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筆是你要走的。”而不是什麼禮物。
語琪微微一笑,強詞奪理道,“既然給了,就是禮物。”
沈澤臣不太想跟小女孩爭辯這些,他皺着眉看着她,“你到底想怎樣?”頓了頓,大概顧念着紀總的面子,再加上對一個女孩太言辭俱厲也不好,他又軟下語調補了一句,“你要談什麼就談吧,這麼拖下去,難受的會是你。”
語琪輕輕哦一聲,換了個更靠近他的坐姿,沈澤臣看她一眼,到底沒有說什麼,只等她開口。
可她一直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沈澤臣不知道這隻幼年期的狐狸在想什麼詭計,他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卻仍然沒等到半句話,他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麼,她便笑了。
她一邊笑,一邊輕輕地道,“我現在不想怎麼樣了。”
沈澤臣挑了挑眉,“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家老頭子不會允許我碰他的女人,我也懶得做這個惡人。”語琪看着他眼睛,輕輕地道,“而且我現在不想讓你離開學校了,繼續當我們的班主任吧,沈老師。”
沈澤臣看看她,有點兒不能相信,“你費盡周折把我引到這裡,就爲了跟我說這些?”
“不止這些。”
沈澤臣不說話了,但他的神情顯然是在等,等她開出一個或是幾個惡毒刻薄的條件。
語琪忍不住笑了,精雕細琢的眉眼舒展開來,輕鬆又明快,就連蒼白的臉色看起來都不是那麼憔悴了,她一字一頓地愉快地道,“我們交往吧,老師。”
沈澤臣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
“跟我交往吧。”語琪微笑着重複了一遍,湊過去看他,“好不好?”
他訝然地看着她,像是還不太能接受此刻的情況,就連剛纔她說出阮凝兩個字時,他眼底的驚訝都沒有這麼明顯過,像是外面那個沉靜鎮定的殼子終於裂了一道縫,露出裡面真實的一角來。
可是語琪還沒來得及欣喜,就看到他笑了,那種被孩子的惡作劇整了一把後無奈的笑。
“別鬧了。”他說。
他笑了,語琪脣角的微笑卻停住了,她臉上的神色漸漸淡下來,盯着他的眼睛輕聲問,“我看上去像在開玩笑麼?”
沈澤臣又笑了笑,那種很好看的笑,讓人一點兒抵抗力都沒有,大概沈母就是靠着這種笑征服了三位丈夫和一任情人,誰知道呢。
總之,他就帶着這種好看的微笑對她說,“就因爲我扶你上了牀,給你倒了杯水,在你要那支鋼筆的時候沒有拒絕,你就喜歡我了?換了別的老師也會這麼做,你也會因爲這些喜歡上他們?”
“你覺得我分不清喜歡和好感?”語琪高高地挑了挑眉,“你以爲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麼?”
沈澤臣輕輕地笑,他似乎真的被她逗樂了,脣角的笑容一直沒停過,他輕輕側着頭看她,帶着極好的耐心問她,“是麼,跟誰?”
他太輕鬆從容了,一點兒也不吃醋,可見真的對她沒半點兒意思,語琪覺得挫敗,故意道,“跟很多人。”
沈澤臣點點頭,想了想後輕笑着問她,“施城是其中之一麼?”
她沒好氣,“是又怎樣。”
他還是笑,“挺好的。”
這話他是用那種真的覺得挺好的神情說得,語琪泄氣得要死,將臉埋進雙臂裡,恨恨地道,“一點兒也不好。”
她這句話說出口,滿滿的都是賭氣的意味,沈澤臣又笑了好一會才停下來,可她還是剛纔那個姿勢,抱着雙腿埋着頭,一動都沒有動過。
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傷了小姑娘的心,畢竟人家那麼認真的同他告白,他不給個回答也就罷了,還一直笑到現在。
想到這裡,他有些尷尬又有些愧疚地輕咳一聲,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問,“沒事吧?”
