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岱巖坐在輪椅上。
雖然手腳不能動,可是,他衣裳整潔,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地,還用銀簪子束起來。
幾年前,俞岱巖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張三丰武功蓋世,卻依舊不能讓俞岱巖恢復正常行走,只能保住俞岱巖一命。
不過,俞岱巖已經很知足了。
只是,最近俞岱巖的心情非常低落。
因爲,他終於找到當初害得他手腳殘廢的仇人了,可是,他情願不要找到這個仇人。
因爲這個仇人竟然是他師弟張翠山的愛人殷素素!
當他對張翠山說出這件事時,張翠山給自己服下了明教的毒藥。
要不是張三丰用內力保住張翠山,張翠山恐怕支持不下去了。
而張三丰和殷梨亭此番下山,本是聽說花白鳳有解藥可以救活張翠山。
可惜花白鳳沒有給。
殷梨亭也因此遇上了林不悔。
此時,林不悔來到俞岱巖面前,脆生生地叫了一聲“俞三俠”。
俞岱巖點了點頭,“這小姑娘長得真是靈氣可愛。”
林不悔對張三丰說:“張真人,不如讓我試着給俞三俠醫治一下?”
張三丰說:“小姑娘,這次你俞三俠的病可不是小病,這些年也是遍訪名醫都治不好。”
“之前在花白鳳家門前,那些華山派的弟子都被我治好了,他們得的也是疑難雜症啊。”林不悔卻對自己的醫術非常有信心,“再說了,俞三俠是殷六俠的三哥,我是殷六俠的朋友,就也是俞三俠的朋友。朋友有難,我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的。”
張三丰點了點頭,“既然小姑娘那麼執着,那我要是不給你一個機會,還真是我的不是了。”
俞岱巖卻害怕起來,“別!師父,這麼小的姑娘哪裡會行醫啊!雖然我已經是個廢人,可至少現在我還活着,萬一被她那麼一戳……”
林不悔不高興地說:“哼,俞三俠是不相信我的醫術,還是不相信我的人品呢?都說了,那些華山派弟子都是我治好的,他們都要叫我一聲恩公呢。”
張三丰笑道:“岱巖,小姑娘說的是真的。我也是親眼見到她治好了華山派幾個弟子的疑難雜症的。”
俞岱巖這才放鬆下來,“小姑娘,想不到啊,你小小年紀還會行醫治病!”
林不悔從藥箱裡拿出了銀針,俞岱巖卻又慌張起來,“小姑娘,看仔細了再戳啊。”
林不悔搖了搖頭,“知道了,放心吧。”心裡也開始佩服起俞岱巖來。
想不到俞岱巖那麼樂觀,如果換了是別人,手腳殘廢,剛過而立之年就要一輩子都沒有指望地坐在輪椅上,再也不能行俠仗義,再也不能實現理想抱負,甚至再也不能有愛情,早就心灰意冷,成天抱怨人生了。
可是俞岱巖沒有。
俞岱巖每天照樣把自己清洗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
好像他早忘了他是殘廢一樣。
如果不是因爲早知俞岱巖殘廢了,遠遠望去,還以爲是一個正常人躺在椅子上欣賞夜景呢。
還有,俞岱巖和林不悔說話也充滿了幽默,笑聲朗朗。
這樣的胸襟氣度,就算是一輩子都只能坐在輪椅上,恐怕也不會太寂寞,因爲,他永遠不會讓自己沉淪在無法挽回的失意中去。
這麼想着,林不悔一邊給俞岱巖扎針,一邊笑道:“放心吧俞三俠,我偷看了花白鳳的兩本醫書,我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已經全部記住了。所以,我的醫術修爲已經是很不錯了,比你們隨便找來的什麼江湖郎中可要好很多的。”
俞岱巖笑道:“難怪你會和六弟成爲朋友,原來小姑娘你不但活潑可愛,還聰明過人啊。說實話,連我都很喜歡。”
張三丰笑了笑,不過卻笑得不怎麼開心。
最近武當山發生了太多的事,他如何能高興得起來?
“俞三俠,對不起,你這傷我暫時治不了。不過你放心,我會潛心鑽研,總有一天可以治好你的病的。”林不悔嘆了口氣。
俞岱巖一點都沒有失落,笑道:“你治不好纔是正常的,如果你真給我治好了,我可是要懷疑你是哪裡來的仙女下凡,解救蒼生的了!”
逗得林不悔笑了起來。
可是,清風小道童忽然快步跑了進來,叫道:“張真人,俞三俠,殷六俠找到張五俠了!”
“真的?”林不悔竟然比張三丰和俞岱巖都還要高興,“殷六俠沒事吧?”
清風卻哭喪着臉跪下了,“張五俠好像快不行了!”
