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1月21日,立春14日,膠西縣。
“號外,號外!《江南新聞》號外,益都歸正,官家大喜,朝廷振奮,天下震動!”
“冊封!朝廷冊封了李鬆壽爲齊國公、保信寧武軍節度使,都督京東西路兵馬!”
“號外,特刊!五十文一份,欲購從速!”
隨着一班加開的定期船,最新一期的《江南新聞》特刊也隨船送達了膠州,很快就引發了搶購熱潮。
這其實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二份特刊了。第一份刊發於正月初五,京東商城的江南報社收到淮河口加急送來的消息之後,連夜編撰排字,終於在第一時間推出了一期特刊。特刊上報道了李璮請求歸正這個爆炸性新聞,新聞後還專門敘述了李璮及其父李全起家的歷史。最後還裝模做樣地分析了一下此事的影響,爲迎合讀者的期待,自然是喜大於憂。
這份特刊只有半幅兩版,卻仍然敢按常價三十文出售,事實也證明了這種爆炸性消息確實值這個價。臨安城聽聞這個消息之後立刻全城震動,爭相搶購,印刷速度遠遠趕不上銷售的速度,甚至再次出現了溢價的情況,一時間臨安紙貴。
其實朝廷收到這個消息也沒比《江南新聞》快多少,帶來的震驚和驚喜也不比民間更少,賈似道連夜召集兩院大員會議,人人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北方除一大患矣!
趙昀聽說這事之後,更是欣喜異常。他就是再昏庸,也知道李璮反正的意義啊!
從三十年前的李全開始,李家就一直是江淮防線的大患,屢屢發動對南的攻勢,讓朝廷和他坐立不安。如今這個大患,居然投過來了!以後李璮就不再是自己的麻煩,反而是忽必烈的麻煩了,簡直是天降之喜啊!
狂喜之下,他甚至提筆親自作詩一首:
九扶漢鼎賴元動,泰道宏開萬象新。
聲堲南郊方慕義,恩漸東海悉來臣。
凱書已奏三邊捷,廟算全消萬里塵。
坐致太平今日事,中興寶運喜環循。
回顧這幾年來的大事,先是東海國來投,又打贏了蒙古人,現在連李璮也感恩歸正……我皇宋,在我的治下,這是終於要中興了啊!
被這樣的天降大禮砸中了之後,趙昀和朝廷也大方了起來,一舉封了李璮爲齊國公、保信寧武軍節度使、都督京東西路及河北兵馬的榮譽,並且恢復了他父親李全的官職。這個待遇,比之前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東海國都高了,“王立憲”到現在還只是個郡公呢。
不過其實李璮是吃了東海人的暗虧的,要知道,歷史上他造反之後,南宋可是直接封了他一個郡王呢。但現在有了一個東海國,相比之下李璮的重要性就降低了,所以只給了個國公。
李璮本人對此倒沒什麼意見,畢竟他現在對東海人的實力也很清楚了,能比“王國主”高上一頭,他就已經很滿意了。當然,這也有很大原因是他根本不在乎南宋的封賞,畢竟他是要認李唐爲祖宗的人,造反山東只是第一步,將來是要北搗燕雲西入關中的,什麼國公、郡王之類的,跟九五至尊比起來都不算什麼嘛。
冊封的消息下來之後,《江南新聞》緊接着又推出了這份特刊。這個月已經有了一份特刊和一份正刊,這是第三刊,讀者們可真是有福了。
但是,出於封鎖消息的考慮,東海商社雖然在江南大肆炒作這個熱點,卻並未在北方宣傳這個新聞。前一份特刊運來之後一直壓着沒發售,直到前天才解禁,然後果不其然一下子就引發了巨大的搶購熱潮。
到了今天,這第二份特刊中的一部分也飄洋過海,到達了膠州。如同上一份特刊一樣,同樣在膠州引起了搶購熱潮,銷售速度遠遠超過了尋常的正刊。
畢竟,對於江南民衆來說,李璮歸正這事,只是千里外的一個大新聞,茶餘飯後談談也就完了。而對於膠州民衆來說,這可真的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在新聞發售之前,當地已經有了些風雨欲來的苗頭。
