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車接應嗎?沒有車即使突出去了,你們帶着傷員也擺脫不了小鬼子的糾纏,還不如在這兒固守呢。”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
順着聲音,嶽明倫看到教堂靠窗的位置一把長椅上躺着一位沒有了半截左腿的血人,簡單包紮過的傷口處雪白的繃帶已經被血滲透,領子上綴着一槓三星的上尉軍銜,月光把他的臉映得慘白。
“我們有六輛卡車在外面,隔着兩條街。”嶽明倫走得近些,想讓這個上尉說話時好省些力氣。
“那就好。苦戰了一天,雙方都筋疲力盡了,估計短時間內小鬼子的援兵不會到,但他們爲了減少傷亡依然會繼續把我們困在這兒,等天明再進行攻擊。要突出去就要儘快,再有兩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到時想走都走不掉了。”這個上尉看來是一名軍事主官,分析得頭頭是道,傷兵們能堅守教堂這麼久,肯定和他的英明指揮分不開。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我們只有趁夜纔有機會突出去。院長,我們這兒有多少傷員?擔架夠用嗎?”嶽明倫回頭問道。
“下午我簡單統計了一下,能動的輕傷員有八十多個,重傷員二十多個。經過幾個小時的戰鬥,現在能動的還剩不到五十,重傷員增加到了三十多,加上我們的醫務人員,總共有一百人左右。擔架也就十多個,根本不夠用。”院長悲慼地說。
“馬上開始製作簡易擔架,教堂裡有的是長椅,拆下木板,用繃帶捆紮到一起。”嶽明倫迅速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三十多個重傷員,起碼需要六十多個人擡,你們好胳膊好腿的加一起還不到四十個,都擡擔架了誰拿槍?小鬼子會讓你們來回穿梭分批運送傷員嗎?以爲這是從你們地裡往家裡運苞米呀。”獨腿上尉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嶽明倫被問住了,剛纔急於想把所有人都弄出去,根本沒有考慮那麼多。
“這裡一出門就是開闊地,動作稍慢就會成爲小鬼子射擊的活靶子,唯一的方法只有我們重傷員留下,你們帶着輕傷員和醫生或許還有機會能突出去,總比全死在突圍的路上強。”
聽到獨腿上尉的話,教堂裡躺着的重傷員們相互用眼睛交流了一下,紛紛說:“是呀,讓我們留下吧,我們不怪你,能出去一個是一個,總比全死在這兒強。”
一個雙眼被繃帶緊緊纏繞的一等兵坐了起來,“長官,給我留顆手榴彈吧,死我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嶽明倫的眼睛模糊了,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把死的機會留給自己,他們纔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士兵,純正的中國爺們。
“不行!要走大家一起走,死也要死在一起!”趙興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帶着哭腔大叫起來。樹根和屁猴也隨聲附和,孫菸袋默默一口一口嘬着煙,一聲不吭,一閃一閃的煙火照亮了他佈滿滄桑的臉。
“不能走動的重傷員集中到一起,把你們身上的手榴彈全部留給他們。這是命令!”沉默了良久,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嶽明倫心如刀絞,可目前的狀況別無選擇。這個錚錚鐵骨的漢子不敢眨眼,因爲一眨眼,眼淚就會掉下來,作爲這次突圍的靈魂人物他不能在大家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院長,你組織醫生們把所有留下來的重傷員的姓名、部別、軍銜以及要留給家人的話全部記錄下來,然後把所有剩下的止痛針給他們用上。臨走前儘量讓他們少受點罪。”院長默默點點頭去了。
“趙興邦,你帶上這裡僅有的一挺機槍,領着屁猴和警衛班的所有的七個人,組成突擊組,作爲第一梯隊,由你指揮,掃除所有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我們能不能衝出去,全靠你了。”嶽明倫用力拍了拍趙興邦還在**的肩膀。
上次在海城“金如意叛逃事件”中趙興邦果斷機智的表現讓嶽明倫對這個逐漸成熟的小兄弟充滿了信任。
趙興邦停止了抽泣,感覺重任在肩,他沒有時間脆弱了,只有選擇堅強,莊重地立正稱“是!”,目光中透出無比的堅毅。
“孫菸袋,你集合一下所有的輕傷員,突圍時有戰鬥能力的帶上武器,沒有戰鬥能力的和醫生走在中間,作爲第二梯隊,緊跟在第一梯隊後面。你是老兵,經驗豐富,他們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孫菸袋磕了磕手裡的菸袋鍋,默默點了點頭。
