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出‘奶’油那爛渣,剝了那衣冠禽獸的爛皮,成了二叔叔心裡打不開的鬱結。
又找了20來天,卻沒有任何收穫,二叔叔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像一隻吹脹了的氣球,輕輕一戳就會爆。他晚上吃過飯後便把房‘門’栓死,誰敲都不開。到了睡覺的點,才滿臉汗水,把‘門’打開,放三‘雞’公進屋睡覺。
沒人知道他在搞什麼古怪把戲,直到有一天,從他屋裡飄出濃濃的火‘藥’味時,被我爹直接把‘門’給踹了,地上好大一堆炸‘藥’,面對我爹跟叔爺爺的疑問,二叔叔淡淡的說:用來炸魚,搞點錢!
許多鄰居是自制炸‘藥’炸魚的,幾個炸彈放下去,能‘弄’上幾十斤魚回來。叔爺爺跟我爹沒有任何懷疑,聰明的小叔叔卻說:二哥,我看你不是想炸魚吧,炸魚根本用不了這麼多炸‘藥’,也不用連三‘雞’公都瞞着,自己一個人在房裡搗鼓!
叔爺爺跟我爹大驚失‘色’,面對二叔叔的沉默,叔爺爺急得差點跳起來:齊‘毛’頭,你癲了?這麼多炸‘藥’放出去,好幾棟房子都能剷平,自己也會炸得沒塊好‘肉’!
二叔叔點點頭,滿是汗水的臉上,‘露’出從心底發出來的那種解恨的‘陰’冷笑意:我就是要炸了那王八蛋一家!
不到20歲的二叔叔在巨大的悲痛與仇恨中,鑽進了一個危險的極端。任家裡人如何勸,把一堆炸‘藥’緊緊摟在懷裡,不準任何人靠近,生怕那10來天的勞動成果被搶走。
悲苦得一夜之間就弓了背脊的叔爺爺,抹着眼淚說:兒啊,你哥去了,你以爲爹爹不心疼麼?我夜夜睡在他的畫像下面,心痛的直哆嗦。可你現在去炸了那爛渣子的屋,這是作孽啊,會賠上許多人命,你自己也會沒命,你可憐可憐爹爹,我剛失了一個兒,不想再白髮人送黑髮人,你這樣做,不是在爲你哥哥報仇,是在給爹爹送終啊
面對叔爺爺愁苦到極致的哭聲,二叔叔那瘦得完全脫了形的臉上,慢慢爬滿淚水,但對叔爺爺伸出去拿炸‘藥’的手,無動於衷。
弟弟,你要記得在我娘跟前的發誓,我說會照顧嫂嫂跟侄兒一輩子。你要硬走這條路,你想想嫂嫂跟侄兒往後的日子能怎麼過,好麼?大嬸嬸的肚子已經有一點點顯懷,她撫着肚子慢慢靠近二叔叔。
聽了大嬸嬸的話後,二叔叔‘迷’糊灌頂般突然擡起頭,把手中的炸‘藥’扔在地上,抱住大嬸嬸的腰,把臉貼在大嬸嬸的肚子上:嫂嫂,我恨死了那王八蛋,我恨,我心痛,我想我哥,這幾個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那壞胚會有報應的,慢慢來!你不能再走這樣的極端,如果連你都沒了,你想想這個家還能不能過得下去?嫂嫂跟肚裡的侄兒,去指望誰?大嬸嬸輕輕拍着二叔叔的背,眼淚滴在二叔叔的背上。
萬幸在引線還沒有點燃前被大嬸嬸熄了火,如果被恨‘蒙’住了心眼的二叔叔,真的走出了那一步,那將是徹底的滅頂之災。
收了晚稻,往地裡下點大白菜,蘿蔔種,田裡農活慢慢少了。二叔叔跟我爹商量,要把大叔叔生前計劃好的平頂房建起來,便帶着三‘雞’公,傻把式去大叔叔找好的田裡倒模子。
兔兔每天負責送飯,送水。
大嬸嬸腆着微‘挺’的肚子,要去幫忙搬紅磚模子,被二叔叔兇了一頓,強行送回了家。說大着肚子忙活家務,已經很辛苦,還要去地裡搬東挪西,他斷然不準。
大嬸嬸跟兔兔看着手軟得拿筷子都不利索的三個人,好幾次心疼得直掉眼淚。
叔‘奶’‘奶’還是一如既往,眼裡只有她的大寶貝,自從叔爺爺天天晚上睡在廳屋裡,陪着大叔叔後,惱羞成怒中,她好像更加肆無忌憚,對叔爺爺不理不睬。天天縮在雜物房裡,跟厭厭呱叨。
叔爺爺不讓再煮厭厭的飯,她像故意跟叔爺爺做對似的,飯一熟,她第一時間出房,幫厭厭先盛一大碗,大嬸嬸剛把菜炒出來,她先給厭厭夾掉一小半。從來沒想過,家裡其他人還在地裡忙死忙活。
大嬸嬸說了幾次,引起了叔‘奶’‘奶’的小小不滿,嘴裡滴咕着:不孝啊,這麼狠心,還真想把姑姐活活餓死!
