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咬咬牙,看着那大大敞開的門直起身子,但下一秒她又無力地躺了回去。
其實她明白,過去對裴曜辰的愛,讓她將自己與世界完全隔開了。
即便親耳聽到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她仍然聽不進去朋友意味深長的勸導,甚至因爲貪戀於他而始終不肯承認放棄,直到今時今日,親眼目睹他的殘酷與冷漠,落得孤家寡人一個,這纔不得不承認她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想到他抱着孩子毅然決然地離去,把她獨自一人留在鮮血淋漓的手術檯上的畫面,夏至的眼淚如決堤洪水一般洶涌而出,心像有數百隻貓在用尖銳的爪子一下接一下地撓着,撓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她哭得渾身顫抖,卻始終死死地咬着脣不肯讓自己哭出聲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她走出去了那道門,也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了。
楊雅竹看她痛苦地無聲哭泣,嘴脣都被咬出血來,不由很是難過,快步走了過去,將她用力地抱在懷裡,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背,只盼着自己這些小動作可以帶給她些許的安慰。
夏至也伸手抱緊了她,哽咽低語,“雅竹,你爲什麼要這樣殘忍?你爲什麼就不可以對我溫和一點?難道你就不怕我聽了這些事情而發瘋嗎?”
楊雅竹走了回去,抱住了夏至,低聲說:“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想再說任何謊言來哄你開心。因爲我知道你寧願清醒痛苦地活着,也不願意生活在一個甜蜜的謊言裡。我也知道你有很好的自愈功能,再難再大的事情,你一定可以勇敢地挺過去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夏至痛苦地閉了閉眼,“可是……可是這一次,我怕我過不去了……我……我真的很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痛不欲生,可是夏至別低估了自己!你一定能想通了。也一定能很快站起來的!不過現在,咱們別想以後的事。咱們現在只管好好地哭一場吧!我陪着你。可是你要答應我,哭過這一次之後,你不能再哭了。你剛生完孩子,哭久了眼睛會出問題的。那個人已經把你害得太慘了,你不能再因爲他而失去健康了!乖!聽話啊!”
夏至聽到‘孩子’二字,猛地一驚,推開了她,舉手狠狠擦去眼淚,低聲說:“他帶着孩子去了哪裡?我要去找他要回孩子!這樣的人渣,我絕不會讓孩子跟着他!我不想他毀了我的孩子!”
楊雅竹搖頭,“他帶着孩子離開後不久,韓景曾經想找他好好談一談,可惜的是,並沒有能夠找到他。他的公司房產全都易了主。他的爺爺和母親也不在原來的療養院了,他們在最短的時間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過。
不過,這樣的結果,我和韓景倒是爲你開心。因爲這意味着你再沒有機會犯傻了。至於孩子,你不用擔心。他一定會視若己命,好好照顧好好培養的。你現在最首要的任務還是先顧好自己吧!總有一天,你一定有力量反擊他,讓他嚐到欺騙背叛你的下場!”
“好狠!好狠!好狠!”夏至重複地說了三遍,說到最後,她的眼睛裡燃燒着熊熊烈火,彷彿具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楊雅竹看了,暗鬆了口氣。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夏至會被這件事打擊得體無完膚,再也沒有重新站起來的力量,現在看起來,她擔心過度了。
因爲夏至心裡有了恨意,纔會堅強而努力地活下去,纔會有重新開始的力氣。
而再深的傷疤,時間也能慢慢治癒的。
當一切隨着時間流逝,相信善良美麗的她一定還會有機會碰到一個真正愛她懂她惜她的好男人的!
沒過多久,夏至果真平靜下來,低頭看着自己民仍然高高隆起的腹部,低聲說:“雅竹,我餓了,有吃的嗎?”
楊雅竹聽了,滿心歡喜,急忙起身說道:“有有有。我這就下樓幫你端上來!”
走了幾步,卻又不放心地頓住腳步,回頭看她,“夏至,我可以相信你嗎?”
夏至苦笑,“你怕什麼?怕我自殺?”
楊雅竹忐忑不安地點頭,“你會嗎?”
夏至搖頭,“你說過了,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真正打倒我的。許尚不可以,裴曜辰同樣也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她說着用力攥緊了拳頭,一雙眸子通紅如血。
楊雅竹見了,放心地點頭,“那你好好等着,我很快上來!”
