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等到你歷劫之後吧。 ”她輕聲說着,感覺他的身體有些僵持的冷,怕他誤以爲她後悔,便又匆匆補充了一句,“不管二十年還是三十年,哪怕是普通人類的數十年壽命,你知道我會等你的。”
“不知道,你發誓本尊也不信。”
陡然凌厲的話語落在耳旁,一個翻身就將她壓在了池壁上。
大手掐着她的腰,眸光沉冷似雪山崩塌,風雪逼近,洌洌在側:“說你愛我。”
“我愛你。”
意外的乾脆,像是被他逼迫,又像是沉靜許久的心聲。當唐心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君邪就緩緩的笑了。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笑,暖暖的,溫和的,發自內心,漫上眼角眉梢,連壓在她肩上的手也悄然來到了她頰邊,輕輕捋過被池水沾溼的發,俯身貼近,輕柔輾轉的吻上她的脣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謹慎。
他是誤以爲她不喜歡他嗎?
還是期望她喜歡他,心甘情願的選擇留在他身邊?
思緒被他加深的吻意帶走,時光流逝在無盡美好的夜,困於他懷中時,她安心平靜,平靜得連夢中都能盪出一絲笑。
君邪隨明燁同去歷劫的時間,被唐心估計的略略早些,知曉此事的人不多,對外都說只是閉關修煉,實際上閉關的不是君邪,而是唐心。臨走前君邪將她關在了密室,只有丁玲有鑰匙可以自由進出,明裡是爲了保護她的安全,暗裡卻是爲了防止她逃走。
雖然唐心不知道爲什麼君邪會擔心她逃走,只能以擔心意外發生爲由來做解釋,畢竟她曾經的確因爲離開幽冥神宮給君邪惹來了戰魂一族的麻煩。
但唐心沒想到的是,在君邪離開沒多久,甚至還未喚起她內心對他的思念時,她中了鬼咒,莫名其妙的再次中了鬼咒。
最先發現這事的是前來送飯的丁玲。她發現唐心的額間莫名的多了一團黑氣,便探了探她的脈息,然後告訴她,她中了鬼咒。
事實上這件事也不能怪唐心不小心,當初爲了保命學習的鬼術大多是攻擊類鬼術,對於鬼咒她有防範卻不瞭解。
經丁玲這般提醒,唐心也意識到這幾天特別容易疲憊、虛弱無力,未想丁玲卻告訴她,她這次所中鬼咒,不同於上次中的近身鬼咒,而是通過生辰八字直接對她下的鬼咒!
“這麼說,這次對我出手的人,手法比之前的更厲害?”唐心狐疑揣測,丁玲肯定的點着頭。
原本想要回稟的事就不少,如今突然又出了這麼一件大事,丁玲真不知該如何同君邪交待,暗暗有些擔憂的說:“焰巫的死的確震懾到不少膽小的人,但那些原本鬼術高強的對手卻不好對付,以後出手想必每每都是這般狠毒,算是應了主子曾經說的話,尊主對她們越狠,她們對你出手就越狠!不過好在這鬼咒不是很厲害,我給主子解了就是。”
人總是在逆境中成長的,一千年的時光或許能讓唐心在君邪一手編織的幻境中浮生偷閒、遠離危難,但遊走於天下的丁玲等人早已練出一身好本事,當然,那些自焰巫手下活出來的寵姬亦是如此。唐心很難想象當時那個環境,就像是後來苗疆煉製的蠱,將一堆精挑細選的毒蟲扔進同一個罐子裡,相鬥相殺百日,活下來的不見得就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毒、最兇殘的。那時她面對的就是這樣一羣女人,從焰巫手下活下來的最毒、最兇殘、最會隱藏實力的一羣女人。
待她想明白這個道理後,丁玲已經開始替她施法驅咒,冰涼的手觸及她胸口,冷氣融入鮮活有生命的體內,一邊轉移她的注意力,一邊故作漫不經心的同她說事。
“子晴打聽到那日神天宮與戰魂大戰,僥倖活下來的潘夢瑩已經自盡,說是,深愛秦銘,想要追隨他而去……”小心翼翼的瞄着唐心臉上皺眉的動作,後面的話丁玲說得有些猶豫,“我是不知道秦銘那樣的男人有什麼好的,雖說咱們尊主身邊的女人也不少,但知道真相的人都知曉這些年尊主身邊只有你一個,可秦銘呢,他那些見不得人的髒事才令人髮指……”
其實數百年前,偶然聽聞潘夢瑩和素漓失蹤時,唐心也曾揪心難過,可聽到丁玲說潘夢瑩是自盡的,那一刻的無奈更勝過了悲涼。
“我知道她跟在秦銘身邊時過得不好,但既然她選擇自盡,無論秦銘對她怎麼不好,秦銘也是她心中所愛,想必她是覺得值得爲了他棄子女於不顧的吧。”說着,唐心便嘆了口氣,“你知道她兩個孩子在哪裡嗎?上次我瞧見那兩個孩子活下來了,想必是這天地間所剩的最後兩個戰魂後裔了吧?”