大嬸嬸氣得‘胸’悶不已,又怕引起事端,我見她偷偷抹了幾次眼淚,便再不多話。
屋漏偏縫連夜雨,小豬到現在都認爲,那幾年,叔爺爺家肯定被魔鬼下了詛咒,災難一樁接一樁,從來沒有停歇過。
小叔叔突然病得爬不起‘牀’,吃不下飯,皮膚蠟黃,在‘牀’上捂着肝臟的部位,不停打滾,連聲哭嚎:痛死個娘了呃,不要活了呃
自從在池塘邊守着大叔叔那晚後,小叔叔就發起了高燒,傻把式給他打了幾天屁股針,慢慢好了過來。
後面兩個來月,家裡人都沉浸在悲傷中,忙着田裡地裡的活,沒有太在意小叔叔。
我弟說小叔叔一直疲乏無力,也不愛吃飯,每餐扒拉兩三口,兩人就一起去放羊。
以往在山裡放羊時,小叔叔喜歡跟我弟打口仗,調戲得我弟弟直翻白眼,我弟氣極了後喜歡用拳頭說話,追得小叔叔滿山鑽,連連求饒。
我弟說自從大叔叔去了後,小叔叔在山裡一直耷拉着頭,靠在土堆旁,不再開口說話,也不再跑動。我弟人小,遠不如我人‘精’,一直以爲他是爲了大叔叔而傷心。所以誰都沒想到,其實那時候,小叔叔已經病了。
傻把式打針緩解不了他的痛,翻了些醫書,挖了些草‘藥’回來,喝了不管用。
傻把式把赤腳大夫喊過來看了,打了針吃了‘藥’,還是沒有好轉跡象,臉‘色’更加蠟黃,最後眼珠子都黃了。
我爹跟二叔叔,傻把式把他送到了城裡醫院,治了幾天,無法逆轉。小叔叔已經進不了水米,被我爹揹回了家。
全家人圍在小叔叔‘牀’前,我不由想起曾經好幾次在土裡,聽鄰居們談天時說聰明絕頂的小叔叔是天生童子命,會早早夭折,不由得放聲大哭。
小叔叔努力睜開眼睛,嘴角笑了笑,掃掃‘牀’頭的人,眼神定格在叔爺爺身上:爹爹,只怪我不爭氣,沒長副好身子,讓爹爹從小揹着我到處看大夫,在我身上‘花’的錢,能打一尊金菩薩了。爹爹,對不住,我報答不了你的恩了,下一世我還當爹爹的崽,我要是死了,求爹爹把我埋在哥哥旁邊!
你胡說的什?從小這麼多關口都闖了過來,你莫胡說,爹爹再揹你去看大夫!這個有可能即將再面臨一次喪子之痛的父親,跪在小叔叔‘牀’邊,抓着小叔叔的手,大放悲聲。
小叔叔像極了5歲時夭折的那個叔叔,叔爺爺叔‘奶’‘奶’實在太愛那個叔叔,他的夭折是叔‘奶’‘奶’哭瞎眼睛最重要的原因, 所以小叔叔生下來後,直接取了同樣的名字,是對那個叔叔的無限哀思與寄託。
爹爹不哭!小叔叔擡起手,輕輕幫叔爺爺抹掉眼淚,自己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在枕頭邊。
那晚,小叔叔像‘交’待遺言,跟每一個人都說了一些話。
叔‘奶’‘奶’終於從厭厭的乾坤殿裡鑽出來,趴在小叔叔‘牀’前哭嚎,小叔叔閉上眼睛,掙開叔‘奶’‘奶’抓着的手:娘,你越來越偏心眼子,你眼裡只有那個人,你跟她害死了哥哥,又害得二姐不能跟二姐夫走,我不歡喜你,對不住,娘!
最後,小叔叔喊兔兔上‘牀’,讓兔兔抱抱他,聲音有點淡淡的羞澀。
兔兔把他緊緊摟在‘胸’前,兩人頭碰着頭,小叔叔雙手捧着兔兔的臉頰,努力睜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兔兔的臉:二姐,我最喜歡你,我最想的就是以前跟你睡一個被窩,你天天抱着我睡覺,只可惜後面被小豬給搶了,從那時起,我就不太喜歡小豬了,不過看在她幫我們做了一年家務的份上,我不怪她了!
怪不得有好幾年,小叔叔總是跟我弟一夥來捉‘弄’我,原來是我搶了他的‘奶’酪而不自知啊。
小豬的人‘精’潛質是與生俱來的,睡覺不像弟弟一樣,一挨‘牀’板就能打呼嚕,把他抱起來扔在池塘裡還能跟周公下五子棋。我娘年輕時也算村裡一支‘花’,有模有樣,村裡有些沒討得婆娘的猥瑣叔叔,哥哥們,特別喜歡討討嘴上便宜,總喜歡逗我:小豬小豬,昨晚上你爹孃打架沒有?小豬一向是實誠的孩子,總是實話實說:打沒打架不知道,我只知道‘牀’在搖!那你爹打贏了還是你娘贏了?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在我娘上面,應該是我爹打贏了吧!然後就是那些猥瑣們一陣爆笑,一見我爹孃,就會拿這個取笑他們,把我爹孃氣得兩眼發直。
被取笑好幾次後,晚上我娘就不再隨我爹的意了。我爹爲了那點極爲快活的男‘女’之事,徹底把小豬踢出了局,把我扔給了兔兔帶着睡覺,卻沒想到無意中搶了小叔叔的‘奶’酪。唉,小豬就是個被全世界拋棄的苦‘逼’杯具啊。
二姐,只可惜我身子弱,不然好多次,我都想幫你打她,本想等我長到二哥那麼大,就能保護你了,可惜,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你放心,我死了後,會保佑你的
莫說傻話,你好端端的,咋會死?
這一關我恐怕過不去了,肚子痛的時候,還真不如死了好,二姐,我不怕死,死了就能在地下找到哥哥了。你莫哭,我要死的時候,你得抱着我。好麼?
你莫說了,莫說傻話,再說姐就不抱你了!兔兔摟着小叔叔的手一直在發抖。
先把想說的話說完纔好,不然到了閻王爺那裡,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又不能像睡一覺一樣,醒來後還能接着說!說完,小叔叔閉上眼睛,手也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