當門一關上,夏至便像泄了氣的人偶一般倒在了牀上,一張臉深深地埋進了柔軟的枕頭裡。
爲了讓楊雅竹放心,她違心地堅強,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一次她真的被傷得很深很深,她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瀟灑地放手一笑而過……
楊雅竹再度回來的時候,夏至又恢復了平靜,在楊雅竹的注視下,她逼着自己風捲殘雲般喝了一碗雞湯,兩碗清粥兩個雞蛋。
吃完之後,她掀被下了牀,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陽光,淡淡地說:“外面陽光真好。我想出去走一走,一來鍛鍊二來消食。”
楊雅竹急忙搖頭,“你才剖腹產兩天,不宜吹風,也不宜走動,還是老老實實地在牀上呆着靜養吧!”
“不用了。我感覺精神很好身體也很有力。你別忘了,我夏至從來就不是什麼身嬌體貴的千金大小姐。而且,我悶得慌,出去走一走,我反而恢復得好一點。”
“可是……”
楊雅竹還要再說,夏至卻打斷了她的話,“雅竹,我的身體讓我自己來保管,我的生活也讓我自己來理順吧!你這幾天守着我一定徹夜不眠,瞧你眼睛都熬出眼袋來了,趕緊去補一覺吧。不用跟着我。放心,我不會自尋短見!在這個世界上,只要那個人還活着,我也會好好地活着的!”
她說完不待楊雅竹回答,便舉步匆匆走了出去。
楊雅竹愣在原地,看着夏至的背影,只覺得夏至已經不再是她從前熟悉的那個夏至了。
從前的夏至,不管生活怎麼虐待她,她始終能夠保持一顆堅強而善良的心來面對一切。
可是現在,她卻分明從夏至的眼裡看到了一絲冷漠。
夏至變了,她是真的真的深愛過裴曜辰……
夏至迅速地下了樓,走出大門,看着那一片枯黃的草地滿是枯葉的梧桐,一顆心也寂寞而荒涼。
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想起裴曜辰摟着她的腰與她額頭相抵深情凝視她的溫馨而浪漫的畫面,再想起他抱着孩子冷酷轉身的背影,夏至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真的不存在純真的愛情,是她不死心是她愚蠢,怪不得別人……
夏至苦澀地長嘆一聲,低頭慢慢地向前走去。
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才擡起頭來,對上韓景擔憂而關心的眼睛。
她疾速地退後一步,低頭淡淡地說:“韓景,你回來了?”
“剛下班。你還好嗎?怎麼一個人出來了?現在有風,你穿得這麼少,會生病的,也會落下頭痛的毛病。”韓景一邊說一邊脫下了自己的風衣披在了她身上,又解下自己的真絲圍巾綁在了她額頭。
“謝謝你。”夏至沒有拒絕,雖然此時此刻,她的內心拒絕任何一個人的關心和問候,但她也清楚地知道面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朋友,她不能拒絕,不能讓他們再爲她擔心。
“都是朋友,別說這些見外的話。”韓景看了看四周,“你喜歡這裡嗎?如果不喜歡,告訴我你想要怎麼樣的景色,我會想辦法重新購置物業。”
夏至興趣廖廖地搖頭,“不用了。對於我來說,哪裡都一樣。”
“不是。美麗的風景會讓人心情開闊的。或許你會喜歡海邊的房子?”韓景不妥協地追問。
“真的不用了。這裡就挺好。看起來很安靜。”夏至眯眼看了看遠處,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看到楊雅竹不知何時坐在門廊前的搖椅上,正擡頭看向他們,便說道,“雅竹在等你,你趕緊去吧!”
她說着舉步向前。
韓景想要跟上去,可是到底還是生生地剋制住了自己的衝動,深吸一口氣,轉身大步流星地向楊雅竹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夏至都過得很平靜。
每一天都很努力地活着,不管楊雅竹端多少食物堆到她面前,她都照單全收。
每次吃過飯後,便會去散步。
當然,仍然堅持要一個人散步。
時間就這樣悄然而逝,轉眼便過去了一個半月。
夏至身上的刀口已經完全癒合了,留下一道醜陋的疤痕。
楊雅竹曾經拿過一個藥膏給她,說是韓景自己研製的,能夠在三個月內將這道疤變得淺淡得看不出來,但她拒絕了。
因爲她知道,就算身上的傷疤癒合了,心裡的那道傷疤也無法癒合,它永遠血肉模糊地淌着鮮血……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身體的美觀?
這一天早餐過後,夏至若無其事地問:“雅竹,我的護照在你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