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月份的華北大地，春天迴歸的氣息撲面而來。道路兩旁的垂柳已發出新芽，在和煦的春風中飄蕩；田野裡的麥苗已變得蔥綠，辛勤的農民們三五成羣的在田野裡勞作着，有除草的，有灌溉的，一副欣欣向榮的畫面。
沈凱和安琪騎着自行車行進在田間小路上，沈凱故意拖後一些，仔細欣賞着自己心愛的女孩。安琪身着明黃色的高領毛衣，外配一件紅色的西式毛呢外套，灰色小方格喇叭褲，黑色短跟皮鞋。安琪本來身材就苗條，再配上這身裝束顯得更加綽約多姿。幸子樣式的髮型，白裡透紅的臉蛋，細密的一字長眉，水靈靈的大眼睛，直挺的鼻樑，薄而溫潤的嘴脣，在春風的吹拂下，安琪的髮梢向後飄蕩着。多美呀！沈凱迷失在了安琪美麗的容顏裡。
“你看啥呢？走快點！”安琪被沈凱看得有點害羞，故意慍怒道。
“老婆，你真美！”沈凱“嘿嘿”笑道。
“我聽親戚說，你媽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名的大美女！”安琪好奇的問。
“我媽是大家閨秀！只是命運多舛。她們陳家解放前是有大戶，後來土改，土地被瓜分了，我姥爺被鎮壓了，姥姥被迫改嫁。我媽沒有跟着姥姥走，是被奶媽帶大的。我爸高中畢業後參軍，所屬部隊是北京衛戍師，駐紮在釣魚臺國賓館。當時軍人的地位是很高的，經別人說合，我媽嫁給了我爸。我媽去部隊探親時，我爸的戰友都說‘王曉棠來了’。等到家我給你看我媽年輕時的照片。我爸在北京服役十年，本來有資格留在北京。只因爲我媽的成分問題，只好轉業回來了。”
“多可惜！你爸要留在北京，你就是北京人了。”安琪打趣道。
“我一點不覺得可惜。因爲這裡有你，北京沒有。”
“在北京也許會遇到更好的姑娘呢！”
“再好的姑娘，也不如俺的安琪啊！”沈凱看似奉承安琪，其實也是他的心裡話。
安琪不再作聲，臉上泛起緋紅的顏色，顯露出鄭重的神情。
兩人跨過衛河大橋，順衛河西岸的大堤一路向北。沈凱的心情不知道有多麼暢快！帶心儀的人第一次回家，真是春風得意馬蹄急！
沈凱繼續向安琪傾訴着。“現在衛河兩岸的風景與我小時候相比，是大不如前。以往的衛河是自然形成的河道，曲曲彎彎，兩岸成片成片的樹林、灌木，有些地方還有沙灘，簡直是天然的風景區。每到秋季，河道里的水都會漫上岸來。這時候的衛河就成了孩子們玩耍的天堂，有的下水摸魚，有的在柳樹間游泳，累了就拽住柳樹的枝條休息一會兒。”
沈凱接着說：“後來政府疏通河道，把彎曲的河道都給理得筆直。爲了挖河方便，還砍掉了兩岸所有的樹木，就成了目前這個樣子。從此以後，衛河水由於下泄速度過快，一年有多半年沒啥水，甚至斷流。挖出來的土用來加固大堤。原來的大堤兩邊都是樹齡很長的高大的楊樹、柳樹，大堤兩邊的堤坡長着一層一層的抓地秧，小孩子們都能在上面滑草了。現在這一切都已不在。”
這時，前面大堤上出現了一座兩層樓高的建築。沈凱說：“這是衛河泄洪閘。如果洪水過大，大堤承受不住，就打開這個閘門，咱鄉就整個被淹沒了。從這裡往西有七八里的樣子就是你們安家堡。”
“我回老家的時候，過了衛河大橋，往西走大路，然後在往北一拐就到家了。”安琪說。
“是的，走這邊會繞遠。泄洪閘西邊的那條河溝是漳河故道。”
“漳河還流經咱們這裡呀？”
“是的，清朝時期漳河流從這裡注入衛河。後來改道才從河北省入大運河。大閘南邊還有俺家的地呢，村裡人把這片地叫‘頂風’。”
“‘頂風’是啥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這裡風沙比較大吧。大堤西邊這片地，村裡人叫他‘幹柳樹’。”