大約十五天之前,膠西城突然戒嚴起來,數不清的紅衣兵調到了城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然後一個巨大的船隊從南泛海而來,雖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平底小船,但架不住數量多啊!浩浩蕩蕩,幾乎佈滿了海岸線。
船隊在東海海軍的“護衛”下,分批進入大沽河口,然後在中央西站登陸,人和武器分離,又在陸軍的監視下,一路向西回益都去了。整個隊伍連片成線,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走了好幾天才走完。
事後,那些平底船有的在膠州採購了些北貨就南下了,而剩下的船則就地廉價拋售掉了,倒是讓膠西商人趁機撿了個漏。
聽說,著名的益都李相公,哦,現在是大宋齊國公了,就在當時那支隊伍裡,還抽空去嶗山參拜了一下。畢竟他是李耳之後嘛,當然得尊崇道教。
膠州民衆對此自然是極度震驚的,但是由於沒有官方口徑,所以他們並不真正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各種小道消息漫天亂飛,整個膠州人心惶惶。直到前幾天新聞解禁,他們才確認了這個驚天消息,然後更是人心惶惶了。
……
膠西城中。
“來了來了,”一個商人模樣的富態男子,揮舞着一張剛搶到的《江南新聞(特刊)》,跑進了街邊一個茶館中,“這下是真的了,肯定得大打了!”
茶館內,他的幾個同伴連忙圍了上來,對着那張報紙讀了起來。周邊的幾個食客也豎起了耳朵,關注着這最新的消息。
“天哪!”一個身着深藍色棉袍商人的草草看完頭版,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坐倒在地,還好被同伴扶住了。
“訓仁兄,鎮定啊!”同伴關切地說道。
藍袍商人懊惱的跺着腳,說道:“如何鎮定!臨淄正當益都之西,戰事一起,勿論誰勝誰負,家鄉都得遭殃啊!”
原來,這幾人是臨淄來的商人,來膠州販賣瓷器、收購些南貨回去,沒想到竟然在此見到了一個驚天大新聞。這下可就大大不妙了,不管是李璮打出去,還是濟南張公打進來,夾在中間的臨淄諸地可都得倒大黴了。他們的妻兒老小可都在家鄉,還對此事懵懂無知呢,這可如何是好?
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一會兒,爲首那個高大的商人說道:“也罷,事已至此,我們在這乾着急也沒用。臨淄必遭兵災,家鄉是不能久留了,須得遷往他處才行,不過我看周邊也沒多少地方能逃過這一劫,反倒這東海國偏居膠東,又與李益都和南朝勾連,應是處避風之所,不如就遷來此處如何?”
他這麼一說,剩下幾人立刻紛紛點頭,剛纔那個藍袍商人也連連附和:“甚好,甚好。只是李益都若能直搗燕京,那便罷了,反而若是一敗塗地,蒙軍攜大勝之威攻來,恐怕這東海國也不能倖免。不如,接引到家人後,也不在這東海國久留,便搭船出海,遷去南朝,如何?”
藍袍提出了這麼個方案,餘人也低頭沉思,開始評估起可行性來。
不過旁邊的聽衆就有些不滿了。一個坐在窗邊、剛剛吞下兩個大包子的白衣年輕人不滿地喊道:“如此膽小,有甚好怕的?我東海軍威之盛,遠非蒙韃可比,若是他們膽敢攻來,必教他們剝皮抽筋,後悔爹媽讓他們來這世上走了一遭!”
幾人轉頭一看,發現是個未及弱冠的臭小子,一人當場就惱怒了起來,叫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懂個什麼……”然而他沒說完,就被那個大高個攔住了。
大高個見這個小子年紀雖小,身板卻孔武有力,目光有神,感覺來路不簡單,便抱拳一禮,問道:“在下臨淄紀成春,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誰,是哪家的子弟?”
