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季陵城,曾修遠就收到了他父親曾逆傲的書信,叫他前往與之會合,便與素問等人告辭後,約定在傳說集市上見。
這真是一片人間樂土,輕紗羅衣,歡歌笑語,燈火輝煌,點點星光。岸邊行人或坐或立,女子輕搖羅扇,仕子風流倜儻,水光中倒映出着精緻的亭臺水榭,琉璃瓦上閃爍着夜火朗朗。
一溜畫舫隨意遊曳在粼粼波光上,畫舫上一排排紅色的燈籠隨着夜風輕輕飄蕩,檀木雕的窗,精細的畫紋蜿蜒而上,畫舫裡薰着梨花香,若有若無的香氣,盤繞在正飲酒之人淡漠的臉龐。
沉魚辦事極爲可靠,季陵城的繁墨樓便是建在一艘極大的畫舫之上,徹夜燈火不熄,畫舫裝點得貴氣大方,棄用紅絲綠紗一類,皆以詩詞歌賦掛於畫舫之上。給醉歌安排的也是畫舫,不過小巧且精緻,如此相見傳遞消息方便許多。
此時醉歌正倚着畫舫的窗喝着沉魚送來的江南特有的酒釀,羅浮春。酒入口軟糯綿人,倒真像江南情調。
“小姐,沉魚來了。”素問推開畫舫內室的門,輕喚道。
“進來吧。”醉歌收回目光,隨意倚在竹藤長椅上。素問坐在對面,醉歌替她滿上一杯羅浮春。
“沉魚見過姑娘。”沉魚沉魚,果真是沉魚之姿,出身青樓,卻長得端莊大方,透着股書卷氣,卻又非小家碧玉,倒是有些大家閨秀的味道。眼波偶一轉動,卻又帶着些許情意。彎彎的柳葉眉,一點櫻紅的小嘴,凝脂般的肌膚,含笑挑人,還真是有眼光。
思及此,醉歌不禁笑笑。
“說吧。”
沉魚微一沉吟,似在整理話頭,這才慢慢道:“傳說集市的確是十五日後,也就是在本月二十號舉行,萬年暖月果也的確會出現,只是這暖月果似乎是蕭家所有。”
“嗯,蕭家在季陵勢力如何?”
“隻手遮天,不僅季陵,整個江南蕭家說話都極有份量。”
“說下去。”
“蕭家於十年前在季陵突然崛起,好像蕭家就是突然出現的,帶着常人難以企及的財寶,一一蠶食江南原來的富賈,時至今日,已是無人能撼動其地位。蕭家家主乃是蕭意清,不過他身子不好,一直由其獨子蕭術謹掌事。”
“突然崛起?獨子?”
“不錯,沒有人知道蕭家是如何發跡的,此事的確可疑,卻無跡可尋。至於獨子一事,蕭意清爲人風流,妻妾衆多,本是多有子嗣,但古怪得很,都活不長久,只餘蕭術謹一子,所以用獨子也不爲過。”
“你肯定也查不到蕭意清那些兒子是怎麼死的吧?”
“沉魚無能。”沉魚低下頭去,自認這是辦事不力。
“這不怨你。”醉歌喝了口酒,淡淡道。哪能怨沉魚辦事不力呢?蕭術謹還真是個狠人呀,親兄弟一個也不放過,“沉魚。”
“在。”
“以後別查蕭家的事了,我沒興趣,多注意下秦都鬼域。”
“是。”沉魚應了一聲,卻猶豫了一下,似有什麼要說,卻不好開口。
“有什麼事直說無妨。”醉歌道。
“沉魚近日在繁墨樓時常見着沉公子,似心中頗有鬱結。”沉魚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說了出來,雖說這沉公子可得罪不起,可也不敢讓他出什麼事,還是如實說了的好。
“哦?”這回倒是醉歌訝異了,沉坷前幾日就與他們分手,去找他的若卿了,此時不應該是攬着美人腰,唱着逍遙調麼?
看了眼素問,果然她臉色不好,醉歌無奈暗歎一聲,擺擺手示意沉魚下去。
“素問,要不我們去找一下沉坷?”
