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東旭坐在段瑞天面前, 低着頭，神情專注，略顯笨拙地削一個蘋果。他脖子裡那條細細的鉑金項鍊在閃閃發光, 段瑞天知道里面掛着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曾經屬於過他, 但當那場荒唐的婚外□□發之後, 段沉的母親一聲不吭地拿了回去, 交給了段沉。
段瑞天知道, 那象徵着忠誠的愛情。
所以他不配有。
“好了。”陸東旭輕聲說，把蘋果擱在盤子裡，用水果刀切開, 插上牙籤，放到段瑞天面前。
段瑞天笑了起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吃到過家人親手削的蘋果了。
“小陸, 你什麼時候走？”
“明晚。”
運動員的假期一般都不會長, 陸東旭之前已經推掉了兩個相對來說不太重要的賽事，但是馬上到來的溫網, 沒有一個運動員甘願主動放棄。而且段瑞天的治療現在看來就是一場持久戰，沒有必要大驚小怪好像人很快就要沒了似的，他的時間還很長。
現在段瑞天無事一身輕，如天底下任何一個慈愛的長輩一般，和藹而循循善誘地發出一個問題：“小陸, 像你這樣的人, 有什麼夢想？”
所謂夢想, 往往是去向一個更好的未來。
但是對於陸東旭而言, 又有什麼更好的未來呢？大概就是世界第一了, 那麼世界第一之後呢，他想要什麼？更多的大滿貫冠軍嗎？
很多人追求的東西, 他生來就有，對於生來就有的東西，人們往往不會去追逐。所以，對他來說，可以追求的東西太少了。
陸東旭眼神清澈，看着段瑞天。
“很小的時候，我想過這個問題。”他慢慢地、慢慢地說，微微笑了笑，“後來，我想要學長。”
段瑞天挑眉，哦了一聲，等待下文。
“爸媽對我沒有要求，他們希望我開心……但是我什麼也不想要，很寂寞……”陸東旭停頓了一會兒，“可能像樓晏。”
他第一次聽段沉講述樓晏的故事時，就曾經帶入過樓晏的心情。
他理解那種心情。
理解那種只想要有一個人，能夠使自己不那麼寂寞，能夠使自己感到開心的心情，所以他懂的樓晏的執着。
或許別人認爲他光芒萬丈，一直以來一帆風順，永遠都是被人喜歡着的一個。
可是也許就是因爲他這麼優秀，他很少有真心的朋友，並且他的笨拙和無口，讓他做不好與人的相處。
“我很喜歡網球，大家需要我。並不只是爲了自己打球的樂趣，還有更多人……嗯，夢想的話，大概是一種榮耀。”
“榮耀？”
“嗯。”陸東旭的眼睛微笑了一下，“大家的榮耀。”
段瑞天忽然覺得有點不太理解了，“這樣的話，不會累嗎？”
陸東旭肯定地說：“不會。”
段瑞天陷入沉默。
關於競技一直有一種說法，運動員只是爲了國家摘取榮譽的工具。
對於網球這項風靡世界的運動來說，運動員的福利是相當好的，由於職業競賽機制的成熟，網球運動員擁有高額的獎金，而且往往受到各種品牌的青睞，就算退役了，頂尖球星走出去照樣是大腕。
但是換做是一種跟網球貼近的運動——羽毛球呢？
影響力遠遠不如網球，除去最頂尖的幾個人，獎金不夠補貼家用的大有人在。
再退一步，射箭拳擊舉重呢？
他們在爲國家摘取榮譽之後，又剩下什麼？
所以當陸東旭說出夢想只是爲了國家摘取榮譽之後，段瑞天心想雖然很感動但是這三觀也太正了吧，完全就是更加擔心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了。
沒想到陸東旭忽然問了一句：“伯父的夢想是什麼？”
段瑞天愣了愣，不是正在進行長輩關懷兒媳這個環節嗎？這個問題是怎麼回事？
不過，他作爲一個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非常驚訝地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考慮過夢想這檔子事了。
他的夢想？他都這把年紀了還想要什麼？
段瑞天的目光擦過陸東旭脖子上的細鏈子，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除了這個，大概就是……咦？
“希望能有一個人奪冠。”段瑞天大概明白了陸東旭的意思，“我也希望你能打好球。”
陸東旭笑了笑，“嗯，還有很多人……教練，體能師，醫師，理療師，經紀人……李玫，他……都是這樣希望的。”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段沉。
段瑞天覺得一下子豁然開朗了，陸東旭簡直就是深藏不露，話不多，但是每次開口多說幾個字就能直指要害。
簡直沒缺點了。
“我期待你贏的那一天，但是不要給自己的壓力太大。”
陸東旭嗯了一聲，語中似乎有點愉快：“不會，我會贏的。”
他會贏，就像他曾經承諾過的那樣，我們的網球終有一日將會崛起。
***
兩個禮拜後。
段沉陰沉着一張臉，氣得怒摔手上的合同，幾乎有點暴躁地問：“他們又是哪裡不滿意？最快什麼時候能籤？”
秘書第一次見他這麼生氣，小心翼翼道：“財務部已經在重新計算了，看我們還能不能適當做出一些退步。”
段沉：“我只想知道，最快什麼時候能籤？”
秘書心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嘴上小心翼翼的答：“可能還要兩天左右？”
段沉氣得磨牙：“不能再等了，今天晚上我必須要走，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告訴他們，不想合作的話，以後就不必再來談買賣了。”
“……”秘書，“我再去試着溝通溝通。”
這個時候打開網頁和電視，鋪天蓋地都是對於這次溫布爾登網球公開賽的報道。陸東旭這屆比賽一路以來打得順風順水，現在已經進了四強，離冠軍也就兩場比賽的距離了。
所有人都在說這個中國少年是如何如何的神奇，他在八強賽裡面幹掉了索托維奇，那一戰簡直激起千層浪，要知道世界第三可是當初在美網終結陸東旭大滿貫處子秀的人，然而前浪推後浪，競技體育裡面的更替就是這麼快。
段瑞天如今身爲太上皇，早在一個禮拜前就從醫院出來，直接飛去了英國，希望可能見到中國網球的圓夢時刻。
陸東旭的爸媽還有外公外婆自然也都在。
新聞裡說連小陸的一些高中土豪同學都組團對了……只有段沉這個最應該出現的人被該死的各種事務困在了國內。
段沉現在甚至陷入了一種迷之掙扎中……希望小陸可以順利進入決賽甚至奪冠，但是又有一點點小小私心不希望陸東旭這麼快就贏了下來。
並非他想的太多。
只是拜託……
萬一到時候小陸贏了大滿貫冠軍卻找不到求婚對象，他一定會悔青腸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