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的皇后因病辭世,皇上悲痛欲絕。
爲了彰顯帝后恩愛有加,皇后對大晉的江山有過汗馬功勞,皇上下令,舉國哀悼。
蘇顧言在靈前失魂落魄地守了幾個日夜,他表情怔怔的,彷彿還沒有回過神來,彷彿鳳時錦只是睡着了。
後來官員諫言,是時候將皇后出殯,葬入皇陵了。
蘇顧言才清醒過來,親自陪同,親眼見着皇后葬入陵中。
鳳時錦是真的不在了,她丟下他,一點都不留戀。甚至連最後一眼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她恨他吧,若要是不恨,怎會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呢?
宮妃下毒,蘇顧言一道昭令,廢宮妃,但念及宮妃是北戎公主出身,爲了不破壞兩國鄰里友好,蘇顧言留下宮妃一命,將宮妃遣送回北戎,永不能再入大晉的領土。
當宮燕秋收到這個消息時,如遭五雷轟頂。她被廢那天,哭得極其慘烈,儼然不再是從前那個高貴的貴妃娘娘。她一邊掙扎,一邊哭花了妝容,大聲喊道:“不是我下的毒!你查都沒有查,憑什麼廢了我!爲什麼她一句話,你就能這樣相信!她現在都死了,她都已經死了,你早幹嘛去了,你要是相信她你早幹嘛去了!你這樣做,只不過是想讓別人來爲你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你不過是讓你自己心裡好受一些。虧我愛了你這麼多年!”
蘇顧言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無動於衷,冰冷殘酷。
春妃早已經嚇破了膽兒,多活下來的每一天對於她來說都已經是上天的恩賜,她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小公主是否還活着,這樣擔驚受怕弄得她幾乎神智崩潰。
但是宮燕秋一倒,接下來就該輪到她了。
蘇顧言想要知道過去的事情,她將自己所有知道的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當年蘇顧言被派遣去修繕皇陵的時候,鳳時寧爲了讓他能夠早日回京,不得不聽從賢妃的安排,進宮去伺候先帝。
原來他被先帝召回了京,不是因爲自己表現良好,而是因爲鳳時寧給先帝吹了枕邊風。
原來他一直以爲的和善包容的母妃,竟能做得出這樣噁心的事情來。
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最後竟是他一個人被矇在鼓裡。原來鳳時錦逼死他的母妃,是爲了給鳳時寧討回一個公道。
難怪,鳳時錦帶給他的最後一句話裡,說蘇穆是他的親生兒子。
他很愛她,可是他突然發現,他其實不懂她。他對她的愛,一味地只是想要把她留下,霸佔她、索取她。
她無心留在這皇宮了,或許根本無心留在這世上。她回來,只不過是爲了手刃仇人,她將仇敵一個個清算了,她不管自己受到了什麼傷害,也不管他能從她身上獲取多少。她只想在完成宿命以後,便徹徹底底地消失。
蘇顧言是該說她太狠,還是該說自己明白得太遲呢?
或許,從回京的那一天起,他若選擇毫無保留地去相信她,去包容她,給她溫暖,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
人的心始終不是鐵打的。
但是她的心,卻經過千錘百煉,是他拿着兇器一下下往她的心上淬鍊,到最後她的心勝過鐵石般堅硬。
她選擇了以這樣的方式來和他訣別。
皇后的死,對於滿朝文武來說,內心裡都或多或少地鬆了一口氣。畢竟那是一個妖女,殺人如麻,她存在在後宮一天,便有可能蠱惑皇上的心。
那一天在太清宮裡哭過以後,蘇顧言再也沒流過一滴淚。帝王之路還要走很遠,他還是這個國家、這片江山的九五之尊。
這些,是鳳時錦幫他謀劃而來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治理好天下,守護着疆土。
小公主被抱出了春妃的宮裡,蘇顧言坐在上首,看着春妃趴在地上苦苦求饒。宮人手持棍杖,正如當日她命人杖斃易青時那般,棍杖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最終她的氣息一點點弱了去,被當着蘇顧言的面生生杖斃,丟出宮外。
**
清明時節雨紛紛。
寒冬臘月已過,處處透着一股子春潮。綿延的春雨下個不停,一路走來都是泥濘。男子蓑衣斗笠,手裡牽着一匹馬,停靠在了止陽山的山腳下。
這止陽山是座孤山,寥無人跡,山上草木蔥蔥郁郁,將原本上山的路都遮蓋了個嚴嚴實實。他將馬栓在了樹腳下,倒也十分溫順,趕路了許多天,只顧着低頭吃起了草。
男子擡手撫了撫自己的斗笠,開始在冒着沙沙雨聲的樹林裡徒步登山。山路溼滑,但是他的平衡性和穩定性甚好,走起路來十分沉穩輕便,但就是雙腳難免沾了地面,裹滿了泥。
好不容易爬上了半山腰,眼前之景一片豁然開朗。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着,爬上了山頭。過了
風風雨雨這麼些年,這山上的平地長出了渺渺荒草。但山上的老槐樹依然萬年不變地盤桓在那裡,彷彿是一種倚望,等着終有一天,有人從山腳下歸來。
山上的屋子年久失修,已經經受不住風雨的侵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垮塌了,只剩下一堆殘垣斷木在地上,被春雨浸得發脹。但屋子後面的藥田,這麼久沒有人打理,又得春雨滋潤,竟長得似瘋草,爬滿了那土裡一排排的木牌,險些將那一座座的空墳都給掩蓋了去。
男子站在雨中歇了幾口氣,雨絲黏了下來,落在他的斗笠上,如蠶食桑葉的聲音。雨絲黏在了他的衣角上,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溼氣。
歇好了以後,他才擡步往那片藥田裡走去,將空墳上的藥藤一個個扶開,直到最後一個,他停了下來,矗立良久。
後他緩緩蹲了下去,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塊一開始就空置的木牌上面寫下一個人的名字。
君千紀。
他輕描淡寫地說:“她死後想與你合葬在一起,但是她太苦了,所以你放過她吧。讓她好好地過幾年。”
頓了頓,又道,“你也不想她死的對不對,所以你一定要保佑她。”
後來男子在空墳前待了一會兒,將雜草都拔去,然後才起身離開。他並沒有着急下山,而是往後山上繼續走。
後山地勢陡峭嚴峻得多,那裡有一面懸崖。矗立在懸崖邊上的石頭被雨水洗得油光發亮,成滄桑的青黑色。那石頭縫裡,還頑強地生長起幾顆小草。
這個時候,雨霧濛濛的,人的視野彷彿被罩了一層紗,一點也不開闊。他低頭往懸崖下面看去,也根本沒法判斷這懸崖究竟有多深,只見得下面白茫茫一片,似雨似雲,將一切都給掩蓋。
他伸手扯了扯峭壁上的藤蔓,發現十分的結實,於是再不猶豫,接着藤蔓便飛身跳下了懸崖。
兩天以後,男子下得止陽山來。背上揹着一隻用青竹臨時編制的竹篾,竹篾裡裝的是一些藥草。他不如來時候的那般輕巧,顯得很疲憊,身上的衣服也不如來時的那麼整齊,顯得有些狼狽。
馬蹄聲起,濺起了路面上的泥漿。
路邊的槐花樹,細小的圓葉子落得到處都是,空氣裡隱隱泛着一股冷香。馬蹄踏過,將圓葉也碾做了一捧春泥。
他來去無影,只是一個奔走在路上平凡的過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