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狗頭大隊的十八般武藝和七種武器(1)
愛情故事總是令人心碎,我們轉換一個話題,放鬆一下心情。說點子當時我們基礎訓練的事情吧,只是有點枯燥,我儘量說得有意思一點,女孩可以跳過去。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講述那些複雜枯燥的基礎訓練科目,雖然當時我們都是在枯燥中找到點子樂趣,但是如果寫出來還是太枯燥太枯燥了——那樣還不如你們自己直接找本什麼科普讀物來看呢!寫出來就是科普文章,淡意思沒有,因爲那些東西我現在自己記得都不是十分清楚了;而且寫了也是隻有壞處,沒有好處,何必我在這裡教你們怎麼技巧開門和怎麼去抓捕(綁票)什麼人物事先怎麼偵察怎麼埋伏怎麼動手怎麼結束收場呢?還有在山裡怎麼躲避軍(警)犬的追蹤呢?——知識都是雙刃劍,好的學好壞的學壞,於是我就算了吧,也是真的沒有什麼可以說的。我還是寫我的小說吧。但是還是要簡單介紹一下,不然不明白的朋友可能以後閱讀起來有困難,所以我還是說一下狗頭大隊的十八般武藝和七種武器。我也沒有個次序,就撿自己感受深刻的說吧。
我們新訓隊的菜鳥進了大隊並不算完,還要先集體挨錘再分開單錘。這個過程是不一樣的,譬如狙擊手和突擊手之間的培養時間、培養方式就是完全不一樣的,雖然早上還在一起跑10000米,體能基礎訓練還在一起,也有一些共同的科目譬如手語、隊形、格鬥、攀登等等,但是專業學習的內容就大大的不一樣了。在我的印象當中,狗頭高中隊惟一說過的一句文縐縐的話就是——“所謂特種作戰小分隊,其實就是不同專業的專家級戰士組成的一個整合,其發揮的整體作戰效能遠遠大於一般的步兵和偵察兵班組戰鬥力的組合。”——當時我都聽得雲山霧繞的,何況我們那些農村來的士官了——順便說一下,那三個少尉就不跟我們在一起了,他們有自己的專業學習課程,再後來也不在一箇中隊,就見得很少了,就是一次演習的時候遇見一個已經當了分隊長,還聊得挺熱乎的,不過總是隔了點什麼——我打交道最多的幹部就是狗頭高中隊,每次中隊的菜鳥都是他主訓,不然他不放心。再後來我居然被狗頭高中隊挑進他的直屬特勤分隊裡面去,我估計他是考慮錘我比較方便。在軍營的這最後兩年半,我就一直跟這個鳥人在一起受他的鳥氣。你們說我怎麼過來的?!
我們沒聽特別明白,就要被他們錘成“專家級的戰士”——部隊的訓練就是填鴨子,哪兒有那麼多道理可以講啊?——我還在莫名其妙,就給當了第一突擊手了,我的媽媽呀!第一突擊手是個什麼概念?就是尖兵確定目標位置之後第一個上去當炮灰的,每次就第一個衝進去!——要是打仗,弟兄們就看着第一突擊手的意思就行了,都不用說話,就看他是不是掛就知道里面安全不安全——新海灣戰爭一個最經典的畫面,就是夜視儀拍下來的,一個特戰小組(好像是海豹吧)在一個屋子前面圍着,然後一個哥們就被燃燒彈燒出來了跟地上滾——這就是第一突擊手。
我跟馬達、生子就被挑進了他的直屬分隊受錘。這裡都是全中隊最鳥的老鳥,極端對我們不友好——他們也有這個資格啊,我們什麼都不會啊!馬達給安了個火力支援手的馬甲,天天揹着個40火滿山跑——誰讓他小腿粗承重好呢?除了40火和規定的幾枚各種火箭彈不算還帶自己的步槍和規定的彈藥,一點都不少帶,再加上手槍、匕首、水壺、背囊什麼的,你可以想象他的承重是多少了吧?!馬達同志任勞任怨,還是滿山跑得跟野兔子一樣——農民戰士真的樸實啊!我就從來沒有見他抱怨一句啊!只是在我們洗澡的時候,我就看見他黝黑的肩膀上,勒出來的紅印慢慢變成傷口,又慢慢結疤,然後慢慢肩膀上多出了兩塊看上去很奇怪的老繭。
他剛剛磨破的時候,真的是鑽心地疼啊!晚上我就給他上藥,然後淚水就滴答滴答。但是他連感動都顧不上,常常上藥的時候就呼嚕震天了。真的是累啊!