什麼?
林不悔連忙跟着張三丰過去。
俞岱巖讓人去通知另外幾個兄弟,沒多久,武當七俠齊聚張翠山的房間。
張翠山躺臥在牀,臉色蒼白。
張三丰過去給張翠山運氣,起身時,林不悔看到張翠山的手都擡不起來了。
殷梨亭哽咽道:“師父,五哥怎麼樣了?”
張三丰沉沉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命數已到,你們都過去跟翠山告別吧。”
什麼?如同晴天霹靂,殷梨亭“刷”地一下臉色慘白了,跪在張三丰面前,“師父,你一定可以救救五哥的,師父,求求你,你拿我的氣血給五哥吧!只要可以救五哥一命,梨亭情願死!”
林不悔急了,“殷六俠,你不要這樣。”
可是張三丰嘆了口氣,“翠山是我最鍾愛的徒弟,也是你們中間天賦最高的,如果有半點可能,我都不希望他就這樣英年早逝……”
殷梨亭呆呆地跪着來到張翠山的牀前,“五哥,對不起。我本以爲找到你,就可以救活你。沒想到還是……五哥,你醒一醒,醒一醒,你不要拋下我們好不好?五哥!”
聲聲悽惻,林不悔總算明白了,原來殷梨亭不顧天黑,翻山越嶺地尋找張翠山,終於讓殷梨亭找到了,可是張翠山已經不省人事了。
似乎上天都被感動了,張翠山在彌留之際醒了過來,握住了殷梨亭的手說:“六弟,你不該把我找回來啊。我對不起三哥。是我的愛人害得三哥手腳殘廢,我愧對三哥,沒有臉面再活下去了。”
俞岱巖忙說:“五弟,你爲何要這麼傻?其實三哥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的!你活下去好不好?只要你可以活下去,要三哥做什麼都可以!”
“三哥!”張翠山用盡全力叫道。
“五弟!”俞岱巖把手伸了過去。
張翠山和俞岱巖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三哥,我走了,請你原諒我們!”張翠山的眼角,劃過一滴淚。
殷梨亭把手疊了上去。
“五哥!”殷梨亭哭着叫道。
張翠山頭一歪,斷氣了。
走的時候,還是笑着的。
他沒有後悔爲了贖罪而自殺。
武當別的六俠痛哭起來。
張三丰的眼睛溼潤了,緩緩走到了院子裡。
屋內的氣氛太壓抑,林不悔跟了出去,“張真人,別難過了。你是他們的師父,這個時候如果你不堅強,他們就會倒下去了。”
張三丰看了林不悔一眼說:“你說得對,我沒有時間去悲傷。翠山走了,留下來一對孤兒寡母,需要我照顧。”
林不悔點點頭,“也許,張五俠只有自殺才能開心。士爲知己者死,這是一個真正的義士會做的事。”
張三丰說:“不悔姑娘,你很聰慧,你能留下來,也是我武當派的榮幸。希望你不要嫌棄這裡。”
“不會的。”林不悔嘆了口氣,“不過,我有點擔心殷六俠。”
“哦?”張三丰一怔。
林不悔點了點頭,“殷六俠素來和張五俠感情最深,視張五俠如同親哥哥一樣,張五俠走了,殷六俠又還是少不經事的年紀,我不知道殷六俠該怎麼去面對,接下去的人生要怎麼走下去。”
張三丰摸了摸鬍子,“你說得對,還請不悔姑娘留在梨亭身邊,多多開解他了。”
林不悔點點頭,“我當然會。”
“對了,這是你的解藥。”張三丰拿出一瓶藥來,“整個武當只有三顆。”
林不悔接過,“多謝張真人救命之恩。”
張三丰擺了擺手,“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再說了,我等習武之人,本就爲救死扶傷,維護江湖道義。不悔姑娘是行醫救人的,自然能夠明白。”
林不悔說:“不管怎麼說,我很欽佩張真人,可惜不能做您的徒弟,卻是遺憾了。”
張翠山走了,殷梨亭穿上孝服,坐在張翠山的靈堂前發呆。
面前是一個火盆,星星點點的火光照在殷梨亭絕望的臉上,還真有那麼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林不悔嘆了口氣,在殷梨亭身後站立。
殷梨亭機械般地往火盆裡扔紙錢。
空氣裡是濃濃的炭火味。
過了好一會兒,林不悔才說:“殷六俠,你多少吃一點吧,你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你會餓壞的。”
可是,殷梨亭沒有回答。
林不悔忍不住,把食盒放到殷梨亭身邊,“殷六俠,你不是說過,武當山的食物很好吃嗎?你怎麼可以不吃呢?”
“端出去。”殷梨亭忽然冷冰冰地說道,“馬上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