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新婚夜

陸淑婉醒來的時候正對上宋希琰關切的目光,兩人視線相接的一瞬,那道目光中飽含的擔心、憂慮和無盡的愛意,以及在她剛剛睜眼那一剎那所掠過的一絲狂喜,統統都消失無蹤,平靜的雙眸如同兩譚深井,深不見底,寂靜無波。

“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宋希琰淡淡道,避嫌似地走到用屏風隔開的外間,好讓秋漣伺候她起身更衣。

陸淑婉發現自己身上的嫁衣已被換掉,頭上和臉上也都乾乾淨淨的,秋漣見她疑惑,便解釋道:“姑爺說穿着那些躺着不舒服,吩咐奴婢給小姐更衣洗臉的。”

陸淑婉茫然地“哦!”了一聲,對險些被自己的父親扼殺的那一幕還心有餘悸,這一世好像一切都有了太多的不一樣,本以爲憑着前世的記憶,百般委曲求全討好宋希琰,便能逢凶化吉,不至於過上前世悲慘的生活。可是僅這短短的一日,便橫生了這許多枝節,往後的日子還能如設想般地順利嗎?

“奴婢覺得其實姑爺對小姐還是很細心的,怕小姐醒來之後腹中飢餓,特地吩咐了廚房煮了小姐喜歡的紅豆雞蓉粥送上來,涼了便撤下去換新的,這都換了好幾輪了,小姐才醒來。”

見陸淑婉不出聲,秋漣不怕死地又加上一句:“就在方纔姑爺還親自給小姐上藥了呢!”

陸淑婉這才感覺到頸脖處清涼一片,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線希望,只要他還關心着自己這就夠了,哪怕現在他對她的愛只有一顆種子那麼大,她也要努力把它澆灌成一株參天大樹。

看見桌上的紅豆雞蓉粥和自己平日裡愛吃的小點心,陸淑婉胃口大開,足足喝了兩碗粥才停下來,晚上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吃飽了纔有力氣。

秋漣收拾了碗筷出去,宋希琰也掐着點兒走了進來,還不待她開口,便出聲道:“之前事態緊急,我不得不把你接回來,不過你放心,你我並未真正拜堂成親,他日你若想要嫁與他人,我自會還你一個清白的名聲,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陸淑婉絕想不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驚得一時說不出話,只聽他接着又道:“你那家裡恐怕是暫時回不得去了,你若覺得住在這裡不太方便的話,明日我便幫你另尋一處住所,今夜就先將就一下吧,我到書房去睡。”說完轉身欲走。

這一番話,宋希琰是緊握雙拳,拼盡全身力氣才能說出來的,生怕被她看出了自己的失態。天知道他是多想不顧一切地把她擁入懷中,狠狠地揉進自己的身體裡,重活一世,宋希琰無奈地發現自己還是沒有一點兒長進,還是愛她愛得心裡發疼。可是不行,你看她如今正嬌豔得如同一朵鮮花一般,怎麼忍心眼睜睜地看着她在自己的眼前日漸枯萎?愛她便放她一條生路吧!宋希琰一邊勸着自己,一邊快步往外走,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

“等一下!”陸淑婉走上幾步,站在他身後道:“我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是知道廉恥的,一女不嫁二夫,我既已嫁你宋希琰爲妻,便生是宋家人,死是宋家鬼,斷不會再生改嫁之心。”

宋希琰不敢回頭,生怕眼中的希冀會炙熱得灼傷了她:“如果你是擔心陸家的事,那大可不必,那批貨我已經給了你爹,往後也不會在生意上對你們陸家使任何絆子,你們儘管放心好了。”

“經此一役,我與陸家恩斷義絕,我再也不會爲陸家的事操半分的心了。我孃親早逝,父親也不要我了,如果連你也不要我,非要把我休出家門,那我就只好到山上淨月庵裡做姑子去了,從此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吧!”說完嚶嚶哭了起來。

