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她本着求實的態度親自翻閱了佛家典籍,想要尋找更多關於帝釋天和緊那羅的線索。爲着此事,當夜她宿在了安國寺的禪房裡,只差阿丹回去稟報了一聲。
她這一看便是一整夜,可仍舊毫無頭緒,待到翌日清晨,西嶺月幾乎快要放棄之時,終於看到了一則關於緊那羅的佛家典故——
故事講的是一羣強盜來到某座寺廟打家劫舍,危害了三寶道場,寺內的僧人想不出退敵之計,苦惱至極。就在此時,伙房裡突然跳出一位伙頭僧,揮舞着一把炒菜的鐵鏟將強盜趕出了寺廟。退敵之後,那伙頭僧手持鐵鏟,大叫了一聲“吾乃大聖緊那羅王菩薩”,隨後圓寂。
自此,緊那羅便與伙房結下了善緣,被僧人們奉爲“監齋使者”,各個寺廟都將其畫像供奉於竈臺之上,以保伙房平安。
緊那羅、伙房、菜刀、菜油……西嶺月不禁精神一振!
在安國寺用過早飯之後,她把所有典籍歸還給了廣宣禪師,正打算離開時,在寺門外碰到了蕭憶。
後者是一臉的關切之色:“月兒,查案也要注意身體,我聽說你昨日一夜未歸。”
西嶺月雖徹夜未眠,但精神尚佳,打了個哈欠朝他微笑:“好了好了,我還要去個地方,你可願隨我一起?”
“時辰尚早,你這是要去哪兒?”
“去了你就知道了,再晚可就趕不上了!”
西嶺月指的是百官散朝後的“廊餐”。
太宗貞觀年間,大唐開啓治世,天子體恤常參官員雞鳴上朝,無暇用早飯,便會在每個常參日散朝之後賜下食物,令百官在殿廊下聚衆而食,因此稱之爲“廊餐”。唯獨中書省、門下省官員乃天子近臣,兩省公廨又備有竈廚,故不參與“廊餐”。
自太宗皇帝定下“廊餐”的規矩之後,這百餘年來,每逢常參日官員都要享用這一頓賜食,纔會各自前往官廨辦公,開啓一日的忙碌。
如今大唐的國力雖已大不如前,皇權中心也從太極宮遷到了大明宮,但天子賜食的傳統一直保留了下來,哪怕每年要耗費大量財物,也從沒有哪一任天子提出過取消“廊餐”,這一頓飯的分量可見一斑。
而今日恰爲十月十九,正是三品以上官員每月“逢一、五、九”朝參的日子,西嶺月正是要抓住他們散朝、就食廊下的機會找一個人。
早在今上李純把安成上人的案子交給她時,便已賜下特令,允准她隨時進宮稟報案情。故而她和蕭憶沒遇上任何阻攔,順利地進入宮中,來到宣政殿前。
也是兩人運氣好,此時恰好碰上廊餐的尾聲,宣政殿外站了十幾位官員或剔着牙,或拍着肚腹,正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議論着今日的早朝。
西嶺月拋下蕭憶,獨自往人堆裡擠,也不知是在找誰,總之冒失得很。幸而郭鏦及時發現了她,幫她引薦了要找的人。
蕭憶遠遠瞧見她和郭鏦走到某位中年官員身邊,三人說了一會兒話,不多時京兆尹武元衡也走了過來,加入其中。之後西嶺月便一臉喜色地與幾人告別,又匆匆跑了回來。
“走,回安國寺!這案子我破了!”她興奮地笑道。
一個時辰後,安國寺刑律堂。
廣宣禪師召集了伙房所有僧人到場,西嶺月也請了京兆尹武元衡和萬年縣孟縣令前來。
所有人都屏息凝視,數十雙眼睛齊齊看着她。
她卻神情放鬆,不緊不慢地道:“本縣主與京兆府武尹京蒙聖上看中,前來貴寺調查扶桑遣唐僧安成上人遇害一案,因有些疑惑之處,想請教在場諸位師父。”
堂內衆人聽聞此言神情各異。
西嶺月便出言安撫:“別擔心,問題都很簡單,諸位只需如實回答即可。”
她邊說邊示意阿丹端來一個托盤,指着那托盤上的鑰匙:“這是在安成上人的骨灰之中找到的鑰匙,也是本案的重要物證,經過仵作推斷,是上人臨終前吞入腹中的。”
“敢問諸位師父,你們聽說此事時,都是什麼反應?”西嶺月拋出第一個問題。
在場的僧人面面相覷,亦有人大膽說道:“自然是兇手想找安成上人索要某樣東西,上人不肯給,纔將鑰匙悄悄吞入腹中。兇手一怒之下將他殺害。”
“沒錯,正是這個理。”西嶺月朝他露出讚許的微笑,“爲了得到這樣東西,不惜殺害一位年輕的扶桑僧人,可見此物很重要。”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
西嶺月又拋出第二個問題:“諸位都知道,安成上人乃扶桑人,以遣唐學問僧的身份來到我大唐,孑然一身、無權無勢。那麼他到底有什麼東西會惹人覬覦呢?”
這一次,衆人便不得而知了。
西嶺月也不着急,提示衆人:“安成上人兩年前隨遣唐使團抵達長安,之後便一直在外遊歷,兩年間足跡遍佈半個大唐。他不僅結交了諸多友人,還獲得許多饋贈,這次返回長安他帶了數十個箱籠回來,全是他遊歷所得,亦有他自己撰寫的山水人物誌。”
經她這般一說,衆僧人都明白過來。一個無權無勢的扶桑學問僧,身邊根本沒什麼寶物,最有價值的恐怕就是他帶回的這些箱籠了。
“想必諸位師父和本縣主一樣,除了這些箱籠,也實在想不出兇手還能從安成上人手中得到什麼。”西嶺月說到此處,不忘給武元衡一個面子,轉頭看向他,“武尹京有何高見?”
“縣主與本官想的一樣。”武元衡點頭贊同。
西嶺月得到認可,又對衆人拋出第三個問題:“上人臨終之前,將存放箱籠的西廂房鑰匙吞入腹中,可見兇手是無功而返。倘若你們是兇手,殺了安成上人,東西又沒找到,你們會甘心嗎?”
“自然不會甘心。”有人回道,衆人亦紛紛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