這次告白顯然註定失敗,語琪決定至少要賺到同情分,她依然把腦袋埋着不擡頭,聲音悶悶地道,“有事。”
她說得悽慘,樣子也確實可憐,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都強烈地表示着“你拒絕了我,我很傷心”的情緒,沈澤臣還是有些想笑,但終於還是抵着脣辛苦地忍住了。
不是沒有人向他告白過,有的他接受了,有的他拒絕了,但就算是拒絕,他也都是照顧着對方情緒委婉進行的。
可她不一樣,她還是個小姑娘,比他小將近十歲,在學校稱王稱霸地欺負同學,理直氣壯地不交作業,同他頂嘴要他請吃飯,帶着兩個老是出岔子的跟班到處招搖,怎麼看都還是個叫人頭疼的叛逆學生,這樣的小姑娘向他告白,叫他除了覺得她其實也有挺可愛的一面之外,實在是生不出其他情緒了。
但紀語琪再霸道再任性再難纏,她也還是個女孩,一個女孩子跟你認真地告白了,就算不打算接受,至少也得盡到安慰的義務。
更何況,他看得出來,紀語琪的驕傲刻到了骨子裡,這樣的孩子能放下身段來告白其實不容易。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坐得離她近了些,先挑了個不會傷她自尊的問題問起,“你跟施城在一起,覺得不好麼?”
“不好。”語琪慣於順着杆子往上爬,沈澤臣不過坐得近了些,聲音溫柔了些,她就登着鼻子上了臉,悶聲答完後,直起身來就往他肩膀上靠,不放過任何一個親密接觸的機會。
沈澤臣將她的動作收入眼底,也感受到了那顆小腦袋靠在肩上的重量,但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推開她,手微微頓了一頓後,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起她的黑髮。
這是男人的通病,他們拒絕女孩子時總覺得虧欠什麼,這時候總是特別地寬容,也特別地大方,不但溫柔似水,而且欲予欲求。
所以他沒有推開她,反而給了更多。
過了一會兒,沈澤臣覺得用手安撫得差不多了,便接着用柔和的語調委婉地輕聲拒絕,“如果連跟他在一起,你都覺得不好,那麼跟我在一起,你只會覺得更加糟糕。”
語琪靠在他肩頭冷笑一聲,“都沒試過,你怎麼知道。”
沈澤臣望了望窗外,輕聲道,“可很多女孩試過。”
“她們覺得你不好麼?”語琪將雙腿伸出牀沿,跟他的一雙長腿並排放着,她低頭看了一會兒,哼了一聲,“那是她們沒眼光。”
她的語氣太斬釘截鐵,他忍不住微笑,“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你這麼想只是因爲沒有得到我。”
語琪仰頭看看他,現在真的有點兒好奇了,“那些得到過你的女孩又是怎麼想的?”
沈澤臣眯了眯眼睛,想了一下才組織着語言慢慢道,“你或許沒有看出來,我不太喜歡說話。”
“看出來了。”她毫不客氣地道,“你上課講題的時候,用得都是最簡練的句子。”
沈澤臣被她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輕咳了一聲後才道,“是,而且在私底下,我話更少,跟我在一起的話,會很悶。”
“這個我也看出來了。”語琪老氣橫秋地點點頭,“剛纔跟你說謝謝,你連聲不客氣都懶得答。”
沈澤臣不以爲意地笑一笑,不說話。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後呢,就這些?”
他一愣,繼而輕嘆一口氣,“還有很多,而且,我是你的老師,比你大近十歲,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我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沉默寡言和年齡對我而言都不是問題,你在用別人不能接受的事來否定我,這不公平。”
沈澤臣收回手,低頭看着她,“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你現在說喜歡,可能只是因爲你對我比較好奇,好奇你父親喜歡的女人是怎樣的,她的兒子又是怎樣的,或者你只是惱恨我母親搶走了你父親,在潛意識裡想報復,便想讓我也喜歡上你。這些都會讓你不知不覺地對我產生興趣,可這興趣卻不一定是喜歡,你還小,分辨不出也是正常的。”
她沉默片刻,從他肩上直起身來,偏過頭看他,“你的意思是,我因爲你母親纔對你感興趣?”