“哦，地裡邊一定有死掉的柳樹。”安琪調皮地說。
“應該是的。只是我沒見到過幹柳樹，可能年代久遠現在不存在了。”沈凱分析道。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村口。
沈凱提醒安琪道：“到家了。下大堤第二個衚衕右拐就是。”
“天，真到了？”安琪現出靦腆的神情。
“沒事兒，有我呢，走吧！”
兩人一走下大堤，遠遠就看見沈凱的母親和自家一幫子大娘、嬸子和嫂子正站在衚衕口迎接呢。沈凱把安琪拉到母親面前：“安琪，這是我媽。”
“嬸子好！”安琪向沈凱母親問好。
還沒等沈凱母親搭話，傍邊沈凱的三大娘打趣道：“安琪呀，怎麼能叫嬸子呢，該叫媽！”
安琪被三大娘這句話逗得一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沈凱母親急忙給安琪打圓場。“她三大娘，孩子初次來咱家，還害羞呢，等訂了婚就成咱家的人了。”沈凱母親的意思是沈凱和安琪還沒有訂婚，安琪無論叫什麼都不失禮數。
沈凱母親拉着安琪，給她一一介紹，大大娘、二大娘、三大娘，六嬸子，還有幾個嫂子，安琪一一問好。
三大娘又說：“普他娘（沈凱哥哥的小名叫普子），叫安琪回家坐吧，別站着了。二小給你帶來一個那麼標緻的媳婦，咱家那麼多媳婦沒一個比得上安琪的，你高興了吧。”
“三嫂啊，怎麼能不高興呢。安琪那麼漂亮的閨女能來咱家，咱們誰不高興呢！”
於是，沈凱母親拉着安琪回家。
嫂子們還不忘打趣沈凱。“二小啊，你豔福不淺吶，領來這麼漂亮的姑娘。在安琪面前我們都不敢擡頭了！”沈凱心裡高興，嘴上只能“嘿嘿嘿”地傻笑。
沈凱家院子不大。正面是三大間堂屋，南屋是兩間一過道，西屋是一間廚房和一間餐廳。南屋窗前栽有一棵石榴樹，這棵石榴樹不知道是哪年栽種的，沈凱小時候就是現在的樣子，枝丫粗壯嶙峋。
沈凱的母親對着廚房喊：“當家的，安琪來了。”
沈凱的父親正在廚房忙活着，聽到聲音從廚房走出來，身上還繫着圍裙。
“安琪來了，去堂屋坐吧。”沈凱的父親說。
安琪向沈凱的父親問好。沈凱母親接過來話說：“你叔做飯比我做的好，今天他當主廚。”
沈凱的嫂子抱着孩子從南屋走了出來。沈凱跟安琪介紹：“這是咱嫂子。”安琪邊和嫂子邊說話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塞到侄子的手裡。小侄子掙脫母親的懷抱，抱着禮物跑了出去。
沈凱問嫂子：“我哥呢？”
“去吉村集搶修電力設備去了，一時半時回不來。”
“我哥是電工。”沈凱向安琪解釋道。
“媽，安琪想看你年輕時的照片呢！”
“有什麼好看的，既然安琪想看就看吧。”沈凱母親話雖這麼說，還是很高興孩子們欣賞自己年輕時的照片。
沈凱母親拿出相冊，第一頁就是沈凱父母的結婚照，竟然還是彩照，照片右下角印着‘中國照相’四個字。
“嬸兒，您年輕的時候真漂亮！”安琪用羨慕的神情說。
“還是俺安琪漂亮！多像日本那個電影明星！安琪呀，你嫁到俺家委屈了。”沈凱母親高興得樂開了花。
“嬸兒，您別那麼說。沈凱對我挺好的，俺沒感覺委屈。您這照片真精緻，還是彩色的呢。”安琪急忙轉移話題。
“是照相館上的色，當時沒有彩色照片。安琪呀，你們以後去北京旅行結婚吧，也去‘中國照相館’拍結婚照。”
“嬸兒，還早呢！”安琪羞得臉緋紅。
安琪向後翻看相冊，其中有一張小娃娃的裸體照。安琪調皮地問沈凱；“這個是你吧？”
“不是！你看上面寫着字呢。”沈凱笑着否認。
沈凱母親看到這張照片也笑了。“這是凱子他哥的照片，他怕別人認錯，還寫上他哥的名字。這張也是在北京拍的。凱子沒有在北京的照片，他出生的時候，你叔已經轉業了。”
