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將話傳達完畢,便轉身離開了。
九娘咬着脣,擡眼看向楚東陽,眼裡滿是擔憂之色。之前在“天下第一樓”吃飯時,楚東陽說明日一早便啓程回杏花村……可現在皇上讓他明日一早親自將圖紙送進宮去,那明日一早離京的計劃是不是要變了?
楚東陽輕輕扯着嘴角笑了笑,給九娘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回屋去再說,便牽着九孃的手往裡面走。
“絕殺”的弟兄跟在後面,小成上前幾步走到楚東陽身側,低聲問:“頭兒,明日你真得打算進宮?”
今日中午就是因爲皇上將楚東陽召進宮去並將他扣下,這纔有後來那麼多事兒。明日早晨若是楚東陽再進宮,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又玩什麼花樣!
楚東陽冷厲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沉聲道:“皇上既然召我進宮,我當然要去,否則豈不是抗旨不遵?這個罪名不小,搞不好要砍頭的。”
小成愣了愣,看向楚東陽,道:“可若是皇上又要將你扣下,或是又玩什麼花樣,總之不讓咱們順利離開京都,那可怎麼辦?”
這也是九娘擔心的。
她看向楚東陽,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相公,要不然咱們今晚連夜出城?”
楚東陽輕笑着捏了捏九孃的手心,嘆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抗旨不遵便是犯了法,到時皇上一怒,咱們便都成了通緝犯,不論躲到哪裡都見不得光。況且,連夜出城又能出哪裡?杏花村的房子才蓋好,咱們住進裡面都還不到三個月,你捨得丟下房子不要麼?反正是我捨不得。”
九娘朝周圍看了看,都是“絕殺”的弟兄,應該不會有外人偷聽到,於是問:“那相公打算如何做?”
“船到橋頭自然直。”楚東陽握緊九孃的手,對衆弟兄道:“大家今晚都早點去歇着,養好精神明日好趕路。”
說罷,他便拉着九孃的手要回屋,先將圖紙描出來。
客棧的夥計這時走了過來,恭敬的對楚東陽道:“楚將尉,戚府的官家送了月餅過來,當時你們都不在,他們將月餅留下,人已經回去了。還有恭親王府、蘇府、嚴府、覃府,都讓管家送了月餅過來……”
這些可都是皇城裡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戶,卻都給這區區以爲將尉送禮……讓客棧的小夥計着實吃驚了一把,再也不敢看輕楚東陽他們。
九娘驚詫的眨了眨眼,朝楚東陽笑道:“都給咱們送月餅,咱們不用做也不用買,逛收下這些禮,就已經吃不完了。”
“收下的月餅都放在哪兒呢?”楚東陽問客棧的夥計。
夥計連忙道:“小的看到東西實在太多了,堆在大堂裡也不好,便騰出來一間屋子,跟大夥兒一起將所有月餅都搬進去。”
說着,便指着旁邊一間半掩着門的屋子,道:“就是那間屋子,楚將尉要不要去看一下?”
楚東陽想了想,便拉着九娘往那間屋子走去,笑着對九娘道:“等會兒拿幾個回屋,晚上餓了還能吃。”
九娘想着楚東陽晚飯大約沒有吃飽,便笑着道:“嗯,相公真該帶幾個回屋去,到時肚子餓了也不用麻煩去做宵夜了,現成有月餅吃,挺好的。”
“絕殺”的弟兄想着有吃的,便也湊熱鬧般跟上去。推門一看,還真是被震了一下。
這麼多月餅,估計得有一兩千個吧?若是平分,每個人至少能分到三十個。
三十個……這是要將月餅當飯吃,也要吃上好幾天啊!
九娘汗了汗,道:“只有他們幾家送過來,怎麼就這麼多?”