“封鎖大門的兩挺重機槍已經被我們端掉,估計鬼子的增援部隊不會這麼快到來,我和樹根作爲第三梯隊留下斷後給你們做掩護。看到虞主任發出的信號彈,第一梯隊在前,第二梯隊在後,一起從大門衝出去,猛打猛衝,到我們來前停車的位置會合。大家都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就各自開始準備。”嶽明倫安排好突圍方案後,特意瞅了獨腿上尉一眼,他微笑着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嶽明倫通過窗口小心翼翼地用瞄準鏡向外觀察,月光下地面上像落了一層白霜,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面街口的機槍掩體裡有兩個反光的鋼盔在慢慢蠕動,偶爾還會探出頭來向外窺視一下,再迅速縮回去。一挺新的九二式重機槍,泛着藍光,靜靜支在與窗口齊平的沙袋上,看來附近的小股日軍聽到槍聲已經向這邊靠攏,並重新架起了一挺封鎖大門的機槍。
時間在慢慢流逝,形勢對我方越來越不利,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虞美玲怎麼還沒有動靜?不會是遇上什麼麻煩了吧?眼看就要黎明瞭,嶽明倫不禁暗自焦急起來,不斷擡起胳膊看看手錶。
教堂的歐式大門內,趙興邦和屁猴端着衝鋒槍,旁邊一個警衛班稍微粗壯的士兵臨時擔任機槍手,懷裡抱着捷克式輕機槍,兩名士兵站在兩扇大門後,門上的門栓已被拿下,大家已經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終於“啪!”一聲槍響,一個綠色的亮點拖着長長的尾焰緩緩升起,點亮了夜空。
幾乎與此同時,趁外圍的日軍本能地擡頭向上看的瞬間,聖瑪麗教堂的大門洞開,衝出一羣端着自動武器的****士兵。機槍和衝鋒槍子彈交織在一起形成彈雨向對面工事裡的日軍潑去。當即就有幾名起身仰望的小鬼子身中數彈栽倒在工事裡。
反應過來的日軍機槍手,顧不得隱蔽自己,操起機槍就向衝出來的人羣射去,可還沒有來得及扣動扳機,就一頭栽在機槍旁。紅了眼的副射手踢開同伴的屍體,剛摸着機槍,同樣隨着一聲槍響找他的老夥計去了。看到身邊躺着的兩個腦漿迸裂、面目全非的機槍手,剩餘的幾名小鬼子再也不敢去摸那挺好似貼了死神標籤的機槍,只是一個勁的把頭埋在工事裡,伸出槍去胡亂射擊。
教堂兩側工事裡的小鬼子只要敢起身瞄準的都被一一點了名,一名軍曹恐懼地大叫着“狙擊手!狙擊手!注意隱蔽!”頭也不敢擡的日軍毫無目的徒勞射擊着。
看到趙興邦帶着第一梯隊靠着強大的火力旋風般迅速地佔據了日軍正面的機槍工事,第二梯隊在孫菸袋的組織和催促下也緊隨其後,只有一個傷員和一個醫生身中流彈倒下。趙興邦這才緩緩收起狙擊步槍,推着身邊看傻了眼的樹根喊道:“走!走!走!”
衝出大門時,嶽明倫回頭看了獨腿上尉最後一眼,衝他點了點頭。那人伸出大拇指衝着他揚了揚,慘白的臉上掛着一絲欣慰的微笑。
兩人貓着腰一路狂奔,宛若脫兔,耳邊不斷有子彈“嗖嗖”飛過,二人充耳不聞。街道上已經有十多個剛跑過來增援的小鬼子端着三八步槍追了過來。嶽明倫回頭側身一槍,跑在最前面的身影應聲倒在地上大聲嚎叫着,可並沒有影響後面的鬼子繼續追擊。
馬上就快到會合點了,不能再跑了,一定要擋一陣,爲傷兵們登車爭取點時間,想到這裡嶽明倫止住了腳步,躲進一道斷牆後面,樹根也緊跟着跳了過來。
追兵已經距離他們只有不到五十米了,狙擊步槍的射速很慢,根本無法阻擋成羣結隊的小鬼子,他們以牆角或廢墟爲掩護,逐漸向前推進,蝗蟲般飛過來的子彈壓得兩人擡不起頭。
“樹根,手榴彈!”嶽明倫大喊。
一道黑影划着弧線向前面的鬼子飛去,正好落在他們中間。“臥倒!手榴彈!”鬼子軍曹嚎叫道,幾個鬼子四散開來,紛紛抱着頭趴在地上。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毫無動靜。一個膽大的鬼子匍匐前進到落點旁邊趁着月光一看,原來是一塊石頭,不禁惱羞成怒嘰裡呱啦大罵起來。
這時又一個黑影飛來,不偏不倚落在了這個鬼子身上,嚇得他和附近的幾個士兵魂飛魄散,連忙狼狽地使出懶驢十八滾,過了好一會,還是毫無動靜,不用問依然是石頭。當他們起身氣急敗壞地向斷牆後扔出十多顆手雷,塵埃落定後,端槍衝到兩人的藏身之處時,斷牆後已然空無一人。
樹根的手榴彈全部留給了教堂裡的重傷員,當時嶽明倫情急之中忘了這個事兒。他大喊“手榴彈”時,樹根彎腰順手撿了一塊石頭扔了出去,嚇尿了幾個小鬼子。當看到他們再次起身時,又扔了一塊,然後兩人撒丫子就跑,只留下一地腳印。
“快,明倫,快上車!”幾輛裝滿了傷員和醫生的汽車正發動着冒着粗氣在原地等待,虞美玲在最後一輛卡車的車廂裡焦急萬分,看到兩個身影飛奔過來,顧不得身份大聲呼喚着。
嶽明倫把樹根託上車,一伸胳膊抓住虞美玲的手,順勢跳了上去,兩人不顧身後頻頻射來的冷槍和士兵們驚詫的眼神緊緊相擁在一起。
卡車冒着黑煙,怒吼着向前躥去,身後追兵的身影和槍聲都變得越來越小,傷員們臉上露出死裡逃生的喜悅。不一會兒,聖瑪麗教堂方向忽然接二連三傳出一陣陣巨響,烈焰衝上半空,不用問這是留下來的重傷員們拉響了與小鬼子同歸於盡的手榴彈。嶽明倫、虞美玲及所有能舉起右臂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向教堂方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此刻東方的天空已經泛白,映照着這幫錚錚鐵漢們佈滿硝煙莊嚴肅穆的臉龐,還有他們眼中晶瑩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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