚴格的管理制度,她早就知道的。
“我回來時正好看見你。”他頓了頓,“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話題有繞回來的趨勢,她忙避重就輕問。“你怎麼沒回家?和你爸爸的關係還沒有緩和嗎?”
“到底是父子,能有什麼深仇大恨緩和不了。只是難得有假期,我不想對着他那張時刻寫着敵我矛盾階級鬥爭的臉度過。”
“是啊,到底是父子……”
又一陣寂靜無聲,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開口了:“我聽說你爸爸去世了……”
她仰起頭,看着夜幕上綴滿的星辰,最亮的一顆遙遙掛在東方,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嗯,就是你約我看電影那天,他離開的。”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電影院門口等了多久,不知道那晚他想對她說什麼話,也不知道他以後爲什麼再沒出現,然而這些比起至親的離去,比起家的支離破碎,不重要了。
噴泉濺起的水滴努力跳躍的更高,終來不及照亮夜空,轉眼已墜落,隨波逐流……
鄭偉輕輕握住她微顫的手,他的掌心很燙,會灼傷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