客棧的夥計便笑着道:“戚府送的最多,一大馬車拉過來的,聽那管家說一共一千個,各種口味都有。恭親王府送來了五百個,蘇府、覃府、嚴府,各兩百個。我瞅着十分精緻,跟‘天下第一樓’的差不了多少呢,而且聞着也香!”
特別是戚府送來的月餅,從馬車上卸下來的時候就能聞到那香味了,讓人忍不住流口水。若不是戚府的管家明擺着說了個數,又看着那月餅在食盒裡碼得整整齊齊的,這客棧的夥計都想順手拿幾個來解解饞了。
九娘夥計彙報,不由得嘴角抽了抽,果然沒有猜錯,當真有兩千多個。
她捏了捏突突跳的額角,對“絕殺”的衆弟兄道:“大家都拿幾個回屋吧,晚上餓了便當宵夜吃。”
九娘說罷,又看了一眼客棧的夥計,笑着道:“你也拿一些去分給大家嚐嚐吧!”
這麼多,若是不趕緊吃完,不知道能保存多少天。
弟兄們愉快的高聲應着,然後每人拿了兩三個回屋。
客棧的夥計更是高興得不得了,本來就想吃,便也沒有想推拒,只一個勁兒的朝九娘和楚東陽道謝,又說了一大堆好話,這才小心的拿了十來個,夠客棧裡的夥計每人分一個了。
楚東陽挑着戚府送來的拿,因爲這是九孃親自調配的餡。他拿兩三個,擡眼問九娘:“你要吃什麼餡的,我幫你拿一個。”
戚府的月餅跟其他府上的不同。惠娘做月餅格外用心,不但味道好,月餅的外形也下了功夫。
惠娘做了許多種口味的月餅,爲了讓自家少爺簡單容易的挑到他喜歡的口味,惠娘便在月餅的底面印了字,比如金玉滿堂、花開富貴、吉祥如意、五穀豐登等,用來區分每種口味,既吉利又顯得別緻。不管是自家吃,還是拿去送禮,都十分好。
九娘看着那一大堆月餅,嘴角扯了扯,搖頭道:“我晚飯吃得很飽,吃不下了。”
楚東陽挑了一下眉,又挑了一個上面寫着“良辰美景”字樣的月餅,然後牽着她的手走出了房間,輕笑着道:“我到時候分一點給你吃,多少嘗一嘗。”
九娘好笑的睨了楚東陽一眼,無奈的點點頭,道:“最多隻吃得下小半個了。”
“好!你吃不下的都給我吃。”楚東陽捏了捏九孃的手心,道。
兩人回到了房間,楚東陽將月餅放在桌上,知道九娘口渴了,便倒了一倍溫熱的白開水,自己喝了一口才遞給九娘,然後邊朝書房的方向走邊道:“我去書房給你找筆墨紙硯,你歇一會兒便開始畫圖紙吧!早點畫好早點歇息。”
九娘喝了水,起身跟着進了書房。
這天字號房間十分寬敞,跟九娘前世見過的總統套間差不多,有臥室和客廳,配有書房、淨房、廚房。
書房裡有一個大大的書架,上面擺放許多書籍,各種類型的書都有,跟一個小型書館差不多了。
楚東陽正在書案前將一張紙鋪平,見九娘走進來,便問:“這張紙夠不夠大?皇上的意思是讓你儘可能詳細的畫出來。唔,若是可以的話,那就儘量詳細一些吧,省得工部那些蠢笨的人蔘不透,到時還得追去杏花村找我們,那樣多麻煩!”
九娘想了想,道:“若是用毛筆作圖,我用不習慣,會很慢,畫出來圖也難看懂。相公去廚房幫我找一點木炭吧,用木炭灰做一支筆,用這個作畫比較方便。”
雖然這客棧裡全都是“絕殺”的人,按理說十分安全,可是楚東陽還是不放心讓九娘一個人在房間裡,於是他吹了聲哨子,下一刻,房門外便傳來了小成的聲音:“頭兒,有何指示?”