嗯……這小兄弟也是第一次被人這麼問話,有些不太習慣,扭捏着說道:“嗬,我叫李佳兒!膠……中央市建設公社子弟!別看我小,我可是剛從海軍陸戰隊退伍呢,那長江崇明,我也是去過的!”
這李佳兒就是這個立春正式退伍的第一批義務兵之一,當初因爲會水,所以被挑選去了海軍陸戰隊服役。經過兩年的刻苦訓練和填鴨式的文化課學習,其間還去東海縣和崇明島走了一遭,他這人生經驗也算豐富了,最後終於熬完了二十七個月無病無災地功成身退,拿到了屬於自己家的一百畝地。
他家的頃田安置在中央市的建設公社,位於大道之南鄰近南邊一片沼澤的地方。李家父親也是有想法的,見自家田附近水多,便動起了開一塊水田種稻的念頭。這也並非異想天開,膠東地區本來就有種稻的,畝產相比南方並不算低,只是北地冬天寒冷,一塊田只能種一季稻,總體利用率不高罷了。不過他家現在有一百畝地可以隨意揮霍,所以這不算什麼問題,就當冬天閒着養田了!
說幹就幹,不過建設公社的供銷社並未預料到有人會在這裡種稻,所以未曾備置稻種,於是他爹就將李佳兒差遣到了膠西城來,看能不能尋到稻種。
結果稻種倒是買到了,不過李佳兒畢竟年輕愛玩,當兵的時候又攢下了不少津貼,還在儲蓄所存了一筆私房錢沒上交家裡,到了膠西當即就可以取些出來,所以在城裡流連忘返,遲遲沒有回家,這不,就遇上這幾個臨淄商人了?
本來他只是路過在此吃個午飯,沒想到他們竟然對東海國的軍力沒有信心,於是忍不住出聲嗆了起來。
“哦?原來是李兄弟,失敬失敬,不知這海軍陸戰隊是何等所在?”紀成春自來熟地坐到李佳兒對面,跟店家要了一碟炸面片兒,和李佳兒攀談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驚呼道:“一百畝地?!竟只需服役兩年多即可?”
臨淄位於富裕的西三府,人口更稠密,一百畝地在那裡算是相當大的一塊了。要是當軍戶的話,待遇倒也不差,不過軍戶是要終身爲兵,即使老子戰死也得讓兒子頂上,不然田就收回去了的,相比之下也不合算。
李佳兒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們這人少,一百畝其實不算多,你想要,自己去圈一塊也可以,只是稅就高了。我們當兵掙的,其實不是這一頃田,是軍戶的低稅。嗨,不過你說的也對,這條件確實不錯,大把人願意去當兵呢。就我們這批剛退役的,很多人也願意留下來繼續當兵,只不過志願兵的名額有限,想當也當不了啊。”
這個立春,東海軍隊進行了第一次義務役交接,兩千五百名義務兵服役期滿,從中按照自願原則擇優提拔了五百人升爲士官繼續服役,不過李佳兒很不幸沒有被選中,和其餘兩千戰友一起退役了。其實李佳兒自己不知道,軍方已經把他們這些退伍兵都作爲潛在兵員看待了,只是戰事尚未迫在眉睫,把他們放到公社裡穩定家業並且建立民兵體系比即刻擴軍更重要,所以還不到徵召的時候。
此外,即使面對迫在眉睫的軍事壓力,各軍種也堅決清退了二百名不合格的志願役,以淨化士官隊伍。當然,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商社自然不會薄待了他們,願意要田的可以領雙份頃田,願意進城的也儘可能安排工作,不會讓任何一個士兵寒心——至少正月的《東海新聞》是這麼報道的。
對這套兵役制,紀成春聽得有些迷糊,李佳兒又耐着性子給他講解了一下。
聽着聽着,紀成春突然眼前一亮,拉着李佳兒的手說道:“李兄弟,如此說來,與你一同退役的軍還有兩千人?我等欲回臨淄接引家人,正缺好手護衛,李兄弟可否爲我引薦幾人?我等願出一月十貫的工酬!”