生子就當了狙擊手——其實我本來想做這個的,多酷啊!拿杆88狙擊步槍,渾身稻草人的感覺,跟真事兒似的。但是狗頭高中隊不讓我當,理由就是我好動。這倒是真的,我確實閒不住,狙擊手的潛伏是比較辛苦的事情,要有耐心和耐性,射擊成績要突出,生子有這個。這個小子一天趴在那兒都可以,我做不到——後來他告訴我,有幾次潛伏訓練他是真的睡着了,還特香,自己合計着狙擊手這專業不錯,訓練不用像馬達背那麼沉滿山跑,也不用像我一樣滿地亂跑路線動不動就來回竄,狙擊手給他的最初回憶就是在日頭底下睡大覺。那些兵滿山詐唬,我看見你了,出來!可找來找去找不着的原因就是他在睡覺,所以走近了也沒感覺也不慌張——當然遇上狼狗他是沒辦法了。
不過生子也遇到過自己比較難辦的事情,就是羊羣。狙擊手的潛伏訓練到了最後不是在訓練場,真的就是一個1000米到2000米內的山頭,然後一堆狗頭大隊的人找。這一出訓練場沒有警戒圈就有羊羣的問題了——那地方的人種糧食不容易,山區就是放山羊,而且這種山羊真是山羊啊,我在城市裡面光知道山羊的名字但是不知道神奇,有一回一出大院的門,擡頭看見對面大概70度的懸崖上一堆白點子——不知道你們信不信,半個懸崖都是山羊跳來跳去。我靠!我算知道什麼叫山羊了!真是爬山的羊兒啊!
老大爺趕着滿山的白點子羊羣咩咩咩一過,潛伏了大半天的生子就徹底暴露了,一身被羣羊吃剩下的碎草搞得跟沒褪好毛的麻雀似的醜得不行不行的。羊羣一過山頭一片光禿禿的,他就給露出來了。然後他就嘿嘿笑,迷彩臉上露出一嘴白牙。我們跟底下看都覺得跟喜劇片似的,笑的都直不起腰來——羊你有什麼脾氣啊?狗頭高中隊也發不起火來,也跟那兒樂,只不過這個小子是僞裝不樂罷了,搞得臉上半笑不笑的難看得要命——這狗日的一向這樣。後來退伍了看了周星馳的電影就想,他是不找我寫本子,不然我就把這個用上,絕對附和他的路子。我能保證大家在電影院的時候現場暴笑。
談到狙擊手的訓練,我就不得不提一個人,就是我們的狙擊教官。這是個真的打死過人的狠角色,廣西人,叫什麼我忘記了。他是個少校,也是大隊長的兵,當年偵察大隊的狙擊手,一等功臣。這個人我不熟悉,因爲就是共同科目學了一陣子,生子跟他單練過很久。
我對真正的狙擊手的第一印象怎麼說呢?好像他也是少數民族吧,我第一次見他就是沒覺得特別起眼,精瘦精瘦,穿着件印着“中國陸軍特種部隊”和狗頭標誌的迷彩短袖衫跟深藍色軍隊發的大褲頭,拿着個臉盆子拖拉板子忽悠忽悠就進了澡堂子了。對了,肩膀上還搭拉一塊毛巾——你能看出來是殺過人的狙擊手嗎?他眼睛是偏黃色的,不是正經的黑色,頭髮不多,比較稀疏,但不是我們留的近似光頭的寸頭,而是分頭,但也是發黃的——後來知道是大隊長特批的,就他可以留分頭。
我們弟兄正在澡堂子洗澡,他進來誰也沒注意。都以爲他是哪個維修所的技術幹部或者乾脆是軍工,維修保養槍支或者特種裝備的那種。等到他脫了衣服進來,我們就都傻眼了。
一身的腱子肉,不是蘭波那種,是亞洲人那種,類似於李小龍那種精肉。
然後就是,點點塊塊的傷疤,槍傷燒傷燙傷還有什麼傷我記不得了。
他也不說話,就是洗澡,也不看我們這些兵。後來知道他跟誰都不特別說話。我們都傻眼了,都知道這些傷疤就是一個一個飽含着血和熱淚的故事。但是他的眼睛呢?你能看出來什麼呢?