“去廚房找點木炭過來。”楚東陽十分自然的吩咐小成。
門外的小成愣了一下,然後高聲應道:“是!”
九娘挑着眉睨着楚東陽笑。
楚東陽便捏捏九孃的臉頰,道:“並非是我懶才使喚小成的,我是不放心將你一個人留在房間裡。”
九娘便笑得更大聲,道:“相公有什麼不放心的?這客棧裡裡外外都是‘絕殺’的弟兄,什麼人這麼大膽不要命,會跑來房間裡對我行兇?”
“爲了錢不要命的大有人在,我可不能冒這個險。”楚東陽輕哼了一聲,然後揉了揉她的發,到:“趁着小成拿木炭回來之前,你先在腦子裡想想圖怎麼畫,想順暢了,等會兒便能一氣呵成,很快就能畫好。”
九娘笑着道:“在杏花村時我就畫過幾次弓弩的圖,這會兒哪裡還用得着想?直接照在我以前畫過的畫就行了,就是這筆做起來有點麻煩。”
“我不怕麻煩,你告訴我步驟,我等會兒幫你做。”楚東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
“行。”九娘笑吟吟的點頭,道:“那等會兒可就全靠相公了。”
小成將木炭拿來了,卻也不急着走,倚在一旁看九娘要用這木炭做什麼。
九娘讓楚東陽先將木炭碾成粉末,然後用紙陳將木炭粉卷得成長條狀,要卷得嚴嚴實實的,然後在外層塗上一些自制的膠水,便放在火上慢慢的烤。
這個方法九娘以前試過,做出來的鉛筆雖然不能與前世她用的那些相比,可至少比毛筆好用一些。
楚東陽雖手腳笨拙,可半個時辰之後,總算是將鉛筆做出來了。
九娘看着那支外形粗糙的鉛筆,忍了好久纔沒有笑出聲來。不過,將就着勉強能用便行。
“嫂子爲何不用毛筆?做這個玩意兒多麻煩啊!”小成一直在旁邊,看着楚東陽將卷好的筆放在油燈上反覆的烤來烤去,一直烤了兩刻鐘才弄好,便忍不住道。
“我不習慣用毛筆。”九娘聳聳肩,道。
在杏花村時,九娘也是自制了一支鉛筆,有時候寧願用削尖的竹籤小心的蘸着墨汁來作畫,也不願意用毛筆。
楚東陽睨了小成一眼,便趕他:“你快回房休息!”
小成眼角抽了一下,應了一聲,這才轉身出了房間。
九娘作畫時十分專注投入,將記憶裡自己以前畫過弓弩的平面結構圖詳細的畫了出來,就每一個重要的部分在另一張紙上寫了備註,儘可能的寫得簡單易懂,一目瞭然。
楚東陽也不打擾九娘,只站在一旁認真的看。
九娘花了一個多時辰才畫好。
此時已經是亥時三刻,九娘放下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邊揉着發酸的手臂,邊對楚東陽道:“這圖紙已經畫好了,相公收好。”
楚東陽將圖紙摺好,小心放進懷裡,然後拉着九孃的手往淨房走:“將手洗乾淨,順便洗把臉。剛纔讓你受累了,我等會兒幫你揉一下。”
……
第二天清晨,楚東陽剛剛翻身下牀,九娘便醒了。
她撐着牀面坐了起來,揉着惺忪睡眼看向楚東陽,道:“相公這般早就要進宮麼?”
楚東陽一邊穿着衣裳一邊道:“早些將圖紙送進宮去,便能早些回家。”
“那我也起牀了,將行李收拾好,等你回來便可以走了。”九娘說着,便掀了被子要下牀,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明顯還想睡。
“你再多睡一會兒吧。等我從宮裡回來再收拾行禮也不遲。”楚東陽繫好衣帶,走到牀邊摸了摸九孃的臉,柔聲道。
九娘搖頭,道:“反正咱們坐馬車回去,在馬車上也可以睡。早點出發,說不定能趕在天黑之前到富餘村。”
楚東陽無奈的嘆了嘆,找了套乾淨的衣裳給她穿上,道:“你乖乖在客棧等我回來,別出去亂跑。”
九娘便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臂,沒好氣的道:“相公這話說的,好像我是任性不懂事的孩子似的。我何時亂跑過?”