“嗯,的確是戰魂後裔,不過這後裔終歸是後裔,能力比不了初期復生戰魂。”拔除唐心體內鬼咒後,丁玲撩起裙襬坐在了地上,與唐心並肩道,“好比死人和活人生子,這樣逆天而行的舉動要麼天生強大,要麼天生殘缺,就說潘夢瑩的兩個孩子吧,長子秦嘯天體內有戰魂魂魄之力,還算勉強,但次女秦鍾月不過遊魂之身,和我們鬼仙相似,子晴已經去領人了,兩個孩子都在四海湖海天宮,那是海藍神君的地方,估摸着,只能領來秦鍾月一人吧……”
像是知道唐心問起這件事的意圖,丁玲大致說了個七七八八。從她的話中,唐心也聽明白了兩件事。其一,海藍不肯放秦嘯天走,必定是因爲海藍之前失去的那個孩子與秦嘯天有關。其二,秦鍾月體內沒有戰魂的魂魄之力,適合修煉鬼術成爲鬼仙,理應接來她們幽冥神宮居住,但這件事始終要看秦鍾月自己的意願,若她不想來幽冥神宮,唐心想照顧她這個故人的後人也是徒勞。
後來說着說着,丁玲就領着她出了密室,唐心第一次知道她有這樣違背君邪命令的大膽舉動,丁玲卻不以爲意的聳肩笑笑:“這沒什麼,反正尊主去歷劫沒有記憶,即便暗中派護衛軍盯着我們,要回稟這件事也是他歷劫歸來之後,而且尊主將你關進密室,倒不僅僅只是防止你離開和遇險的原因,而是不想讓你見到他。”
他,是丁玲口中君邪不願讓唐心見到的那個他,不是剛剛前去歷劫轉生而出的小小男嬰,而是幽冥神宮另一處禁地他沉睡如死的容顏。她從未見過那樣的他,平靜的沒有一絲呼吸,雋狂俊美的容顏戾氣收斂,緊闔雙眸下的陰影被燭火拉長。唐心不敢走過去,直到她看清他交疊在腹部的手上繫着一條長長的黑繩。
“那是引魂線,歷劫後能指引尊主魂魄迴歸。”丁玲平靜的說着,“神天宮的神君歷劫也會繫上這樣的引魂線,白色的,作用一樣,不過一定要防止肉身受損,所以尊主纔會將肉身藏在禁地之中,以防被人發現。”
說完這話,丁玲便爲難的看了唐心一眼:“好在如今三界六道風平浪靜,沒什麼敵對勢力會針對我們幽冥神宮,這次歷劫又有澤言大帝暗中相護,相信不會出什麼問題。”
唐心有些難過,許是因爲此刻面容沉靜似睡的君邪看起來像是死了,再一看身旁丁玲僵持的表情,唐心意識到丁玲隱瞞了什麼,問:“如果沒什麼問題,你怎麼顯得比我還緊張?”
“我緊張是因爲這次的事除了三皇之外,沒人插手啊。”說完這話,丁玲盯着君邪的睡顏,垂下頭去,“可惜現在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個十幾二十年,不用看也知道來龍去脈……”
“不用等那麼久,七八載就夠了。”
唐心果斷的說着,引來丁玲的好奇:“爲什麼是七八載?”
