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爹爹總是抱着我說:“我家烈兒最可愛了。”
於是我佔着老爹的寵愛,無惡不作。
院子裡爬樹最積極的是我,摔得鼻青臉腫,哭得最兇的也是我;掏了鳥蛋偷偷放到老爹宴請的貴客坐墊下,害那位貴客身下‘失禁’,氣得對方臉色發青,老爹一臉苦笑地賠禮道歉,當天把我狠狠打了一頓。
我哭得慘兮兮,娘心疼得跟老爹分房睡了整整一個月,那一個月爹爹看我的眼神都幽怨了,其實我當時想告訴他,那個主意是一起跟我玩的阿毛告訴我的。
我繼續着我的搗蛋生活,老爹珍藏在書房的書被我折成各種各樣的紙花、紙鳥,老爹氣得暴跳如雷,我眼淚一汪,老爹怕得稱我爲他小祖宗,改口就誇我手巧,能折出那麼多種漂亮的花鳥,嘴上笑得很開,心裡卻在滴血,那是他珍藏了好多年的珍品。其實我當時想告訴他那些花草是姐姐教我怎麼折的,而三叔告訴我老爹書房有可以折花鳥的紙,那年——我六歲。
有一天姐姐生病了,靜靜躺在牀上,娘哭得厲害,連老爹也是哽咽着,眼圈紅紅的,我好奇問老爹,姐姐不是生病睡着了嗎?把她叫醒不就好了,爲什麼大家都在哭呢?
娘聽了,一把摟過我,哭得更兇了,老爹抱着我和娘也低低地哭出聲,我看他們哭,我也跟着哇哇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全蹭到老爹的衣服上。直到再長大一些,我才真正明白,那種睡了醒不來的叫做死亡。
姐姐的葬禮很簡單,三叔本來想要隆重點,是老爹阻止他,不想娘太過傷心。請了幾個道士,說是超度亡靈,那時我很想問三叔,超度亡靈不都是和尚做的嗎?爲什麼請道士,而且爲什麼那些道士在圍着睡着的姐姐轉,這樣姐姐怎麼睡覺啊?
我想上前趕走那些道士,三叔拉着我,不讓我動,我委屈,哭着叫姐姐,娘摟過我,也哭得厲害,我卻哭不出來了。
然後在場的人驚呼起來,我和娘都驚訝地擡頭看過去,原來是道士把姐姐吵醒了,姐姐正坐在那個黑黑的大箱中,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傻傻地看着衆人,哈,比我還呆。
那些大人不知道爲什麼嚇得雞飛狗跳,特別是阿毛的娘,那聲可怕的尖叫聲更是讓我連續做了一個月的噩夢。
娘和老爹也呆呆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慢慢地走向坐在大黑箱裡面的姐姐。
雖然睡醒的姐姐看上去傻傻的,但是她能醒過來,我還是很高興的,於是我先爹孃奔過去,墊起腳,扶着大黑箱邊緣,高興地叫姐姐,可姐姐居然沒什麼反應,難道睡了一覺後,她不記得我了?
我把手伸過去搖着姐姐的手臂,不服輸地繼續叫姐姐,全場的人都呆掉了,連我那嚇得有點腿軟的三叔都忘了要踏出房門,看着我一個小屁孩在那搖着同樣是小屁孩姐姐的胳膊,只有老爹和娘過來,把姐姐從大黑箱裡抱出來,摟在懷裡叫着姐姐的小名繼續哭,我愣愣地看着娘和爹只抱着姐姐不抱我,頓時委屈無比,哇哇大哭嚷着要老爹抱我……
據說當時這件事引起了全城轟動,甚至有人找上家裡,說姐姐身上有惡靈,必須用火淨化,讓老爹把人交給他們,老爹氣得拿出他那把得意的吟嘯劍把那些人全轟了出去,娘臉色也是黑了一大半。
三叔拿着掃把衝出來,怒氣衝衝地把那些人全都再掃了一遍,最後那些人連滾帶爬地跑了,我看了一下三叔手中拿着的那隻掃把,纔想起那正是不久前我拿去搗糞池的掃把,於是我馬上捏着鼻子躲開了三叔身邊,三叔一臉莫名其妙,我沒敢告訴他。
可是姐姐依然傻呆呆的,無論娘怎麼叫,她都是那個樣子,老爹每次只在嘆氣,三叔也會逗着姐姐玩,可姐姐依然沒反應,她連我也不理了。
後來又來了一批人,其中一個我認識,那是阿毛的爹,也是這座城的城主,阿毛的爹帶着好多道士,說要先鎮住姐姐身上的惡靈,以防姐姐被惡靈控制爲害四鄰,可是我看了半天也沒看見姐姐身上的惡靈在哪裡?
那些道士把姐姐圍在中間,又是燒黃紙又是跳舞的,嘴巴還唸叨着什麼,老爹一臉鐵青地站在一旁,指甲將手心都掐出血來,娘更是哭得眼睛紅紅的,可惜三叔不在,不然我相信三叔絕對會給這些人好瞧。
老爹在生氣,娘最近一直哭,都是這些道士惹的,三叔既然不在,我決定自己來教訓一下這些人,於是,我偷偷跑到老爹的書房,拿了姐姐沒變傻以前告訴我的那個瓶子,趁那些道士說的什麼中場休息時,倒在了他們的坐墊上,姐姐見到我在忙碌也沒什麼反應,只是難得眼底閃了閃一絲異樣,我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爬上了院中的那棵樹,躲在樹上等着那些道士回來。
道士們休息回來,繼續在姐姐頭上燒紙,繞着姐姐跳舞,最後終於坐回了墊子上,我拿起三叔爲我偷偷做的彈弓,架上幾根綁了小石頭還點着火的線香,瞄準那些道士的屁股,射了過去,緊接着又連續發了兩次,道士們沒發現什麼,旁邊站着的大人,注意力全在姐姐身上,也沒發現。
我不由偷笑,沒過幾下,道士們屁股下就開始冒煙了,很快那些圍着姐姐的道士都開始上躥下跳起來,慘叫連連,阿毛的爹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道士們的屁股上燒出了一個大洞,沒臉見人,只能脫下道袍橫綁在腰間,我笑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老爹一副隱忍的模樣,孃的臉上神情一陣怪異,沒什麼反應的姐姐居然也跟着笑了一聲,急得娘和老爹連忙過去抱出姐姐。我跟着下了樹……
娘緊張地扶着姐姐問:“欣兒,你認得娘嗎?我是娘啊……”
終於,姐姐在她醒來的第一句話開口了,“娘……”
“欣兒……”娘用力摟緊姐姐哭了,老爹把我攬在懷笑了,那年——我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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