沈澤臣並不言語,可他的神情便是默認。
語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我證明麼?”
“什麼?”
“證明我喜歡你,不是因爲好奇和報復。”
她還穿着學生制服,面孔稚嫩,神色語氣卻極爲專注認真,信誓旦旦地像是在交付一個鄭重的承諾,可沈澤臣卻感覺像是聽到了五歲侄女認真地說長大後要嫁給自己,他忍了又忍,仍然沒忍住,被她這一句逗得低低笑起來,笑到了甚至有些上不來氣的地步。
語琪徹底被他的這個上氣不接下氣的笑給點炸了,什麼墜痛的小腹和低血糖的症狀都拋到了腦後。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與膽子,一把就將彎腰低笑的沈澤臣給拉了起來,修長五指精準地勾住他的領帶一拽,然後閃電般地探過身去,對準了他的脣,側着頭便壓了上去。
她撲上去的架勢宛如一頭幼狼,驚天動地,帶着一瞬暴漲的驚人氣勢,讓沈澤臣所有的低笑都瞬間凍結在了喉嚨之中。
大概是突變太大也太猛,他足足愣了半分多鐘才反應過來,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柔軟冰涼的脣仍然緊緊地貼着他的,帶着年輕女孩子的青澀和稚嫩,但是力度卻不輕,她一點兒也沒有羞澀退縮的意思。
可她撲過來時有多兇狠,現在她的姿勢就有多不穩。
他們都坐在牀邊,她更是擰着身子湊過來吻他,半邊身體都懸了空,只能一隻手摟着他的脖頸,一手拽着他的領帶才勉強沒掉下去。
沈澤臣怕一推她就摔地上了,只好輕輕別開臉,與她的脣錯開,淡淡道,“下去。”
他大概是恢復了鎮定,聲音沉靜而清冷,語氣比給她們講課時還要正經嚴厲。
語琪聞言一震,她從來都見好就收,見他似乎有點兒不悅,便立刻撐着他的肩膀退開了一些,重新坐穩身子,偏頭去瞅他。
她一退開,沈澤臣便站起身來,與她拉開了相當的距離。他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先是面無表情地撫了撫被壓出皺褶的襯衫,又將被她拽鬆的領帶給一把扯了下來。
然後重新翻領、打結、抽緊,他系領帶的一連串的手法乾淨而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可在這過程中,那張標緻清俊的面孔上除了冷靜就是冷靜,儘管薄脣還帶着被她撞出的紅腫,但他此刻整個人都散發着冷峻而凜然的氣息,看上去比站在講臺上時還要神聖而不可侵犯。
這裡沒有鏡子,他也不能調整什麼,系完了之後便偏頭看她,皺眉道,“鬧夠了?”
語琪一手撐在身後,一手捂着小腹看向他,聞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一隻手擡起來,在兩根鎖骨間作了個整領帶的動作。
沈澤臣不解,“什麼?”
語琪看着他,嘴角帶了點兒笑道,“領帶沒有系正,有點兒歪。”
沈澤臣從來沒有見過強吻了老師之後還笑得出來的學生,他盯着她,無框眼鏡後的丹鳳眼嚴肅而深邃,“你還笑?”
語琪聞言立刻斂了神色,端出了一本正經的面孔來,看起來比誰都要嚴肅。
他看她一眼,皺了皺眉,終是擡手將領帶又理了理。
語琪看了一會兒,輕聲提醒道,“還是歪的。”
她說完便起身站在他面前,仰着臉替他將領帶鬆了一鬆後又重新抽緊,左右正了正。
沈澤臣轉開臉不看她,只在她動作停下後才皺眉問,“好了?”
語琪退開兩步看了看,好了,很端正,可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她又走回他身前,一邊給他將襯衫領翻了下來,一邊輕輕地開口道,“如果一個女孩不是真正喜歡你,她不會在吻了你之後,還想方設法地湊過來替你係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