“七八年就能看清那叫蒹葭的女子是不是和天星小時候長得像。善存大帝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找君邪一同去歷劫,還安排一個馭甲人偶女子陪伴,既然劫難同感情有關,必定和現實中的某段經歷有關,除了天星,我想不到別的理由。”
往事依舊曆歷在目,尤其是神天宮與戰魂交戰最後發出的那道白光,唐心親眼目睹天父明燁緊緊擁住天星的場景,除她之外,當時倖存的、在場的數人皆有目睹,她想不到除了天星這個原因之外,還有什麼原因會讓雷厲風行的天父突然想要看破紅塵……
想到此處,唐心便盯着君邪的睡顏無奈笑了起來:“你知道嗎,只有身陷紅塵、靡靡不拔的人才會想要看破紅塵。”
“那尊主呢?”丁玲不解的問,“他爲什麼答應陪着去?”
聞言,唐心笑了,神色淡淡的:“這幾天不見周悅,想必周悅是跟着他一塊兒去了,你剛又說除了三皇之外,此事不允許旁人插手,我想君邪一定很好奇劫難中他不曾經歷的部分,與他無關的部分都發生了些什麼。”
“啊。”丁玲感嘆了一下,再一次驚訝的盯着唐心道,“和尊主在一起一千年,主子倒是變得比我更瞭解尊主的心思了。”
“這有什麼難猜的?他就是好奇心太重,覺得有趣罷了。”
他在時,她是他眼中、心中,被戲弄就會臉紅的小女孩。
他不在,她就不能只做那個單純的女孩,成爲防備一切的幽冥神宮女主人也是萬不得已。
離開禁地,意外的碰見了劉子晴,她身上的衣,蘭花一樣的顏色,秀致的眉挑了挑,坦坦蕩蕩的佇立廊下看着她們:“我是負責看守冥皇肉身的暗衛之一,你們有人想陪我喝酒守夜嗎?”
唐心怎麼想也想不到君邪居然會找劉子晴幫忙看守肉身。不是對劉子晴的法術不信任,而是慕容馨寄居在子晴體內,君邪找子晴做這件事時,到底考慮過這個因素沒有?
但仔細一想,唐心選擇了沉默。千年前的舊事或許只有她還記得,慕容馨說不定早就忘了曾經對君邪的感情,已經不在意了呢?
最終丁玲離去,她留下來陪劉子晴喝酒。
漆黑的檐廊拐角處有一間四方亭,裡面擺着一張四四方方的小几,擺着三兩酒具。
子晴坐下時撩起了一旁被冷風吹起的紗幔,拿出藏起來的食盒,將下酒菜一一擺上桌:“你臉色不太好,適合喝些酒壓壓驚。”
伸手摸了一把被冷風吹得冰涼的臉,唐心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劉子晴,便將中了鬼咒的事告訴她,還告訴了她一些不敢對丁玲提及的事。
“其實,早在君邪離開那天我就因爲腹痛在榻上躺了一會兒,下半夜渾身就開始發涼,如今想來,或許便是那時中了鬼咒吧。”唐心一邊喝水,一邊說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離開千年的緣故,再回來這裡,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或許是因爲心境和氣氛與以前不同了吧。”
“我能理解你說的心境,至於氣氛……”劉子晴擡了擡眼,無比鎮定的看着她問,“你知不知道那時候冥皇怎麼突然找馭甲人偶代替他寵幸那些女人?”
唐心搖搖頭,不是因爲厭煩了嗎?就算他天性風流,也不會喜歡來自戰魂一族的焰火小公主焰巫成天出現在他身邊,即便不是怕被威脅,也會考慮到北監視的情況。
在唐心看來,這兩點是最大的原因,但劉子晴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令她渾身發寒:“因爲焰巫懷孕了,自三皇開天闢地、冥皇建立幽冥神宮以來,焰巫成爲冥皇身邊頭一個有孕的女子。”
劉子晴說這話時沒有看她,但也猜到了唐心臉上會露出怎樣震驚和悲傷的感情,繼而也放緩了聲音,如實解釋下去:“來到冥皇身邊的女子在侍奉他之前都曾服食絕孕的藥丸,也不知這焰巫是沒吃,還是她做了什麼手腳,不管這孩子是怎麼來的,最終也死在了冥皇的鬼咒之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