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的蘇小禾喃喃自語說:“我來過這個年代。”嘴巴閉了很久以後的我理直氣壯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喜,歡,這,個,年,代
。”這是我們相遇一百四十八天的對白。
“我是蘇小禾。我失憶了。”
遇見過她的人對這句話都有所印象。這是她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紹。讓我不耐煩。
我從海水裡醒來睜眼看到她,而她也看到我的時候,她就是用一種波瀾不驚夾帶着平淡無辜的語氣跟我這樣說的。我相信,我是對她態
度最不好的一個。我從軟綿綿的海灘上爬坐起來,皺着眉頭不看她。
“別你是你是的,我該認識你還是怎麼着。失憶了幹嘛告訴我,跟我一粒沙子的關係都沒有。讓我聽廢話是要給錢的。一百塊。”
蘇小禾的劉海有點長了,蔓延到她的眼睫毛上方一點點。她一眨眼就有幾根頭髮被牽扯地微微跳動。她的劉海上的頭髮跳動了十三下。
我的右手一直伸在她面前。離她的下巴有七寸遠的距離。
最後。
她低頭不語,掏口袋,拿出一百放在我手心裡。我確實餓了。轉身走得時候我對蘇小禾說:“我覺得你被我打劫了,那我記住你的名字
吧。這樣,我們算扯平了。”
我實在不知道她是怎樣變成蘇小禾的。再相遇的一切鐵錚錚地讓我想笑。我鬼魅似得出現在她眼前,而她告訴我,她是蘇小禾。
我一直沒告訴她我記憶細胞裡就快膨脹開的畫面。
她還是會來海邊,帶着一本書。沒有書她的手好像就不知道該幹什麼。失憶後的她再不是以前的她了。現在的她,似曾相識,卻空洞的
可憐。夾帶一點強裝鎮定的好笑。以前她從不會這樣。
她從來不管我從哪裡來,來到沙灘上的時候看見我就走過來乖乖坐下來看書,這畫面算是最接近以前的。
她垂目看書,我單手撐着頭看海,另一隻手裡拿着一罐啤酒,從來都不喝。就那樣傾斜,任由它淌着。等它流盡了,蘇小禾就會合上書
。不然她的書便會被我毫不留情的丟掉。丟到哪兒便是哪兒。有的她能撿回來,有的,她無能爲力。
再次相遇,她的書被我丟了九十七次,她撿回來的,只有十二次。少的像她可憐的記憶。
第二百五十五天。她送了我一幅畫。白色的紙,黑色的素描。有一個女孩坐在離海最近的沙灘上,腿全浸在海水裡,面朝大海,頭髮都
是一動不動的安靜。整幅畫像被泡過霧,朦朦朧朧。很漂亮,我很喜歡。
不過。我只看了一眼就用手裡的啤酒把它全毀了。
黃色的液體浸透了那個背影,黏稠的白泡沫溼噠噠的從紙張上下滑,下滑,蓋住那個名字,掉進沙子裡。蘇小禾震驚又茫然的看向我,
又看了看手裡髒兮兮的畫。很快,開始難過。我突然見不得那張臉難過,不管那張臉的主人叫什麼。
第一次,我喝乾了手裡的啤酒,刺鼻的氣味充斥了口腔,我皺緊了眉低吼:“你不是蘇小禾,這三個字跟你沒關係!”
第三百六十五天,夏季末。海邊的風很涼,她沒有來。
夜幕降臨的第三個小時,我決定打開那罐啤酒,一個人聽它們投向沙粒裡的聲音。
……
等多久你會沉睡
等多久你會後悔
深夜你還不睡
披散頭髮好似鬼魅
微笑吧 微笑吧
就算味蕾品嚐了煙的滋味
就算寂寞已然燒成了灰
讓我們
讓我們一起等
等星星說話
等石頭開花
……
一個酒吧叫“半杯水”,蘇小禾對它產生了興趣,第二步便是走進去。天已經黑的徹底,她沒有去海邊。那個女孩如今成了她的困擾,
她記憶的困擾。
“給我半杯水。”她來到吧檯前脫口而出一句話。語畢,她錯愕不已。天啊,自己是瘋了嗎!她正想着自己要怎麼補救剛纔那句蠢話,
調酒師擡頭看了她一眼,便已經轉過身從櫃檯最裡面的抽屜拿出兩個杯子,魚的形狀,惺惺相惜,剔透驚豔。好像特意爲誰準備的。
是她麼?
“很久沒來了,這次怎麼一個人?”
蘇小禾面對這些,直感覺嗓子眼兒被什麼堵得死死的,真實難受。英俊的調酒師沒再說話,只是熟稔地擦拭杯子,熟稔地倒上半杯水。
這……?
我……她……?
水“叮咚”傾注酒杯,聲音像極了海邊那個女孩倒啤酒的聲音。認識這麼久,自己爲什麼沒問過她的名字。我知道嗎?我知道嗎?一時
間,錯亂的畫面紛涌至她的腦海,全是她和她。“嗡”地一聲,像什麼要爆開前的警鐘。
我是誰?
她是誰?
誰在唱歌?
誰在歡笑?
誰?
誰?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