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燈的家在餘州市最北方霈縣微山湖畔一個偏遠的小村莊,叫做三間房,處在一片蘆葦蕩的包圍之中。
三間房,顧名思義,這個小村莊實在是已經小到了極致,據楊燈說,解放初的時候,這裡只有三戶人家,因此而得名,到現在三間房也不過只有十幾戶人家,也是從原先那三戶人家繁衍出來的。
這個村子實在是太小了,連當初成立合作社的時候都沒有建立村級機構,現在這個村在行政上依舊歸於十幾裡外的一個大村子代管。
這一路上楊燈也已經想開了,沒有了在路上時的患得患失,在她的指引下,天黑的時候,大切諾基順着坑坑窪窪的蘆葦路進入三間房,停在一處陳舊的院落門口。
其實在剛進入村子的時候,唐豆就已經被震驚住了。
他自小生長在繁華的大都市之中,對農村的瞭解也僅限於影視,不過他從影視上看到的農村大多都是一些新農村新氣象,那一棟棟的小洋樓讓城裡人看着都感到羨慕,而此刻呈現在眼前的三間房則完全顛覆了他腦海中對農村的美好印象。
十幾個院落犬牙交錯,有磚房有坯房,看燈火就這十幾戶人家恐怕也只有半數在這裡居住。
整個村子只有這麼幾戶人家,大切諾基鋥亮的燈光照進村子裡的時候就把整個村子驚動了,人們紛紛從自己的屋子裡走出來,好奇這大晚上的誰家還會來貴客。
看到大切諾基停了下來,那些人們紛紛圍了過來,可是卻不敢靠得太近,保持着一個相當的距離。
楊燈從副駕駛座上跳下車,叔叔嬸子二大爺的稱呼了一圈,人們這才醒悟過來,更有幾個孩子從大人的腿縫中擠了過來:“燈姐,是燈姐回來了。”
有個半大小子直接跑進了大切諾基旁邊的院子,剛進院就已經喊了起來:“楊叔,嬸子,我燈姐回來了,是坐着大汽車回來的。”
唐豆臉上擠着笑,跟圍觀的人們打着招呼,手忙腳亂的幫楊燈從車裡往下搬東西,到這時他似乎明白了爲什麼剛纔在縣城裡楊燈停車買了這麼多的東西,香菸瓜子糖果油鹽醬醋書本文具等等的,簡直可以開個雜貨鋪了,把整個切諾基的後備箱和後座都堆滿了,只是這麼大一堆東西也總共只花了一千多塊錢而已。
這個錢是楊燈自己花的,唐豆已經摸透了楊燈的脾氣,纔不會掏腰包做那種自找沒趣的事情呢。
東西搬下來,哪裡用唐豆和楊燈動手,早就有人上前幫着把東西搬到了院子裡,而此時院子裡的院燈也亮了起來。
應該是整個村子的人都被驚動了,大人孩子都擠了過來,足有二十幾口人,簇擁着唐豆和楊燈二人走進了院子,歡聲笑語比趕集還熱鬧。
走進院子,人們很自覺的閃開了一條通道,通道彼端,一個瘦削的高大老者正推着一輛輪椅順着通道向門口走過來,老者看上去有六七十歲的樣子,滿頭銀髮中規中矩的剪成小平頭的樣式,不過老者的腰板卻挺得筆直,步履也非常穩健,絲毫未現老態。
輪椅上坐着一位看上去只有四十幾歲頗爲雍容的女子,那女子遠遠望見走進門的楊燈就已經淚流滿面的伸出了雙手,聲音顫抖的喊道:“燈,到媽這兒來。”
“媽。”楊燈丟下行李快步跑了過去,蹲在女子輪椅前抱住了女子的雙膝,泣不成聲。
女子捧起了楊燈的臉頰,顫抖着說道:“讓媽看看瘦了沒。”
“媽,我還胖了兩斤呢。”楊燈破涕爲笑,臉上還帶着淚珠。
輪椅背後的高大老者嘴角也露出了笑容,慈祥的問道:“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不是要開學了麼。”
楊燈翹着頭望着老者說道:“算上今天還有五天,我可以在家裡住四天。爸,你是不是不想我回來呀?”
