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雷電照亮了山谷,劈在了豪豬大王的身上,將他擊出了泥沼,躺在山石上,全身抽搐。
白月就站在樹枝上,如同一隻白鶴,靜靜地等待着。
豪豬大王恢復過來的時候,心中害怕,連忙說道:“大概一個月之前,確實見到了一羣修士在鬥法。”
“他們往哪邊走了。”白月問道。
豪豬大王眼珠子一轉,大聲地說道:“向東。”
白月並沒有動身,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豪豬大王被看得心中發毛,連忙改口道:“是向南走了。”
“辛辛苦苦修行了一百多年,纔有了今日的境界,容易嗎?”白月突然問道。
豪豬大王條件反射般地搖了搖頭。
“會死的。”白月聲音清淡,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豪豬大王有種冰涼的感覺,全身通透,億萬毛孔盡是冰寒。
他連忙再次說道:“我沒有見到修士鬥法,但是卻看到有遁光從天空中穿過,一前一後地追逃,都向着東南方向去了。”
在他的話剛剛落下的時候,白月已經飄飛而起,直上九天,彷彿要摘星攀月一樣。
豪豬大王看着白月離開,卻自語道:“哪裡來的殺神,欺負俺老豬是老實人。”
他自然不知道這是山那邊的一條花蛇爲他惹來的禍端,白月雖然看到了一些畫面,也被那煙指明瞭方向,可是卻並不知道具體的位置,只是向西而走,可是虛仙大陸如此之大,自然是一路問來。
問了許多山中的精怪,都說沒有看到,這次倒是從這頭豪豬精這裡得到了一點消息,雖然已經過去了許久,但是總算已經有跡可尋了,她仍然是一路走一路問,茫茫天地之間,一襲白衣遊走尋覓。
白月一直追逐着陳功逃遁的路線,從剛開始總是會走錯方向,到後來的關於誅魔的傳言在人間都能夠聽到後,白月便知道應該十分接近了。
沒有人注意到有這麼一個尋找着陳功的白月,因爲白月問的都是山中的妖靈,既然是遇上一些仙門弟子打聽,對方也不會把她和陳功一起,只會當她是去誅魔的。
“這魔頭真是厲害,聽說已經殺了好多仙門弟子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魔物。”
“聽說是陰間的,不死不滅,手腳都已經沒有了,只是骨頭,可還能夠活得好好的。”
這是白月在一座城中聽到的,這一路上,她逢城便進,而那句仙不入神域的慣例對她來說形同虛設,她也一直都一點事沒有,至於城裡城外的不同,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白月坐在茶館之中,彷彿坐在山中,安靜,清幽,與這個喧囂的世界格格不入。
許多人都注意到了白月,只不過懾於她身上的那股獨特的氣質而不敢靠近,尤其是那些自認爲風流瀟灑的公子哥們,從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看到一個女子而不敢上前搭訕,似乎內心深處在懼怕着什麼。
他們不敢進,卻有一個女子坐到了白月的面前,那是一箇中年婦女,長相平凡普通,頭戴布巾,手上還挎着一個菜籃子,雖然一切看上去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是多看幾眼就會覺得她有一種別的市井婦女所沒有的淡定之感。
她臉帶微笑,目光平靜,對於樓中的那些高貴人士一點懼意和拘束都沒有。在他們的眼中,那中年婦女爲白月倒了一杯茶,動作極其自然,這讓他們不得不認爲這婦女在家裡一定是做慣了這種事情的。
然而在白月的眼中卻完全不同,面前的這個婦女裝束的女子在上樓之後,她便感覺到了一股陽和之氣撲面而來,只覺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步子都渾然天成。從她進入白月的視線之後,到坐下倒茶,一切都了若無痕,極爲自然。
“來了靖南城,怎麼不到我家中小坐。”那中年婦女一邊倒茶,一邊說着,眼睛看着茶水,就像是長輩對晚輩說話。
白月卻看着她,順手接過她推來的一杯茶水,說道:“我來這裡又不是遊玩,不想攪擾。”
“靖南城其實還是很安靜漂亮的,你不妨去看看,應該可以消解心中的煩悶。”中年婦女說道。
“我並不煩悶,只要找到了我想找的東西就不會煩悶了。”白月轉動着手中的茶杯,低頭說道。
中年婦女搖了搖頭,笑道:“當你找到時,你就將失去自己,你看你現在,就連空氣中的塵埃都不敢靠近你了,你已經在失去,再這樣找下去,你將會失去更多。”
白月低頭看着茶杯中的茶,沒有回答。
“我早就聽過你的事,也聽過許多我說起過你。在我的心中,你是一塊晶瑩清靈的美玉,現在見到你,我越發地覺得自己沒有想錯了。不過我很擔憂,因爲在這塊美玉之中已經出現了別的東西,不是外面沾染上的,而是從內心滋生出來的,我怕一發而不可收拾,從此不復晶瑩。”中年婦女說道。
“那又該怎麼辦呢?”白月低頭喃喃地問道。
中年婦女展顏微笑,竟讓人有一種春風暖心的感覺,她說道:“我帶你去我家見一個人,這些心念之中的東西是他最拿手的,他沒事總喜歡說這些,我只是聽得多了,今天順便說給你聽的。”
