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十六年，七月十四，中元節。
夏。
烈日炎炎。
兩棵棗樹下，林壽和鍾雲禕在樹葉的陰翳中對弈，林壽執黑，鍾雲禕執白。
“總覺得林道長出了一趟遠門之後，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鍾雲禕圍棋的技藝知道比林壽高了多少，但他還是耐着性子和林壽下棋，還時不時的故意輸給他一盤。
勝負對於鍾雲禕來說沒有意義，圍棋又被稱作手談，便是在下棋的時候體會對手的心境，以棋子來交談。
林壽漫不經心的下了一顆子，又是一步臭棋。
“哦？鍾先生覺得哪裡不一樣了？”
鍾雲禕也慢慢落子，這一步反而讓林壽的臭棋變成一招妙手。
“林道長比之前更爲散漫，或者說更爲隨心所欲了些，從前林道長總是眉頭時不時皺起，臉上的表情也會驟然陰沉，但如今卻沒了這些表現。”
林壽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把火燒盡前塵事，今日方知我是我。”
“好！”鍾雲禕拍手讚歎說道，“好一個今日方知我是我，林道長的灑脫，鍾某佩服。”
林壽笑了笑，對這讚歎不置可否，反而問起了另一件事：“鍾先生開的學堂如何了？”
鍾雲禕聞言下棋的手頓了頓，臉上帶着苦笑說道：“唉，今年春天東勝省就下了一場雨，莊稼不知乾死了多少，又有幾個百姓能夠讓孩子脫產讀書？”
“至今爲止也才收了九個孩童，而且都是家中殷實者，至於其餘富貴人家人想把自家後輩塞進我的學堂中……”
“哼，鍾某怎麼會如他們的願，他們無非是想借用鍾某的名聲，想成爲我的門生故吏罷了。”
林壽揉了揉手中抱着的橘子，這傢伙越長越胖了，以前還有一個貓樣，現在簡直成了一個橘球。
“鍾先生的確需要好好選擇自己的學生，畢竟鍾先生你是要做大事情的，若是讓自己的學生敗壞了名聲，日後未必不是麻煩。”
聽着林壽這話，鍾雲禕若有所思。
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古往今來，在王朝末期，想要力挽天青的人物也不在少數。
想做這類力力挽狂瀾的事情，除了這些人物本身的能力之外，更大的阻礙是那些既得利益者。
他們可不管你想不想拯救朝局，他們只在意手中的那三瓜兩棗的利益。
一旦觸碰了，便是如同瘋狗一般的死纏爛打，或許那些挽天傾者本身並沒有什麼破綻，可他們的親朋好友門生故吏可不一定。
“林道長說的是，以史爲鑑，可知興衰，史書上像鍾某這般志向的也不少，的確需要注意這方面的事情。”
鍾雲禕飲了一口茶水，然後說道。
林壽笑了笑，隨後盯着眼前若有所思的鐘雲禕，隨後又說道：“鍾先生知曉以史爲鏡，那史書上這些人可有好下場？”
鍾雲禕聞言沉默了很久，隨後臉上掛着灑脫的笑容，說道：“古往今來，變革哪有不流血的。”
林壽很滿意的哈哈大笑，帶着幾分調侃的語氣說道：“鍾先生的棺材我可給你準備好了。”
“那倒也不必，哈哈哈哈！”鍾雲禕並沒有生氣，和林壽一樣大笑着說道。
“說到學生，我有個學生在京城，他前日給我傳來消息，說蘇省快要失陷了……”
林壽揚了揚眉頭，聽到鍾雲禕這個消息倒是有些驚訝，畢竟他上個月纔去過蘇省，當時的局勢還沒有糜爛到如此地步。
“局勢敗壞的這麼快嗎，我前些時日還去過蘇省，朝廷的軍隊甚至還想收復那幾個郡縣的失地，怎麼一個月過去，就面臨潰敗了？”
鍾雲禕嘆了一口氣，又道：“七聖軍林道長有所耳聞吧，原本只是七股起義軍，頭領的名號有些相似，事實上卻是各自爲戰，蘇省本地的軍力還能勉強維持平衡。”
“可一個月前七聖軍結成同盟，蘇省本地的軍隊就不足以支撐，不僅丟失了剛剛拿回來的武安郡和常隆郡，甚至原本掌握的幾個郡縣也都失陷。”
“而且……”
“而且什麼？”林壽追問道。
“而且蘇省總督被七聖軍賊首——自號齊天大聖的齊勝天擊殺，蘇省省城失陷。”
鍾雲禕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無論怎麼說他也是大黔朝廷的人，如今對大黔還是抱有幾分希望，自然和反賊站在了對立面。
“齊天大聖……”林壽喃喃自語的念着這四個字。
他聯想起來了東海龍宮所發生的事情。
阿良告訴他，東海龍宮來了一個人要兵器，如果沒猜錯的話，那人便是那齊勝天。
林壽之前見齊勝天一面，對方穿的那身盔甲可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
頭戴紫金七星冠，腳踏藕絲步雲履，身披鎖子黃金甲……手裡使着一根金色的棍子，還自號“齊天大聖”。
鬧龍宮，造反……如果齊勝天是一隻猴子，那麼這一切就變得如此理所當然了，林壽之前心中也不會產生疑惑。
“齊天大聖孫悟空……”林壽彷彿明白了什麼一樣，低聲笑了起來，“呵呵呵，這要素倒是齊全了啊。”
鍾雲禕並不明白林壽爲何發笑，不過他並沒有覺得林壽是在嘲笑。
在他看來林壽是一個超然世外的神秘高人，心中也關心着黎明百姓卻不深入世俗。
“林道長可還記得我當時所說的‘神話’？”鍾雲禕平息了自己的怒氣，隨後緩緩說道。
林壽頓時來了興致，說道：“貧道當然記得，後來還去翻越道藏，找了不少相關的信息。”
“我懷疑那七聖軍的首領齊天大聖，已經走上了神話之路！”鍾雲禕沉聲說道。
林壽的瞳孔微微張大，暗道果然，問道：“鍾先生從何得知？”
“前些時日，儒聖後人送來了一本從未面世的儒聖手札，他們說這是儒聖留給所有【聖師】境儒道修士的，從前的第三境儒道修士們也都觀看過。”
林壽拿起茶壺給自己和鍾雲禕各斟了一杯茶水，平淡地問道：“只給【聖師】觀看？難不成裡面有什麼是第三境的儒道修士才能知曉的麼？”
鍾雲禕十分慎重的點點頭，道：“林道長可曾聽過登神長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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