楚東陽傾身在她額頭上親了親,然後緊緊抱住她,嘆了嘆,道:“你這女人,嫌我囉嗦了?”
九娘摟着楚東陽的腰,將臉貼在他胸前,愉快的笑着,道:“喜歡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
兩人安靜的抱了一會兒,九娘便仰着臉在他下巴上親了親,道:“相公,你快去快回,我收拾好行禮乖乖在這裡等你。”
“這還差不多。”楚東陽颳了刮九孃的鼻尖,笑着道。
其實,他只是覺得心裡有些不安,有了她這句話,他心裡便漸漸平靜了下來。
……
楚東陽帶着圖紙進了宮,小太監便直接帶着楚東陽去了御書房。
這會兒纔剛散了早朝,楚東陽路過太和殿時看到不少大臣,當然也包括恭親王、戚丞相等人。
恭親王板着臉走得很快,戚丞相陪着笑在後面快步追,楚東陽十分好奇的停下步子,朝他們倆看去,等他們走過來,才道:“恭親王、戚丞相,早!你們這是怎麼了?”
恭親王甩了甩衣袖,瞪了戚丞相一眼,憤憤的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這老狐狸,這般壞,難怪你兒子在外面的名聲這麼不好。哼,反正我是不會同意讓磬兒嫁進你們戚家的。”
戚丞相面色一正,看向恭親王,一臉嚴肅認真的道:“恭親王何出此言?我好像沒有對恭親王做過什麼,我家少陌雖然驕橫了些,可也從來沒有做過大惡之事,到底是誰用心如此險惡,竟然這般壞孩子的名聲。”
恭親王冷哼了一聲,道:“你不必多說了,反正我絕不會將磬兒嫁給你兒子的。”
恭親王說罷,便沒有再理會戚丞相,而是看向楚東陽,道:“你進宮有何事?”
“皇上召我進宮。”楚東陽看了恭親王一眼,淡淡的道。
恭親王皺了皺眉,有些擔心的看向楚東陽,道:“今日皇上似是心情不太好,你自己小心一些,別再惹皇上不高興。”
恭親王就是在早晨上進諫了,卻因爲戚丞相的一句反駁的話,皇上不但沒有采納他的諫言,還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頓。
恭親王當即老臉都紅了,這讓他怎麼能不記恨戚丞相?
戚丞相看向楚東陽,道:“只要你順着皇上的意思來,他便不會生氣。”
楚東陽面無表情的點頭,心裡一陣冷凜。順着皇上的意思,讓他跟九娘都留在京都?不可能!
“成日就知道拍馬屁!”恭親王又忍不住對戚丞相冷嘲暗諷。
楚東陽沒有再搭理他們,跟着小太監一路去了御書房。
皇上此時正在批閱奏摺,聽見門口的太監報楚東陽來了,便高聲道:“讓他進來。”
楚東陽推門進了御書房,將圖紙拿出來,交給王連順讓他給皇上獻上去。
“皇上,您要的東西已經給您送來了。”楚東陽淡淡的道。
皇上放下手上的奏摺,擡眼看向楚東陽,突然道:“聽說你昨晚帶着‘絕殺’的人去了善親王府?”
楚東陽垂下眼皮,眸子裡閃過一絲冷厲,他點點頭,道:“是的。”
皇上臉上的神色十分複雜,他打量着楚東陽,好一會兒才道:“你想不想去他墳前看看,給他磕個頭?”
楚東陽猛然擡眼看向皇上,然後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用力的捏緊拳頭,緩了一口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