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次李成軒沒有立即回話,沉默了良久。以他對他母后、當朝皇太后的瞭解,她一定說過這話。母后極愛面子,從祖父德宗在朝時起,她便以善解人意、勤儉樸素之名博得聖眷,令祖父連連誇讚她這個兒媳;直至做了皇太后,她在世人眼中也是簡樸、大氣、慈愛可親的模樣,而不是趁着壽宴之際收這價值千萬貫的生辰綱。因爲她知道這四地壽禮都是出自民脂民膏,若是被當地百姓得知這些錢財的去向,定然會將憤怒轉移到她身上,從而影響她經營了數十年的名望。
把這些神策軍調離長安一定是母后的意思,她卻特意交代秦瑟瞞住他……想到此處,李成軒心思一沉,撩起簾帳看向馬車之外。
“吐突承璀沒有說謊。”他聲音低沉,篤定地道。
蕭憶心中一驚,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蕭憶想起李成軒和阿度的密談,特意平復下心情,再問,“到底是誰誤導阿度來殺月兒?”
“你以爲是誰?”李成軒俊目微眯,又將問題還給了他。
只這一句,蕭憶已經知道了答案——李忘真。
午飯時分,李成軒、蕭憶回到福王府,西嶺月也在郭仲霆的護送下返回。四人一道用過午膳,各自說起上午的收穫,互通消息。
郭鏦的意見獲得了李成軒的認可,他也認爲應當再派個可靠之人去洪州滕王閣看看。而此人不僅要守得住秘密、經得起奔波,還要有學識在身,否則未必能發現滕王閣和《滕王閣序》之間存在的隱秘。
“你父親心中的人選是誰?”李成軒看向郭仲霆。
“哦啊,父親是想讓……”
“等等!”郭仲霆還沒說出那人的名字,忽被西嶺月打斷,只見她露出一絲刁難的笑意,“王爺神機妙算,難道還猜不出郭駙馬心中的人選是誰?”
李成軒只覺她幼稚無比,不禁搖頭失笑:“此人一定學識淵博,身強體健,離開個一年半載也不會讓朝廷知道。”
這話倒是和郭鏦的意思差不多。西嶺月挑了挑眉。
李成軒微一沉吟,說出一個名字來:“元稹,元微之?”
元稹,字微之,正是今日郭鏦舉薦的唯一人選!
西嶺月瞪大雙眸:“你怎麼知道?”
李成軒輕笑:“他是白學士的好友,我怎會不知?”
“不不不,我是想問,朝中這麼多人,你爲何一猜就中?”西嶺月大感好奇。
李成軒再笑:“元稹與白學士兩次同科及第,去年又同登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據說聖上判不出卷子好壞,欽點了兩人同列第一。可以說元稹的學識才華毋庸置疑,肩負得起這個重任。而且,他去年因得罪權宦被貶了官,又趕上高堂過世,回鄉丁憂三年。此時他正鬱郁不得志,若有機會替朝廷做事自然會竭盡全力,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再者,元稹的家鄉是洛陽,離長安最多兩日路途,互通消息及時,不會耽擱太久。”
“他還是白學士的好友,白學士會把鎮海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訴他,更方便他行事。”李成軒有條不紊地說出這四點,有理有據。他不僅猜到了郭鏦舉薦的人選,就連理由都說得一模一樣!
郭仲霆雙目大睜,一拍大腿對西嶺月道:“我說什麼來着,此事根本難不倒王爺嘛!”
西嶺月也是驚訝,她沒想到李成軒對朝廷的情況如此瞭解,就連一個回鄉丁憂的小官都瞭如指掌。既然如此,他爲何不去向聖上謀個正經差事,還任由外界誤會他是個紈絝的皇子?
西嶺月這般想着,正待多嘴問一句,卻見他已對郭仲霆下了逐客令:“我這裡沒別的事了,你先回去吧。你父親那裡有任何消息,立即告訴我。”
“王爺,”郭仲霆以爲自己幻聽,“你在趕我走?!”
李成軒微微蹙眉:“你不是送西嶺回來嗎?她人到了,你該說的也說了,還待在這兒做什麼?等着吃晚飯?”
郭仲霆很委屈地扁了扁嘴:“吃頓晚飯怎麼了?福王府難道請不起?”
李成軒瞟了他一眼,肅然訓斥:“自你回京之後,三天兩頭往我這裡跑,別叫人說你不務正業。”
郭仲霆很不服氣:“我這不是在學本事嗎?”
“要學本事,就去謀個差事。”李成軒藉機勸道。
西嶺月明白了他話中之意。郭仲霆是郭氏子孫,家世顯赫,憑着祖蔭和長公主的關係定能謀個好前程。他是希望郭仲霆能正經入仕,而不是天天與他混在一處。
可李成軒自己爲何不出仕呢?忽而幫聖上秘密調查李錡,忽而又暗中查找生辰綱,手裡還無人可用,要請郭家支援,倒像是個見不得光的暗樁。西嶺月越想越是費解。
她再看郭仲霆,正眼巴巴地望着李成軒,故作一副可憐相賴着不走。只可惜後者不爲所動。郭仲霆畢竟輩分低,不敢違抗親舅舅的意思,只得不情不願地告辭離開。“好了,都散了吧。”李成軒朝幾人擺了擺手,作勢起身。
“這就散了?!”西嶺月自然不肯。
李成軒看她:“你還有事?”
“今日你和憶哥哥進宮的事還沒說呢!”
李成軒顯然不欲多言:“沒什麼可說的。”
西嶺月心裡霎時涌上幾分焦急:“王爺,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是……可是如今我好好的,沒少胳膊沒斷腿,你爲了這個不讓我查案,是不是擔心過頭了?”
李成軒故作詫異:“誰說我是在擔心你?”
“啊?”西嶺月一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