於是白月就在樓上衆人驚訝的目光之中跟隨着那中年婦女走了,有好事之人追出去,卻已經失去了她們兩人的蹤影。一時間這裡發生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一個個便議論開了。
幾天之後,又有人說在城門口看到了那個白衣白髮的女子出了城,追出城外看時,卻什麼都沒有看到。而那座酒樓立即被那老闆改名爲臨仙樓,而那一套白月用過的茶具也被封存了起來,有錢難買一觀,只有真正的貴人才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享受那個茶壺泡茶。
陳功還活着,只是活得極其艱難,本源意識還在,卻已經如風中殘燭。
他已經無力逃遁了,已經被人包圍在了斬龍谷,傳說這裡曾經有一個祭臺,專門斬殺龍族祭祀上天,只是因爲時間久遠,已經完全變了樣,長滿了楓樹。此時正是秋風蕭瑟之時,楓葉如血,樹上地上,全是一片鮮紅,就如當年在這裡斬殺龍族時龍血流淌。
在這斬龍谷的四周已經被木秀州之中各門各派趕來的修士圍住了,陳功也不打算再逃了,他也不認爲自己還能夠逃得出去。金陽州很遠,遠到他已經失去了回去的信心。
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圍追堵截,一直昏昏沉沉,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狂亂,在後來終於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狀態,所以當他躺在一顆楓樹下時,只是看着天空,沒有其他的動作。
天空之中一片血紅,那是楓葉,他已經分不清那是血還是楓葉,甚至分不清天和地,不知道爲什麼那麼多人要來殺他。
夕陽西下,晚霞如血。
一片楓林之中,滿地楓葉赤紅,楓林之間的一棵楓樹下,一具殘缺的骷髏靠在那裡,骷髏手上緊緊地握着一把無柄的劍,劍身上依然有一層紅色的劍罡流淌,透過劍罡可以看到裡面翻騰的暗紅色的火元力與一朵蓮花輕輕搖曳。
這劍在陰間三年之年將劍罡化實,而這劍罡是吸納陰氣而成,所以呈現出黑色的。而在陳功回到了人間之後,陰氣散了許多,這劍罡卻並沒有散,反倒是吸納了不少劍身之中的火元力,漸漸轉化爲更具破壞力的劍罡,所以看上去雖然有些稀薄,也由黑轉紅,威力變大了不少。
按理說陳功離開了天劍峰之後,修爲境界也就只相當於結丹期的修士而已,可是他卻逃了這麼久才被堵在了這裡,一來是因爲他有三段山域的法力在身,相當於三名結丹期的修士法力疊加,已經可以與元嬰期修士一戰了;二來便是因爲他的功法玄妙,可以持續不斷地補充靈力,化爲真元法力,讓他可以長久作戰;三便是得益於他的武道劍術,如今赤焰劍罡氣實化,又有仙魔斬這等瞬劍術在身,就算是化神期的修士,在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劍術時都可能毫無抵抗之力。
只不過隨着他的仙魔斬連續施展,讓追殺的木秀州修士有了防備,仙魔斬的威力與效果便大打折扣了。
點點清光落下,化而爲人,這人靜靜地看着陳功,又有數人從天而降,站在枝頭或是山石之頂,一個個無論男女,都俊秀非凡。
陳功看着他們,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隱約聽到他們說話,可是卻像遠在天邊,恍恍惚惚,心中沒來由地覺得寒冷,眼中芒然。
他看到有人朝自己走來,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劍身上的罡氣突然亮了,但是又熄滅了,當他劍上亮起光芒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隨之又慢慢地靠近。
然而就在這時,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想要仔細聽清楚卻又聽不清,只覺得很溫暖,從心底深處涌起的溫暖。
他已經聽不清了,可是這虛空之中響起的聲音,別的人都能夠清晰地聽到。
白月來了。
她人來沒有到,聲音已經到了:“這個人,你們不能殺!”
聲音清靈,可以說如秋風流轉,也可以說如夕陽灑下,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清冷。
“爲什麼不能殺?”一個站在山石之巔的黑衣年輕人朝着天空中看去,只見一人從天而降,白衣勝雪,白髮飄飄,身在虛空,不沾半點塵埃。
“因爲他是我古霄門的弟子,是我白月的師弟。”白月淡淡地道。
陳功已經聽不到什麼了,一切聽在他的耳中都如清泉流淌,如風拂樹梢,看在他的眼裡一切都似乎離他很遙遠,一切都與他無關。
然後他看到了雷電,看到了火焰,看到了虛空生波寸寸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