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洪新麗當年告訴你兒子武子衡,自殺只是爲了嚇唬你們,並不是真的會死?”寧書藝有些驚訝,這個他們之前倒是沒有聽說,“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是衡衡學校裡的一個學生偷偷告訴我的。”一聽到那個久違了的名字,於淑芳的眼淚瞬間就從眼角滑落下來,“那個孩子很害怕,說洪新麗她在外面認識很多小混混,如果知道她把事情給泄露出去,可能會找人劃花她的臉,之前洪新麗就那麼威脅過別人。
但是她又覺得我那個可憐的傻兒子死得太冤了,心裡難受,就偷偷摸摸的找到我,告訴我。”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兩個直接當事人一個當年就死了,另外一個也死在了於淑芳的手中。
實際情況到底是什麼樣的,已然變成了一筆死賬。
但是他們之前從學校附近的旅館老闆那裡也聽到了類似的說法,旅館老闆雖然沒有具體聽到洪新麗是怎麼哄騙武子衡說死不了人的,但卻也能夠證明當年洪新麗的確有攛掇武子衡一起鬧自殺的這種言行。
所以雖然想要一個百分百準確的信息很難,但洪新麗鼓動武子衡,與他相約自殺這件事倒也算是板上釘釘了。
“當年武子衡是服用什麼東西自殺的?”霍巖問。
於淑芳微微揚起頭,似乎想要止住眼淚,但她的眼淚卻根本沒有被止住的趨勢,反而越流越多。
寧書藝嘆了一口氣,示意霍巖不要催促,給於淑芳一點時間。
於淑芳從默默流淚,到輕聲啜泣,到後來終於無法自已地變成了嚎啕大哭。
那哭聲很響,在整個審訊室中來回震盪。
那哭聲同時也蘊含着一種被壓制了太多年,但是仍然無法被沖淡被遺忘的巨大悲傷,沒有半點的添油加醋,更沒有絲毫惺惺作態,讓聽着的人也忍不住有一種酸澀的難過。
哭了好一會兒,於淑芳終於逐漸安靜了下來,她有些情緒得到宣泄後的虛脫無力,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氣。
“防凍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又攢出了一點點能夠開口說出聲的力氣,“傻孩子喝了半瓶防凍液……
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就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當時我們家根本沒有私家車,我們那個地方也不是什麼經濟特別發達的大城市,除非是做生意的人,否則二十年前有私家車的人也不多。
陳大剛那個時候就是有車的,衡衡死後,我悄悄到他們家附近去盯過他們。
陳大剛做賊心虛地從家裡的車庫裡搬出來好幾瓶防凍液,趁着晚上黑燈瞎火的,老遠扔到距離他們家那棟樓挺遠的垃圾箱。
我撿出來看了,就是衡衡喝下去的那個牌子。
這東西我們家沒有,衡衡也不可能想得到去買那種東西,所以肯定是洪新麗拿給他,讓他喝的!”
於淑芳只有在提到洪新麗的時候,臉上的悲痛纔會淡去,更多地流露出咬牙切齒的痛恨。
“只可惜,二十年前還不像現在這樣,到處都是監控攝像頭!”她的目光緩緩落在審訊室牆角的攝像頭上,“那時候要是有這麼多的監控器,洪新麗的謊話就能夠被拆穿了!
這二十年裡,我也買過一些法律方面的書刊雜誌,偷偷做過功課,我知道鼓動別人自殺,或者是兩個人約好了一起自殺,結果其中一個人吃了藥,另外一個人不但自己後悔了不吃,還不給吃藥的同伴叫救護車,這都是犯罪!可是我知道了這些卻沒有用!
衡衡是在天寒地凍的公園樹林裡頭喝的藥,當時都已經是晚上了,那時候那個公園不收費,也沒人看管,更沒有監控攝像頭!
洪新麗一家三口瞪着眼睛撒謊,說她晚上沒有出過門,一直在家學習,做功課,偏偏就沒有人能夠證明他們說了謊!
哪怕我事後也輾轉打聽過,衡衡死的第二天,洪新麗好像沒事兒人一樣的回去上學,但是她根本就沒有交作業!
衡衡死之後,他們家的所作所爲,都是做賊心虛的!可是就是沒有辦法證明她當時和衡衡在一起!那個願意偷偷告訴我自己聽到的對話的那個孩子又膽子太小了,無論如何不敢站出來作證。
再說,那個孩子也才十五歲,她就算敢站出來,就她自己一個人,無憑無據的,也說明不了什麼。
你們知道我有多絕望麼?
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孩子是被洪新麗害死的,但是我卻沒有辦法還給孩子一個公道!
我還要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家三口惺惺作態!”
她臉上的痛苦更甚,手指下意識摳着面前的桌板:“我丈夫本來是可以有希望多活幾年的,他被檢查出肝癌晚期之後,我痛苦到了極點,好不容易纔振作起來。
我們兩個商量着,保守治療,用積極的心態去面對生活,陪着孩子走過他人生最關鍵的那幾年。
堅持到孩子考了大學,我就陪他去那些他想去的地方,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讓他能毫無遺憾地走……
可是孩子一下子出了事,我丈夫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活下去的慾望一下子就被抹殺了。
我們兩口子爲了孩子的事情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一天一天耗在外面要討個說法,我丈夫的治療中斷了。
後來腫瘤科他的主治醫說,可能是因爲精神刺激太大,他體內癌細胞的擴散速度比原本要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可能活不了幾個月。
你們能想象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麼?
我那時候覺得天都塌了,一想到孩子不在了,過不了多久,我丈夫也就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面對一個沒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所以那個時候,我很懦弱的想要先走一步,不想被留到最後,留到最後的人是最痛苦的。
我那時候就一個念頭,我要死在陳大剛他們家門口,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家害得我們一家都活不成。”
寧書藝聽她說着當年的經歷,也覺得心裡面沉甸甸的:“那是什麼讓你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是我丈夫。”於淑芳吸了吸鼻子,“他問我,就算我死在陳家門口又能怎麼樣?
他們大不了換一個房子,換一個城市,之後還是日子照樣過。
一個那樣毫無廉恥的人家,怎麼可能會因爲我死在他們家門口就自責到一輩子都活不好!
現在回頭看看,還真被他給說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