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的楊一眼,唐豆雖然早就已經猜測到了,但隨着楊燈這一句‘爸’才確定下來。
唐豆不知道自己是否現在就上前問好,院子裡這麼多鄉親大多都在好奇的盯着他,這令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這時,楊一眼擡起頭盯着唐豆所在的方向,衝着楊燈問道:“是誰把你送回來的,還不請人坐下,沒規矩。”
唐豆注意到楊一眼的雙眼是閉合着的,眼窩也深深的陷了進去,顯然已經是盲了,看來傳說中的往事果然不假。
聽到楊一眼詢問,楊燈很堅決的從輪椅前站起身,走到唐豆身邊,落落大方的拉住了唐豆的手,引他走到父母面前,開口介紹道:“唐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爸媽,爸媽,這是我準男朋友唐豆,金陵人,你們要是同意的話我們就繼續交往下去。”
擦,原來還只是準男朋友呀?
而且聽這話,要是楊燈父母不同意的話,那兩個人之間的事兒也就吹了。
唐豆額現黑線,規規矩矩的向楊燈父母鞠躬問好。
楊燈母親笑着回了聲好,卻偷眼向楊一眼看去。
楊一眼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這事兒回頭再說,去泡茶,鄉親們都來了,還不趕緊去準備茶水糖果。”
鄉親們鬨笑着說不用客氣,沒人挪動腳步,卻打發後生們跑回家去搬椅子馬紮。
這時那個提前跑進門通風報信的後生已經拿着兩個暖水瓶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笑着說道:“茶已經泡好了,哪用燈姐這個大學生親自動手。”
唐豆犯了職業病,留意到那後生手中的兩個暖壺一個上印着新四軍戰士昂首揮臂的光輝形象,還有一行大紅字寫的是‘槍桿子裡出政權’,另一隻暖壺上印着毛爺爺的頭像,看來這兩個暖壺都是有着幾十年歷史的老物件了,雖然說不上多珍貴,卻也是很少能見到的東西了。
聽到唐豆是楊燈的男朋友,那些鄉親們看向唐豆的眼神也變得更熱情了,只是人們留意到唐豆臂上依舊帶着的黑箍,還不好問東問西。
不大的功夫,後生們陸陸續續搬來了馬紮凳子之類的,人們圍了個圈子坐了下來,也有隨手搬來兩塊磚就那樣坐在地上的。
圈子中間擺了一張炕桌,桌上堆滿了花生瓜子糖果香菸,跟過年一樣喜慶。
楊燈和那個叫四喜的後生用家裡吃飯的碗給一些上了歲數的人倒了碗茶,碗不夠用,不可能面面俱到,茶就是在暖壺裡泡的,粗獷豪放,滿是泥土的氣息。
楊燈打開一箱可樂,在每個人面前放了一罐,包括那些已經有了茶水的也沒漏過,反倒換來幾個老人責怪她亂花錢的聲音,不過唐豆注意到,有兩位老人用袖子擦拭過那罐可樂之後,小心翼翼的揣進了自己的兜裡,想必是要帶回去等回頭給孫子孫女喝。
大家鬧鬧哄哄的湊在一起說着話,唐豆插不上嘴,可能是因爲臂上黑箍的緣故,人們跟他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不過看向唐豆的目光卻讓他感到十分的親切。
這時楊燈伸手召喚唐豆過去,幫忙把她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分成了十幾份,有的袋子裡多了兩包煙少了幾個本子,有的袋子裡多了瓶醬油少了瓶醋,反正每個袋子裝的東西都不一樣。
鄉親們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這才紛紛起身告辭,楊燈急忙把已經分好的袋子送到每一家的手上,又是好一番推讓,鬧哄哄的院子裡這才清靜了下來。
三間房距離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幾里路,這些日常生活用品在其他人的眼中算不得什麼,可是在三間房居民的眼中卻比什麼都要珍貴。
這時楊燈的母親歉意的向唐豆點了點頭:“小唐,讓老楊陪你先說會話,我有些累了,讓燈先送我回房休息。等一會兒讓燈炒倆菜,你們爺倆好好喝一杯。”
唐豆急忙起身客套,楊燈看了唐豆一眼,轉身推着母親進屋去了,想必娘倆也有許多的私房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