“啊?”素問回過神來,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
“去準備兩套男裝。”醉歌越發無奈,當初宛若卿一事,到底自己做得是對是錯,如今素問這魂不守舍的模樣,看得着實讓人心疼,沉坷跟宛若卿到底又有怎麼樣了呢?最終到底是一段良緣還是一場遺憾?
繁墨樓雖是醉歌暗中開辦,自己卻從未進過,一切交由含笑打理,這夜逛繁墨也算是頭一遭了。
素問一襲廣袖白色長袍,上面暈染了幾枝水墨色的荷花,黑髮白玉冠束起。醉歌仍是一身黑色的窄袖長衣,未有半點裝飾,不刺繡不起邊,長髮也只是用一根黑色綸巾綁在腦後。
這樣兩張絕世的容顏着了男裝,站在繁墨樓大廳之中,竟是令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推杯換盞的人也忘了收回酒杯,就這麼癡癡的看着,正題字的才女筆墨下不去,一滴墨跡在宣紙上暈開了一團。
即使是見多了人物的沉魚,也吃驚不小。她只道醉歌素問兩位姑娘美麗不可方物,有若神仙中人,不曾想這女扮男裝,卻是如此的風流倜儻,絕代風華。也幸得她見過,不然定是難辯雌雄。
繁墨樓裡果然大氣,畫舫裡掛着的字畫皆是出自名家之手,金翠杯子檀木椅,瑤池瓊釀映眼波。醉歌帶着素問不理旁人或驚歎或詫異的眼光,對着一拱拳沉魚道:“在下約了沉公子,還請姑娘帶路。”
沉魚淺笑,道了個萬福,才道:“兩位公子多禮,請隨沉魚來。”
隨着沉魚行至二樓一間廂房前,尚未推開門,便聽得裡面傳來陣陣琴聲,正是鳳求凰,琴音滯澀,雜亂無章,似有千萬心事壓在撫琴人的心頭,不得解脫。
“素問,蕭。”醉歌輕喚一聲。
素問會意,收去臉上的落寞,隔着房門,和奏起來,幾根玉指在鳳蕭上起起伏伏。
碧玉鳳蕭青蔥指,長身玉立飛白衣。烏雲鬢髮明眸垂,朱脣輕啓滿室寂。
映着一室的燈火闌珊,珠翠流光,難言那是多麼好看的畫面。
蕭聲流暢,低低婉轉,雖嗚咽纏綿,卻無悲傷淒涼之感,其樂熾熱大膽,酣暢淋漓,曲調熱情激越。醉歌忽嘆,到底是鳳求凰,還是凰求鳳。
蕭聲終是帶動琴聲,不再有滯礙之感,琴音清越,漸入曲意,癡癡纏纏,難捨難分,動人心絃。一曲終了,房門打開,沉坷面色難看,悶聲說:“你們怎麼來了?”
醉歌推開他,徑直走入廂房內,廂房裡還有兩個陪着喝酒的姑娘,見醉歌之貌,面色緋紅,卻聽得醉歌冷聲:“下去吧。”不得不留戀不捨地退出房外。
“怎麼了?”醉歌執起酒壺,對着壺酒飲了一口羅浮春,比沉魚送她的要差點。
沉坷悻悻然地坐在一邊,素問則再無吹奏鳳求凰的熱烈,落寞再一次攀上她有些發白的臉上。
“沒什麼呀。”沉坷悶聲道。
“啪!”
酒壺砸在沉坷身上,羅浮春淋了他一聲,月白色的長袍上染開一片酒漬,頗是難堪,那張白玉雕就的絕世臉蛋便漲紅,有些怒意地瞪着醉歌:“歌兒你瘋了!”
“沉坷,宛若卿之事我能幫你的都幫了,素問近日如何你看得清清楚楚,若你再這般不爭氣,我便將宛若卿殺了,如此萬事大吉。”醉歌厲色說道。沉坷過得好且罷,過得這般要死不活的,素問還要陪着難過,但不如殺了宛若卿來得痛快。
沉坷知道醉歌性子說得出做得到,忙起聲着:“不是的,是我自己沒用。”卻忽視了素問眼中將欲滴下的清淚。
“說,怎麼回事?”醉歌怒其不爭,好好的一個人爲了一個女人流連煙花之地借酒消愁,還一派維護到底的沒出息模樣。
沉坷這纔不情不願坐回椅子上,慢慢說起前幾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