宋希琰胸口重重起伏,聲音裡也有控制不住的顫抖:“你當真願意嫁給我宋希琰爲妻?”這個逆轉太過驚人,他不是不願意相信,而是不敢,上一世的新婚之夜,當他滿懷欣喜地掀起她的紅蓋頭,她冷冰冰地吐出的那一句話言猶在耳:“宋希琰,你娶得到我的人,卻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陸淑婉當然也還記得她當初對他的抗拒是多麼的明顯,因此她知道如果此時變現得太過熱切,必定會顯得不太可信:“今日我差點喪命在父親的掌下,你不顧一切地衝進來救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定,你是這個世上唯一能保護我的人,雖然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一個好妻子,但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與你好好過日子的。相公,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宋希琰猛地轉過身來,面對着哭得梨花帶雨的陸淑婉,手足無措了好一陣,才定下心來拿了帕子給她擦拭眼淚:“傻丫頭,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那你不會趕我走了?”陸淑婉擡起被淚水洗得清澈透亮的雙眼望着宋希琰,聲音裡帶着希望和一絲祈求。

“除非是你自己要走。”宋希琰的聲音裡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

陸淑婉突然半垂下眼眸,低聲道:“時候已經不早了,不如就讓我服侍相公上牀安歇吧!”

宋希琰的心“砰砰”狂跳,盡力不去想她這話中隱含的深意:“不用了,你今天也累了,早點歇着吧,我到外面榻上去睡就行了。”說完不敢再看她如受傷的小鹿般的眼神,匆匆抱了一牀被褥走到外間,生怕一個遲疑便會化身狂魔,做出令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上一世他被她的言語激怒,不顧她的劇烈反抗強要了她,她大概是受傷了,流了很多血,身下的褥子都溼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嫣紅。等他清醒過來之後,不管他怎麼懺悔、乞求她的原諒,她都只是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地任他擦拭,眼中的絕望讓他心痛欲絕。

每次一想起這件事,他就後悔不迭,再加上之後兩人的每一次見面,都是以互相刺痛對方的冰冷言語而告終,他想靠近她,卻又忍不住地害怕,害怕自己在憤怒中無法控制地傷害她,爲了不讓自己再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只好遠遠地逃離……

躺在溫暖柔軟的牀上,陸淑婉的心卻像泡在冰冷的水中,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呢?難道這輩子的宋希琰,真的不是剛開始那個不明緣由地喜歡着自己的那個男人了嗎?

千頭萬緒之中,宋希琰突然聽到一陣細細的嗚咽聲,心疼不能自已,卻只能強忍着假裝聽不到,他怕如果他真的過去,會控制不住做出她不願意的事,讓那不堪的一切再度重演。

“相公,你進來好不好,我很害怕!”嬌弱弱的聲音讓宋希琰心頭大震,是啊,她今天剛剛經歷了這麼可怕的事,心中害怕也是情有可原,宋希琰終於忍不住一掀被子走了進去。

他剛在牀邊坐下,陸淑婉就撲進他的懷中哭了起來:“相公,你陪陪我好不好,我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我爹掐着我的脖子的樣子,真的好可怕!”

“別怕,我在呢,往後沒有人再能傷害你了,再也不會有了。”

“相公,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別亂想了,怎麼會呢?”

“因爲我是一個沒人疼的人,我爹他爲了錢財,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下得去手,我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你自然以爲我也是這樣的人吧?”

“怎麼會呢?婉兒的心腸最好了。”一個可以把自己最喜愛的食物分給路邊的小乞丐的人,怎麼會不是好人呢?

“那你爲什麼不理我?爲什麼不願意——”最後幾個字說得如蚊蚋般小聲,“跟我睡在一起?”陸淑婉不敢擡起頭來,知道自己的臉一定是紅透了。

“我怎麼會不理你呢?我只是,只是……”宋希琰想了半天才給自己想了一個拙劣的藉口,“我怕我睡在旁邊會讓你睡不好。”不是他腦子笨,實在是太過激動。

“我不會睡不好的,你看你不在,我一個人怎麼都睡不暖。”陸淑婉把冰涼的小手伸進他的懷裡,“你看看,冰不冰?”宋希琰一掌把她不安分的小手按住,心中像燃起了一團火,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幸福感直衝入腦,他小心翼翼地吻幹她臉上的淚痕,然後擁她入懷,閉上眼睛喃喃細語:“婉兒、婉兒……”

陸淑婉鼓起勇氣等着他的下一步動作,可是他就這樣抱着她躺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哄道:“婉兒乖,我就在這兒陪着你,安心睡吧!”作爲一個女子,陸淑婉覺得今晚自己已經太過主動了,實在不好意思再做什麼了,只好安心地躺在他的懷中。

只是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的懷抱這麼寬廣、厚實,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和男人特有的雄渾氣息,溫暖、舒適,陸淑婉只覺得渾身都被一種暖洋洋的氣息所包圍着,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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