“五大娘，聽說我二嫂來了！在哪呢？”外面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話音未落，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挑簾子走了進來。
“娜娜來了，這就是你嫂子安琪。”沈凱母親把娜娜拉到安琪面前接着說：“安琪，這是你六叔家二姑娘，娜娜。俺家娜娜也是遠近有名的漂亮姑娘。”
娜娜一把拉住安琪的手。“五大娘，你看俺倆般配不？”
“你倆站一塊兒像姊妹倆，一個大美人一個小美人。”娜娜的動作把沈凱母親逗得哈哈大笑。
安琪有點不好意思，對娜娜說：“娜娜，以後喊姐。”
“俺不，二嫂就是二嫂！”娜娜一臉固執地說。
安琪被娜娜的天真逗笑了。“好吧，你願意喊啥就喊啥！”
“二——嫂——”娜娜故意拉長聲音喊道。
“哎——”安琪也拉長聲音答應道。
兩人的表情把沈凱母親逗得樂開了花。
“二哥，咱領着俺嫂子出去玩吧？”娜娜對沈凱說。
“行，娜娜，咱去河邊吧。”沈凱答道。
“你們出去玩，別忘了早點回來吃飯。”沈凱母親囑咐道。
娜娜拉着安琪的手，沈凱在後面跟着。三人出門走過大堤，不遠就是沈家渡口。渡口有一條木船，一條鋼纜連通兩岸，船頭鑲着一根一人高的木樁掛着這條鋼纜。三人上了船，沈凱扯動鋼纜，木船開始向對岸駛去。
“小時候，每年秋季河水上漲，渡口的船無法行駛，村裡的老百姓都是泅渡到對岸收割莊稼。等河水恢復正常，才拉着架子車輪渡過去把莊稼收到家。”沈凱對安琪說。
沈凱又指着北面一大片河灘地說：“這裡原來有一片柳樹林，林子北邊是一個沙灘。暑假的時候我喜歡扛着藤椅，坐在小樹林裡讀書。朝陽從東邊升起，地上的小草掛着露珠，和風吹在身上，你不知道那場景多讓人享受。再光着腳在沙灘上走一走，早晨的河面會泛起一層晨霧，偶爾有小魚在你身邊跳出水面，撲騰一聲，嚇你一跳。唉！再也看不到這些迷人的景緻了。”
“真有你的！把讀書這種枯燥的事情也搞得這麼浪漫。”安琪一副羨慕的目光。
“書中自有顏如玉。”沈凱轉頭注視着安琪，一副壞壞的笑模樣。
安琪照沈凱背上輕輕拍了一巴掌。
不想讓娜娜看到了，娜娜拍手大笑，接着問沈凱：“二哥，你說的這些我咂沒見過？”
“那時候你還小，河道改造以後這一切都沒有了。”
“怪不得呢！”娜娜露出遺憾的神情。
“咱回吧。”安琪提醒道......
吃飯的時候，沈凱母親說：“娜娜，陪着二嫂吧，別回家了。”娜娜爽快地答應了。
大家落座後，安琪問沈凱母親：“俺叔呢？”
“當家的在西屋自己喝酒呢，平時他不喝酒，這不你來了，非得喝兩杯不可。吃飯吧，不用管他。”
飯後，沈凱母親把安琪和沈凱叫到一起，鄭重地對他倆說：“安琪呀，過幾天當家的去你家一趟，和你父親把你倆的事訂下來。至於什麼時候結婚，現在是新社會了，我們聽你們小輩的。”
安琪一臉通紅。“嬸兒，我們還沒商量結婚的事呢。”
“你們也不小了，你大哥這個年齡都當爸爸了。”沈凱母親笑着回安琪的話。
“這是三百塊錢，安琪讓沈凱陪你去市裡邊買兩身衣服吧。訂婚了，我們作大人的，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
安琪說什麼也不要。沈凱母親說：你不要可不行，這是訂親禮必須得收着。安琪這纔不再推脫，接過來交給了沈凱。
兩人起身告辭。沈凱母親去西屋喊沈凱他父親。“當家的，當家的。”
沈凱母親從西屋出來，笑着說：“安琪你看，你回家來把你叔高興得自己喝醉了，喊都喊不起來。你們走吧，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