空空如也,沒有殺氣,也沒有和氣。
就是那樣,不冷不熱。
看也不看我們一眼,洗得也很快,洗完就走,一句話也不多說,衣服穿上的時候人又拖拉拖拉走了。我們都愣在澡堂,不知道這是個什麼角色。
後來就學習狙擊戰術,他主講,但是還是不多說話,一說話就是廣西普通話。比較難聽懂,但是我們弟兄都不敢多問他。他的眼神也不兇,就是那麼什麼都沒有,指導動作完了你就自己體會,然後就是再指導;戰術課上把狙擊手的陣地怎麼佈置路線怎麼選擇等等給你講完,不再講第二次,但是弟兄們沒有敢提問的——不懂也沒關係,實踐的時候他再給你講,一點也不着急,講幾遍也沒關係,不熱情也沒有不耐煩,就是那個樣子不緊不慢地講。
他的習慣就是我們弟兄在練習的時候,坐在山頭上眯着眼睛看遠處出神。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在看不同方向距離的人頭,在目測距離,在算風速,在算計怎麼打過去就一槍命中頭部不用補槍。我們都出了一身冷汗。
他惟一一次笑,是因爲看一個叫《雙狙人》的美國電影,就是講狙擊手的。我們也不知道他笑什麼,但是他真的就笑了那麼一下,沒有任何評語——我們部隊蒐集老美這種電影比較多的,都給我們看——我們都覺得比偵察兵比武看的國產片子好看。後來再學點子東西就真的拿這些當電影娛樂了。再有他惟一一次罵髒話,是看了一個國內翻譯的以色列狙擊手訓練資料。說是以色列狙擊手訓練的時候打稻草人,在草人的頭部安西紅柿醬瓶子,一打就紅色,說是培養狙擊手不懼怕血的心理。他就那麼一笑,就那麼戲謔地一笑:“扯淡。”淡淡的一句。
他還是讓我們打靶子,就是各種各樣的小鋼板靶,不同距離的。後來他惟一一次跟我說了一句多餘的話就是:“幾百米外的人頭,瞄準鏡裡面看就是一個小點子,一槍過去,就倒了,看的着血嗎?”那種神態好像是在回味什麼,我就腦門發冷,有種被瞄準鏡窺視的感覺——生子這個孫子潛伏訓練的時候還真幹這個事情,拿瞄準鏡瞄我們兄弟玩。後來他也養成了眯眼坐在什麼地方瞄人頭的習慣,本來就不好說話,更不好說話了——連眼神都越來越像那個教官了。——我當時就知道什麼叫職業習慣了,就像我沒事就想踹門一腳閃進去一樣。狙擊手的職業習慣就是沒事瞄人頭玩。
那個狙擊教官還是老樣子,每天下操後就穿着迷彩短袖衫和藍色短褲去洗澡,見了我們也沒有話,我們敬禮就點頭,也不還禮。他就這麼在大院來來去去,誰見了也不理,就是大隊長還多說兩句,但是也沒敬禮。大隊長也不生氣,也不跟他多說什麼。
他就自己走。
他除了操課,從來不穿狗頭大隊引以爲豪的特製迷彩也不戴臂章,就是軍官常服,最多的時候看見他就是端着臉盆子短袖衫短褲去洗澡,每天都洗。後來我們知道,他是鼎鼎有名的、被中央軍委命名的“某山第一殺手”,惟一一個以這種帶有武俠小說色彩命名的戰鬥英雄。名字我是真的記不清了,他的紀錄是151顆子彈,150個半敵人——那半個是打在腦袋上了,沒死,回去成了植物人。
他一直就沒有結婚。
孑然一身,就是這麼在大院裡面來來去去,沒有笑容,沒有生氣,不緊不慢。對了,他的習慣是沒事瞄人頭玩。——你們知道什麼是戰爭對人性的摧殘嗎?我18歲的時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